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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的早晨,祁震回到了久违的老宅。
老爷子身体恢复不错,看人都到齐了,很是高兴,小惠的爱人也来了,那个粗壮的北方汉子带来不少老家特产,给原本就丰盛的年夜饭又添了不少新鲜味道。大家齐聚在一楼的餐厅里守岁,温暖又热烈地聊着一年来的各种见闻,直到新年伊始,烟花满天,兴尽之后才各自回去休息。
祁震晚上陪着爷爷喝了不少酒,他少有地感到轻松自在,虽然已经凌晨两点,仍是毫无睡意。
小院里静悄悄的,满铺的青砖上散落着一层散碎的炮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不甚刺鼻,远处的巷子里不时传出一两声短促的鞭炮声,想必是精力旺盛的少年还在追逐玩闹。祁震脸上挂着酒后的温热红晕,在院中慢慢散步,许久没有这样微醺的放松感觉了,他抬头望着模糊的月光,突然很想给夏冰打个电话,可是,说什么呢?好像没什么可说,可又觉得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明白。
夏冰迷迷糊糊中被手机铃声吵醒,她闭着眼睛接听——
“新年好。”祁震声音软糯又带着些许俏皮,“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夏冰困乏地耷拉着脑袋道:“对啊,我才刚睡着呢。”
“那我岂不是第一个给你拜年的人?”祁震恶作剧得逞一般,嘿嘿地笑起来。
夏冰勉强睁开一只眼睛,托着脑袋看着手机屏幕上祁震两个字,微笑着没有应声。她原以为母亲不在的这个春节会很无聊,没想到却因为和祁震的聊天变得格外有意思。祁震的精力太旺盛了,无论清晨还是深夜,只要想起某个问题就会发消息来,把她原本引以为豪的知识积累毫不留情地扫荡一遍,夏冰最初还会羞恼气愤,可渐渐意识到祁震的目的是为了帮她找出知识薄弱环节,也就没了脾气,乖乖受教。祁震也不客气,每次发现夏冰理解模糊或者有知识空白点就列出一长串书单,督促她有计划地看,搞得夏冰时常觉得自己像个考试不及格的学生被老师假期抓包补课一样。
“怎么不说话?又睡着了?”
夏冰困倦地轻哼一声,“没。”
祁震听见回应放下心来,继续说道:“今天好开心,很久没有像这样跟大家一起吃饭了,都有点喝多了。”
“是吗?那你还不去睡觉——”夏冰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睡不着,就,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夏冰在黑暗中悄悄睁大了眼睛,没再做声。
祁震许久没有等到回应,只好合上手机。小院里黑黝黝的一切不知何时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光,露出些模糊的轮廓,祁震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他抬头望着不甚圆满的月亮,对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充满了期待。
正月初五,街面上各种做生意的商铺都陆续开业了,鞭炮声此起彼伏了一个早上。老宅里因为过年而短暂聚集的热闹也散了,甜甜跟着爸妈回老家看爷爷奶奶,小院里少了她清脆不断的笑声,一下子显得空落起来。
午后,祁震收拾好行李,也准备回去c城。老太太不放心地在他身后转悠好几圈,见他东西全都整理妥当,这才拉着孙子的手颤巍巍地坐下来。
祁震知道她心里不舍,于是拉着她的手宽慰,“奶奶,我离得不远,过段时间就回来看你们。”
老太太心疼地看着祁震瘦削的下颌,叹气道:“你看你这次回来,瘦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我真不放心你。”
祁震咧嘴一笑,“瘦了才帅嘛!”
“什么话!”老太太宠溺地在祁震手心里轻轻打了一下,“你可得记着按时吃饭!你爷爷当着你的面不说,其实也担心着你呢!”
祁震点头,撒娇地握住老太太的手,语气黏黏地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想在您这儿多待几天,您这儿的饭可比酒店里好吃太多了。”
“我早就说嘛,酒店里的饭菜不养人!”老太太叹息一声,“这么下去可怎么办?”
她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你,这几天家里人多,乱哄哄的,也不得空,你和那个顾伯远的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爷爷说,你们是有什么误会?”
祁震神色一顿,讪讪笑道:“那个,是我认错人了。”
“怎么会认错人的?这还能认错?”老太太叹了口气,不说他莽撞,反而护短地替他打抱不平起来,“我看那个顾伯远不像传闻说的什么心胸宽广,听说之前因为这事儿没少难为你?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这样摆谱,将来要真娶了他们家千金,借了他的力,还不知道要被他怎么拿捏呢!”
老太太义愤填膺的表情把祁震逗笑了,他难得地撒起娇来,轻轻摇着老太太的手一脸委屈地告状道:“是啊,他家那姑娘可不好惹!之前还泼了我一身红酒,废了我一套西服呢!”
老太太惊讶地抖了一抖,满脸的难以置信,“什么?现在的姑娘都这么没规矩么?这可不行,泼着生意不做了,也不能跟他们结这门亲!”她扬起漂亮的脑门对孙子道:“你呀,别担心,我一会儿就跟你爷爷说,咱们不跟他们顾家打交道!”
祁震看着奶奶认真的模样,嘿嘿笑出了声,不敢再继续逗她,连忙握住老太太的手道:“奶奶,好了好了,我刚才全是说着玩的,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老太太微微一怔,佯装生气地在祁震手心里轻拍了一下,嗔怪道:“你这孩子!学会拿我开心啦?”她久久地看着孙子年轻的笑脸,长长地感慨道:“阿震,我很久都没有看见你这么笑过了。”
祁震收住笑意,像小时候一样把老太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老太太轻轻抚着祁震的头发,叹息一声:“阿震,我看你这次回来瘦了许多,可精神上比从前好,看你笑着的样子,我很高兴。你自己的事呢,自己做主,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每天都能像这次回来一样开心。”
祁震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老太太,他荒谬地发现自己生命中所有的温情都来自于血缘之外。他捧起老太太的手,在那雪白干枯的手背上轻吻着,微笑时泪珠已滑落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