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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不再嗑瓜子,却开始一粒粒地剥着。她边剥边慢吞吞地说道:"在查清真凶之前,留着她脑袋吧!我不能让织布枉死。"
一向温默的如烟终于也忍不住愤然,"难道查不出真凶,就容她躲在德寿宫逍遥自在?愈让人小看了咱们瑶光殿!"
木槿淡淡道:"逍遥自在?大吴皇后心狠手辣,睚眦必报,还想逍遥自在?等着生不如死吧!"
外边便传来许思颜含笑的声音:"娘子想谁生不如死?快告诉为夫,为夫必定代娘子出手,免得娘子手疼!"
木槿横他一眼,并未答话。
秋水已嘟嘴道:"自然是刚被皇上放走的那位。"
"哦!"许思颜眉目微凝,眸心乌沉如有漩涡深深,"怎样将她放走,日后必定怎样将她擒回到娘子跟前。"
他顿了顿,"只是需请娘子给为夫一段时日。"
木槿抬眼,正见他低眸。
长而乌黑的浓睫在美如粹玉的面庞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自有种沉静却雍贵的气度,早已不复当太子时的浮夸荒唐。
这男子已是真正的帝王,真正的大吴天子。
依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眼睛,便足以心安。
木槿弯了弯唇角,慢慢站起,摊开掌心。
已经剥了一小把瓜子仁。
她伸出手,将瓜子仁轻轻撒向窗外。
"织布,你回来了吗?过来一起嗑瓜子。从悦蒸炒的,我剥的。"
许思颜黯然。
他亦令人倒了酒,三杯以酹。
"织布,朕亦敬你。谢你护木槿一生。"
于他们,一生也许刚刚开始;可对于二十出头便英年早逝的织布,跟随木槿的这么些年,已是一生。
他们虽能随自己心意将织布送归蜀国厚葬,但到底不宜将他的尸体带回至尊至贵的瑶光殿。
惟盼英魂有灵,依然记得回来的路。
回来再看一眼相伴多年的皇后和同伴,尝一尝皇后剥的瓜子,品一品皇上敬的美酒。
楼家别院。
夜已深,楼小眠早已换下官袍,随意披了一袭雪白狐裘倚榻而坐,边翻阅着书卷边在旁边的暖盆上烘手。
上好的红箩炭燃得正旺,将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映得近乎透明。
紧闭的窗棂忽格地一声响,然后烛火一暗。
楼小眠秀挺的眉尖蹙了一蹙,将书卷搁下,含笑道:"绯期公子,怎么又来了?可知现在多少禁卫军正满城搜捕你?"
窗棂依然紧闭,仿佛根本不曾开过;但屋里赫然多出一人。
绯衣似火,俊颜如雪,眉峰一缕戾气升腾,衬着手中提的宝剑,周身杀机,竟似从地狱步出的玉面修罗。
他走近楼小眠,毫无顾忌地提过他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他叹道:"好茶,好茶!可这么一口饮尽,也只能算作寻常解渴的水罢了。"
楼小眠浑不在意,只盯着他面庞,问道:"为何杀了织布?难道他看到你和那个南瓜在一起了?"
孟绯期皱眉,"南霜,是南霜,沈南霜。"
楼小眠点头,"嗯,南霜。"
孟绯期这才道:"不是我杀的。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看时织布已经死了。一个金面人下的手,可惜让他跑了。"
"金面人..."楼小眠思忖,"能杀了织布那样的高手,再顺利从你手中逃脱的人,那身手可着实不简单!"
孟绯期道:"我根本不曾听到打斗声。说来这织布死得冤。那金面人应该是他熟人,才能悄无声息便取了他性命。论起金面人那身手,原也寻常得很,但有人接应,沈南霜又太贱了些,耽搁了我追人。"
绝美的眉眼间依然是桀骜不驯的猖狂放肆,不将任何人放于眼底的不可一世。
论武艺,他的确有骄狂傲气的资本;只是心性高了,太多的事便再也看不清晰。
楼小眠不知这算是孟绯期的幸还是不幸,摇头低叹一声,静如深潭的眼底浮出了星星点点了然的笑意。
他笑道:"那个南...南瓜贱?"
孟绯期鄙夷道:"估计天生的,承继了她生母的风范吧?咳,不是南瓜,是南霜,沈南霜。"
"哦,也就是说,你们正在屋内干好事时,织布蹑踪而来;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的行动,跟在他身后,并在他监视你们时下了毒手?"
楼小眠拢一拢身下的裘衣,在榻上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倚着,愈发显得清弱剔透,宛若冰雪琢就的玉人,"敢情杀织布的人是你朋友,这是帮你来了?"
孟绯期懒懒道:"帮我未必,但和萧木槿有仇那是必然的...所以我想着,走就走了吧,不是和皇后有仇么..."
他唇角一勾,笑容潋滟如月下牡丹,骄贵绝艳,独酌夜风,风姿无限,眼底却偏偏有股暴戾荧荧晃动,如暗夜里正伺机择人而噬的一匹孤狼。
楼小眠不紧不慢自行重倒了茶,顺手也递了一盏给孟绯期,"嗯,与皇后有仇的,想让皇后不自在的,都可以是你朋友。"
孟绯期便接了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因病弱而显得过分白皙的面庞,"我们不也是因为这个,才成为朋友的吗?"
楼小眠低垂浓睫,慢悠悠地问,"可那人要杀织布,原没必要偏要在那时候动手。即便同仇敌忾,提前惊动你引发误会也不好。莫非当时你们正说着什么?"
孟绯期一凝神,"哦...沈南霜跟我说,许从悦二月为爱妾办的寿宴,恐怕有些古怪。太后似乎知道了什么,料定了皇上会去,且会对慕容家不利,大有殊死一搏之意。"
楼小眠沉吟,"前儿入宫我也提过此事,但皇上似乎没什么兴趣..."
孟绯期道:"我本来没怎么留意沈南霜这些话。这女人着实有点疯魔,居然还敢惦记许思颜,想疯了编出些胡话来也不是不可能。 她也不想想,许思颜那小子虽然不怎么样,可到底是一国之君,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会要她这个被人玩剩的女人?真是做梦!但织布死了...织布死了,难道是因为听到了这些胡话?"
楼小眠啜茶,悠悠道:"那么,便未必是湖话。从今后真得多多留心下那个寿宴了...《帝策》呢?"
孟绯期道:"自然给了沈南霜。织布被杀,萧木槿必定疑她,只有太后能保得住她。她必定会用《帝策》来保命。而慕容家有了《帝策》,呵,楼兄,你说他们会多长些脑子,还是会多些长胆子?"
楼小眠笑而不语。
孟绯期又觉得奇怪,"这样的皇家之物,价值连城,你哪里弄来的?为何不自己留着?"
"杀人夺宝,原不是什么难事...且武成帝的字实在不怎样,内容铭记于心便可,要那不会说话的破书做什么?"楼小眠惬意地向后一仰,"把它用于最值得用的地方,即可。"
孟绯期点头,"禁卫军那些狗满城里搜捕我,我也不便在你这边久呆。虽不晓得你为何苦苦跟许思颜夫妇为敌,但能多一个合作伙伴也是好事。我可不想连累你。"
楼小眠轻笑,"皇上也已开始疑我,附近亦常有人盘查打听,我就不留你了。绯期公子自己保重,暂时别去联系那个沈南瓜了。"
孟绯期已将茶盏中的水饮了,踏步向外走出两步,闻言不禁顿下足,皱了眉再次提醒:"楼兄,她叫南瓜...呃,错了!她叫南霜,不是南瓜。"
楼小眠恍然,"哦,南霜,南霜。不能怪我记不住,南方气候温暖,哪来的霜啊?真真矫情,真真做作,真真...听不顺耳。"
孟绯期摇头。
一个名字而已,也能有这许多感慨,果然酸得很。
看来文人到底是文人,即便才识过人手腕强硬,也脱不了那层酸腐的外衣。
他依然从窗口跃出,再无声无息关了窗扇,瞬间失了踪影。
楼小眠独在书房里,慢吞吞将自己茶盏里的水饮尽,才站起身,端起孟绯期用过的杯盏查看。
方才同在桌上拿的细瓷杯盏,与他所用的一般无二。
俱是折枝花卉的彩釉茶具,勾勒得精细美丽,可作茶具,亦可把玩。
指尖一线银光闪过,一根银针探入盏底余沥,登时转作浅绿色。
他唇角便有一缕轻烟般的笑意淡淡浮起。
如雪莲轻绽,清澈超逸,孤高绝尘,令人见而忘俗,不由地心生敬意,视之如仙。
可偏偏是这般一个妙人儿,刚刚下毒于无形,在无声无息间算计了视他为朋友的绝世剑客孟绯期。
正月里几个倒春寒的冷天过去,气候便渐渐温暖起来。
春风艳阳色,柳绿花如霰。
转眼间,瑶光殿前的木槿花很争气地开始吐出点点新绿,渐渐汇成一树树的葱翠,庄重端雅的瑶光殿便平添了几分明艳妩媚。
木槿身子渐沉,加之宫内外的事大多被夫婿和随侍们包揽打理,生活极闲适,小脸未免又圆了一圈。
与之相反的,许思颜却似比先前忙碌了许多,有时彻夜与心腹近臣商议国事,有时微服出外巡视,两三日方回。
但他并未对慕容家有何动作。
萧寻借死遁身,带着心爱的小白狐远走他乡,萧以靖却不得不因为父亲的"薨逝"守孝。于是,他纳慕容琅为侧妃的事便不得不搁置下来。慕容琅胆子渐渐放开了些,寻机又开始往雍王府跑。许从悦避之如虎,往往借口皇上召见逃之夭夭,总算有惊无险。许思颜只作不知,从不深究。
随后慕容继棠因慕容老太妃生病,再次回京侍病。许思颜似完全忘了这位是当日假山暗害木槿的最大嫌疑人,一般地厚加赏赐,还赐了两名绝色的歌妓, 只是这赐歌妓的用心却叫青桦、顾湃等人心下暗爽。
对着绝色美人,却能看不能吃,对于任何男人都是绝大的羞辱吧?
又隔半个月,孟绯期同住过的那个妓女终于也在京畿的一个小镇找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