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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读书人一个个心高气傲,自恃乃是人上人,余者不过是自己未来做官之后代天子牧民的羊群。他们吃酒饮宴正快活,却被一群衙役打搅,早就不耐烦了。
进小鹰如此无礼,立即就有书生喝道:“卑贱胥吏,大煞风景,快快走开!”
“高尔止,别理睬他们。”
又有人拍案而起:“咱们诗经风流,却来了这几个厌物,混帐之极!无耻小人,滚!”此人性子急,竟一巴掌朝小鹰的面上扇去,欲要抽他一记耳光。
读书人打人那叫打人吗,那就教化百姓,叫尔明白上下尊卑做人的道理。
小鹰何等的武艺,如何能够叫人抽中,退后一步闪开去。
毕竟是年轻人,受此羞辱,再忍不住了。小鹰手一伸,一根铁尺出现在手上,就要抽出去。
那书生大喝:“鼠辈敢尔!”
“不要!”大鹰大惊,一伸手架住小鹰。
这群读书人看起来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也没有穿秀才谰衫,亦没有政治上的特权。可谁知道背后的师门究竟有几个秀才,几个举人,几个进士。读书人讲究的是师门传承,而且,这些家伙同气连枝,碰了一个,就牵扯出一大群,最是难缠。
作为衙役捕快,即便是陕西名捕,遇到他们还是觉得气短。
如果小鹰这一铁尺抽下去,那就是捅了马蜂窝了。真闹回提刑衙门,顶头上司也是读书人出身,自然会维护这群书生。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和小鹰。
拉开小鹰,大鹰朝高文笑道:“得罪了,原来小相公是庄浪人氏,又叫高尔止,却是弄错了。我等正在办差,缉捕江洋大盗,误会了,还请原谅则个。”
还没等高文说话,一个与他相熟的书生就戟指大鹰,喝道:“老匹夫你说什么,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吗?尔止兄可是咱们平凉府有名的才子,刚得了县试头名,又过了府试这一关,院试也不在话下。可惜府试失了手,未来拿到第一,否则那就是个小三元了。你什么身份,竟同他如此说话。”
这话说得义愤填膺。
又有一个书生长叹:“是啊,尔止县试的卷子我也是读过的,真真是锦绣如花迷人双眼。这次府试却是失了水准,小三元是不可能的。否则,却是一桩佳话。惜乎,惜乎!”
“可惜了!”众人都是一阵叹息。
这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作为提刑司的捕快们听得心中敬畏。
叹息半天,在抬头看去,大鹰、小鹰他们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地退进雅间去了。
见喝退一众公人,书生们意气风发,皆哈哈大笑:“终于打发掉这几个厌物,尔止,咱们继续吃酒说话。”
高文心中有事,如何还有心情勾留,只道家中有事,今日就这样好了。
可众生却是不依,道,尔止兄可是被方才的几个胥吏坏了心情。呵呵,何须在意。我等读书人,胸中有浩然之气,你的养气工夫不到家啊!
高文没个奈何,只得又坐回座位应酬。
可大鹰小鹰等人一直在那头雅间吃酒,隐约中感觉到有闪亮的目光不住瞟来,叫他如坐针毡。
……
雅间之中小鹰一张脸气得通红,低声道:“师父,这几个瘟生可恼,徒儿忍不下这口气。不过是一群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罢了,若是秀才咱们或许还有顾虑,他们……哼。”
其他四个捕快也小声说:“是啊,云爷,索性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咱们是官,他们是民,怕甚?”
大鹰摇头:“办差要紧,不要节外生枝。读书人不好惹,真惊动了书生们的老师,只需有一个秀才闹到衙门里去,就是一桩麻烦。”
小鹰闷闷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铁青着脸不说话了。
大鹰沉吟:“不过,这个姓高名尔止的书生确实有些可疑。”
看小鹰看过来,大鹰道:“想必你也看得出来,高尔止身具武艺,应该不弱。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有武艺在身,这是疑点之一。”
小鹰:“对,方才徒弟看得把细,那瘟生双口虎口全是茧子,应该是握刀握出来的。还有,他右手食指、无名指第二关节也有茧子,这种茧是开弓时弓弦割出来的。”
大鹰:“你倒是看得明白,确实这样。这是其一,其二,咱们来平凉捉高文,此人又姓高。”
小鹰神情一动:“师父的意思是,说不好这个高尔止就是那高文。”
大鹰:“也许不是,不过此人甚是奇怪,咱们查上一查也是可以的,我提刑按察使司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他淡淡道:“得罪了我大鹰,事情不能这么就算了。总归须给这个书生寻些麻烦,否则,还不被衙门和江湖上的弟兄笑话?”
“对。”小鹰对四个手下道:“盯紧这个高尔止,嘿嘿,今天这顿酒饭只怕要吃一阵子。”
大鹰却是弄错了,他以为高尔止姓高名尔止。实际上,尔止是高文的字。这个表字是说书先生陈拐子胡乱去的,并没有记录卷宗里面。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读书人之间,直呼一个人的姓名是非常不礼貌的事情。即便是刁知县,看到高文也会叫上一声“尔止”以示看重。
若是知道这一点,只怕大鹰刚才就会下手捉人了。
……
高文坐下和书生们又吃了半个时辰酒,却见大鹰和小鹰他们死活不从雅间出来。而且,六人之间也没怎么说话,心叫一声不好,立即明白这群人是在暗地地监视自己,只等书生们的机会散场,自己落单,就会过来寻他的晦气。
高文心中有鬼,心中焦躁起来:好你们要同我耗,我就跟你们耗下去。
这一顿酒从后世北京时间下午四五点钟自吃到夜里九点。平凉城乃是安东中护卫的治所,按理是要实行宵禁的,虽说太平年月没那么多讲究。
天一黑,天上有一轮明月升起,照得外面一片洁白。又有万家灯火星星点点,书生们的兴致更高。
行了一番酒令,又将话题扯回本届科举主考官徐大人身上去。
一个书生已经吃得有些醉了,又长叹一声:“这次院试,小生准备了两年,自认还有几分把握,甚至连乡试也可以争取一下。可惜啊,摊到这个一个恩师,日后须没甚前程。你们可知道,咱们未来的这个恩师啊,那就是一场笑话。都被朝中衮衮诸公和士林中人当成当成一场笑话了,将来,只怕连带着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也要被人讥讽嘲笑。”
另外一个书生问:“此话怎讲?”
那书生道:“土木堡之战,太上皇帝失陷敌手之后。郕王也就是今上监国,总理军国大事,见也先进逼京师,召集百官商量退敌之策。徐埕徐大人竟然在朝堂上发惊人语,说什么他根据星象推断,这京城断然守不住,建议迁都南京。这这这,这简直荒诞。自然被今上和朝中大人们厉声训斥,致使名声大坏。你说,摊上这么个老师,我等的运气也是背到家了。”
“大敌当前,却提议天子迁都,真是荒唐!”众生一阵大哗,纷纷出言咒骂,全然不想,此人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座师。
高文因为心中有事,也没有兴致附和。
一个书生见他没有说话,就忍不住问:“尔止,你可有不一样的见解。”
“对对对,尔止兄,你一言不发,可是不赞同我得的看法?”
见大家问,也没想其他,就随口道:“其实,迁都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书生生气道:“尔止,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成祖高皇帝迁都北京,想的就是天子守国门。大敌当前,徐大人不思退敌良策,却想着迁都。若如此,军心民心,岂不是跌落到谷底,还如何守土抗敌?”
看到众人一脸愤慨,高文忍不出苦笑出声。明朝的读书人有一点不好,喜欢较真。屁大点事,非有分个是非曲直,还要逼人表态。
没奈何,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却不能退缩。
就道:“各位兄台勿急,我一个小书生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徐编修所说根据星象推断,要想退敌必须迁都之说,我却也是不敢苟同的。咱们儒家虽然有天人感应一说,但圣人也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对星象图鉴之类的东西,只存而不论。我想,徐编修之所以这么所,大约是做一但北京城被敌人攻破的最坏打算吧!试想,如果北京城失陷,天子和六部尽落敌手,局势岂不是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若真到那个时候,也先要效靖康旧事,又该如何?如果天子和六部能够迁去南京,就算北京陷落,我大明朝也乱不了,不至于如宋朝时那样亡国灭种吧?咱们也别小看也先,土木堡一战,朝廷大军全军覆灭,就连太上皇也落入敌手。可以说,北方再无可用之兵。无论怎么看,北京城都岌岌可危。当然,有于少保这个不世出的英雄在,战局却有变成另外一种模样。可那个时候,谁看得透呢?”
“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很多事情,都要做好坏两手打算,我想这大约就是徐编修当时的想法吧?殿前讨论军国事,当畅所预言,不能因言而罪人。此乃愚兄一管之见,见笑,见笑。”
听到高文这话说得如情入理,众书生都不是蠢人,顿时心有所思,有人甚至还微微点头。
高文心中好笑:放嘴炮,将黑得说成白的,你们这些古人啊图样图森破,怎么比得上我这个常年在论坛上和人掐架的老网民?说句实在话,那个什么徐大人迁都之议,确实荒唐。简直就是抗日战争时期守山东的韩复蕖韩大帅,想当逃跑将军,品行当真是恶劣得紧。
说完这话,高文心中却是一动:等等,这段史实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有人哈哈一笑:“说得好,那徐编修若是听到这位小相公这话,想必会很高兴的。徐大人如今是声名狼籍,天人皆道他的不是,偏生这个位小哥说他好话。有说得有理有据,老夫听得倒是佩服。小二!”
寻觅着声音看过,却见从那头的雅间中走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书生,立在楼梯口处,笑眯眯地对着诸生拱手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