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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以泽却一把将他拉住:“高知事急什么,走走走,咱们先吃了酒再说。”
高文苦笑:“知事不知事的,田行人休要调笑。”
田以泽:“退官照一事也不急于今日,此时已是午时,吏部的郎中也是要用饭的。你现在过去也找不着人,不如等上一个时辰再来。还有啊,吏部的人脾气大,你耽误了人家午饭和午睡,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高文看了看天,感觉腹中一阵饥饿。就点了点头:“如此,咱们去寻个酒肆先将午饭解决了再说。”
二人出了皇城,在外面随意找了家酒楼,布了菜,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明朝的中央部院是不提供工作餐的,一到午时,就有大大小小官员出来觅食,让这一带甚是热闹。
酒过三巡,田以泽就将话题扯到高文的新任职务上,笑眯眯地问:“尔止,你真要去将这个官职给退了,却不知道以后有何打算?”
两人说了半天话,高文又是个健谈的人,作为一个被后世酒桌文化熏陶过的现代人,几个段子下来,引得田以泽哈哈大笑,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也顾不得年龄的差距,遂称兄道弟。
高文:“伯润兄,愚弟做为陕西马政案的人证,没办法只能勾留在京城之中。还有就是,想在这里呆上两年,准备下一届春闱。之所以来吏部候选,那是恩师徐编修的看顾,一来是可一拿些俸禄过活,二是可以历练历练。恩师盛情,我这个做学生的自然不好推却。说句实在话,愚弟还有些家业,倒不稀罕那点俸禄。这个知事也没有什么可当的,还不如在家里安静读两年书来得自在。”
方才吃酒的时候,高文也不隐瞒,将自己的来历大约同田以泽说了一遍。
田以泽:“确实是,以举人出仕日后在仕途上也走不远,我朝非进士不得做官,科举才是正途。不过,就算你将来中了进士,运气好,进了翰林院,散馆之后不也得去六部观政。所以,我劝你,礼部这个差使不妨做下去。对了,尔止你大约还不清楚这个官职的妙处吧?”
“妙处?”高文大觉疑惑:“这礼部祠祭清吏司管礼仪,掌祭祀的衙门吗,又能有什么好的?”
在他看来,这个部门也就是每到国家大典的时候,弄些猪头、牛头、羊头在神案上供上一供,没什么意思。对了,每日早朝的时候,还得进皇城当风纪官,看哪个官员衣裳帽子没有穿好,不守记录,连懒觉都睡不成。
田以泽哈哈一笑,指着高文:“尔止你啊你啊你啊……也对,你以前没做过官,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
高文满头雾水:“也就是个清水衙门罢了。”
“礼部或许是个清水衙门,可惟独这个祠祭清吏司不是。”田以泽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不但不是,还肥得紧。尔止别看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大使,不是司里的主官。可只要手头的差使对了头,却有许多好处。”
他来了谈兴,道:“礼部祠祭清吏司掌吉礼、掌祭祀、普后丧葬、大臣赠谥,并管理僧道、巫师及从事阴阳、卜筮、医药者。”
高文:“伯润兄,这我知道,怎么了?”
“你不知道。”田以泽摇头:“掌吉礼、掌祭祀、普后丧葬、大臣赠谥也就罢了,国家大典,自有部堂和侍郎们做主,还轮不到你们这种小小的大使。不过,礼部除了四个清吏司外还另有三个衙门:僧录司、道录司和教坊司。僧、道、教坊这三个司可都是归祠祭清吏司统辖的。一般来说,司中设郎中一人总领全司,员外郎一人为佐二,正六品主事一人负责具体事务,总共三个朝廷命官。可事务实在太多,他们也管不过来。所以,在司中又有设有三个知事,负责这三个司。尔止,打个比方,如果你去那里。这天底下的和尚、道士和青楼女子说不好都要归你管呀!”
“再说到实际的好处,打个比方。朝廷或者某个王府、衙门要做一场法事,选哪间寺院过来主持,选谁,都有讲究。至于有什么讲究,就不细说了。”
说到这里,田以泽抚须呵呵地笑起来。
高文心中一凛,立即明白过来。是啊,这个官儿虽然小,听起来好象也不威风,可油水却足。这年头的和尚、道士们富裕得紧,就拿自己从前办报恩寺人口案来说,就狠捞了一笔。
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如今可是管着全天下的寺院和道观,这他娘还不爽死?
“好去处,好去处啊!”田以泽笑道:“你座师是翰林编修徐有贞,说句得罪的话,他虽然名声不太好,可能办下陕西马政案,却也是个能人,为你谋来这个职务也不奇怪。”
高文顿时眉开眼笑,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伯润兄,不对啊!我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大使,连朝廷命官都不是。这僧录司和道录司的正印官只怕是品级不低,我又如何管得了他们?”是啊,既然是司,那么说来就是司局级单位,主管对应的应该是六部的郎中才对。
田以泽:“僧录司的正印官是左善世正六品,道录司是左正正六品。”
高文:“这么高的品级,我还怎么管?”
“这算什么,还有品级更高的。比如道录司的龙虎山正一真人就是正二品。”
高文好象明白什么了:“啊,原来两司的主官都是出家人呀!”
田以泽哈哈笑道:“对,都是出家人,人家自己在寺院宫观里好好的修行呢!也就是得个名号,你以为还有弄个衙门出来啊?”
“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高文也笑起来:“也是愚弟糊涂了,我这个什么知事也不是管这三个司,而是联络。”
“对,就是如此。”田以泽点头。
高文拱手:“原来这礼部还有这么多门道,多谢老司机带路。”
“什么老司机?”田以泽一脸迷糊。
高文:“就是老马识途。”
田以泽叹息:“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也算得上是一匹老马了。”
世人科举入仕作官的原因总得来说有三个。
一是千里做官之为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大概是绝对大多数官员的心思。虽说明朝官员的俸禄低得离谱,可在不贪污的情况下,依旧有许多合理合法的入项。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事事较真,整个政府都会因为破产而崩溃。
再有就是纯粹就是为了享受人上人的那种风光体面,这些官员大多出身豪门望族,不缺钱。他们需要的是权力,只要有了权力,就能惠及家族子孙。
第三种人数最少,他们做官为的是一展胸中抱负,担当身前事,何惧身后名。这种人以于谦、张居正为代表。权和钱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想要的是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高文就是大俗人一个,没于谦和张居正他们那么高尚。钱他想要,风光体面也想要。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做官乃在这个世界活得像个人样,能够保护自己和家人平安的唯一出路。
这个礼部的什么鸟大使虽小,可也有些权,能弄些钱。能够和全天下的和尚道士打交道倒也有趣,不妨去看看。若是实在做得没意思,大不了辞官不做就是,也不耽误什么。
一想到礼部这个新官职的好处,高文就心痒难搔,再没有心思吃饭,将筷子一放:“伯润兄,今日这酒且喝到这里,咱们还是先去报到要紧。”
“尔止你急什么,你这个官职还有个讲究,千万千万留意。”
高文:“伯润,又有什么讲究?”
田以泽:“方才尔止说了,你在这个官职上也至多干上两年,等到下一届春闱就会锁厅参加会试。”
高文:“对的,科举才是正途。若没有个进士功名,自然没有任何前途,难不成在这失实任上干一辈子?”
田以泽:“那就是了,既然尔止你有这个心气,有一句话愚兄倒要提醒你一句。我辈名教中人名声二字最是要紧,若是名声坏了,那就是万事俱休。礼部祠祭清吏司管这僧、道和教坊三司。和尚和道士那边的交道你尽管去打,可惟独教坊司你得离得远远儿的。若是落下好色贪花的名声,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日后有说不出的麻烦。”
高文以前在韩城的时候就因为女人的事情搞得灰头土脸,吃过苦头,深以为然,道:“多谢伯润兄提醒,我自知道。再说了,就算君子好俅,也好不到教房司的女子头上去。兔子不吃窝边草,就算要吃,这也得是嫩草呀!”
田以泽笑起来:“也是,教房司的婆娘能看吗?”
两人都喝了不少酒,说起话来也随意许多。
顿时,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吃过饭,高文和田以泽拱手做别进礼部报到。而田以泽就雇了轿子,自去行人司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