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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行到山下,她才慢慢转过身,挺直脊梁,幽深双眸盯向再也看不到的山的那边。
然后,她郑重而肃穆地遥遥一揖。
敌众我寡,原来跟随她同行的那一百禁卫军,只怕一大半都要折在那里。
她的唇角抿得极紧,往日水银般清莹透亮的眼眸格外幽暗,黝黑如无星无月的阴冷夜晚。
秋水胆战心惊,小心道:"娘娘,娘娘没事吧?"
木槿摇头,然后低叹:"开始了!"
秋水问:"什么开始了?"
木槿继续向前走着,淡淡道:"不安生的日子开始了!织布是第一个;他们是第一批。而醉霞湖...此刻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吧?"
天色渐暮,天水碧的清淡衣衫被薄薄的晚霞染作浅金,往日娇稚的眉眼仿若敷了层金粉,让她显得格外的沉静灵秀,但步履间依然英姿飒飒,自有种洒脱随风的气度。
只听她说道:"但总会结束的。有我在,有大郎在,一切都会,很快结束!"
这兄弟闱墙、权臣争斗、后宫夺权,都将会很快结束。
他们还大吴一个清平江山,盛世天下。
好在她素日身手高明,即便怀孕也不曾放弃练习武艺,此刻身子虽重,倒也很快离开此处,穿过一处村庄,再沿小道奔向醉霞湖。
虽然极少出门,醉霞湖更是第一次去。但她天性敏锐,并不像母后夏欢颜那样不认路,且闲来无事便爱研究兵法古书,早已对京城附近的舆形图了然于心,虽然穿梭于小道,倒也迅捷利落。
再走一阵,她取出一枚游丝素心香点燃,掷于道旁的一处竹林,再在素心香燃起的地方,用刀在竹林上刻了一朵木槿花,以箭头指示了他们前行的方向。
青桦、顾湃等人都是跟她已久的亲卫,行事沉稳机变,身手高明,若无意外应该足以自保,并利用素心蛊找到她。
希望他们找到她时,能给她带来许思颜的消息。
木槿禁不住抬头看向醉霞湖的方向。
如画青山间,有两三道黑烟袅袅,妖娆升空。天空亦像着了火,幻紫流金,说不出的诡异瑰丽。
再不知那场预料之中的恶战,是怎样的结局。
她的掌心冰凉,却被汗意**。
腹中又是一阵抽痛。她低头,抚着自己隆起的小腹,微笑道:"别怕,有娘亲在,没什么好怕的!"
那抽痛便慢慢散去。
也许,腹中的小小孩儿是听懂了她的话,才收回了乱蹬的小脚儿。
擦去掌心的冷汗,木槿笑了笑,周身的血液便似又热了起来。
她向身后几名忐忑的随侍说道:"走吧!往起火的地方走!真好,这下不用担心走错道了!"
秋水忙道:"要不要我们先分出两个人到前面打探动静?"
木槿摇头道:"不必。等探来动静再走,行得更慢了!好在咱们人少,便是发现异常想藏身或脱身也便捷。"
被人围起来一网打尽时自然也更便捷。
不过这话万万不能说出来,低了众人士气...
得了秋水提醒,虽未特地分出人手去探听动静,每到拐弯或密林等前方形势不明之地,千陌等人必定轮流奔到前方查看有无异常。
醉霞湖越来越近,沿路多是山川丘陵。他们循着小路觅道而行,除了偶尔遇到几个砍柴归来的樵夫,再未见到其他人影, 不论是雍王部下,还是跟随皇帝的禁卫军。
秋水奇道:"难道皇上已经剿灭叛党回京了?若是如此,咱们也算白担了一日惊吓!"
木槿道:"但愿如此!"
心中却知绝不可能。
醉霞湖的寿筵从头至尾都是雍王亲力亲为,他亲信的府兵必定大批调往此地;许思颜虽有安排,但最精悍的禁卫军始终在京城。木槿是第一个起疑的,等其他人得到消息调兵前来,怎么着也会拖到入夜时分。
换而言之,许思颜在今日之局势里非常被动,若能全身而退,便是最好的结果。
正沉吟之际,正前方不过百余步处,忽窜出一道焰火。
橙黄色的光芒亮而夺目,箭一般嗖地窜上高空,然后绽成一朵深蓝色的木槿花,在半昏半黄的高空璀璨盛开,经久不散。
木槿倒吸了口凉气。
小鱼失声道:"天,流年疯了吗?"
此刻行的小道正要拐向另一边,这回奔到前方察看有无敌情的,是流年。
按照约定,若有异常会悄悄回来说明,或以唿哨为号。
这木槿焰火本是木槿的紧急求救信号,当年和许从悦在伏虎岗遇袭时她就曾用过。
但此时此地,许从悦或慕容氏的部属只怕远比直属皇上的部属多,焰火一出,简直就是为木槿树了个大靶子:皇后在此,速来擒拿...
千陌第一个回过神来,不顾男女有别,急急扶向木槿,说道:"娘娘,咱们快离开这里!"
流年不会疯。
便是疯了,也不会断送他们要保护的皇后的性命。
唯一的可能是,流年的焰火,落到了敌人手上。
就在这么片刻工夫,就在这么百步开外,连打斗的声音都未及传出,便已被人制住,或被人杀害。
这对手未免太可怕了些。
木槿甚至已猜到了这人是谁。
毕竟,认识这焰火的人,并不太多;知道用这焰火去吸引敌人的人,更没几个。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只怕逃不了!"
探手伸入百宝囊,她取出一截竹筒,打开盖子,扔到了一边草丛里,才转头带秋水等掉头飞奔。
仿佛为应和她的话,头顶传来一声清啸,便有红云冉冉飘动,如一团奔放的火焰,热烈地燎亮了天空。
"孟...孟绯期!"
秋水骇然。
红衣翩翩如舞,似一只硕大而美丽的蝴蝶缓缓敛翅,栖落于他们前方,挡住他们的退路。
那绝美男子露齿一笑,风华万千,"是我。许久未见了,我的...皇后妹妹!"
木槿脸色微微发白,却绽颜而笑,"绯期哥哥毕生心愿,大约就是不让我这个妹妹当皇后吧?"
孟绯期笑了笑,"那倒未必。若你当个倍受冷落或倍受欺凌的皇后,我也趁心得很。"
木槿一想,仿佛还真是这个道理。
从前她被许思颜冷落在凤仪院三年,孟绯期倒也不曾刻意与她作对;伏虎岗遇袭,他救了她却想侵辱他,不像为难她,倒更像是为了纾解心中久藏的愤懑;后来地下溶洞她险被慕容继棠欺负,他甚至是第一个跳起来找慕容继棠算帐的...
木槿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绯期哥哥就是见不得我好?"
孟绯期道:"既然萧以靖心心念念盼你过得好,我自然心心念念盼你过得不好。"
他懒洋洋地举了举手中之物,然后掷到他们脚下,"现在,至少你身边的人,过得不好了吧?"
木槿早已注意到他手中似抓着什么。
但他宽袍大袖,一时看不清晰,只是看到袖下滴落的血珠时,才隐约料到,心下暗自惊痛。
此时,咕噜噜滚落脚边的人头,正证实了她的猜测。
秋水哭叫道:"流年..."
木槿阖了阖眼。
这是她身边第二个死去的亲卫,却是死在同样来自蜀国的孟绯期手中。
孟绯期抱着肩,殷红如血的大袖散漫垂下,讥笑道:"木槿妹妹,此刻感觉如何?"
木槿摇头,"自然感觉很糟糕。"
孟绯期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哦?那你还不快逃?"
"逃?往哪里逃?"
木槿并无惧色,把玩着自己垂落肩上的长发,竟然不紧不慢地走近他,含笑道:"我虽会武艺,但这点身手想来绯期哥哥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便是我这几名部属,纵然拼死拦你,大约也拦不了你多久。何况绯期哥哥好能耐,替我放出那焰火,此刻不知几路人马正往这边围过来,我拖着六个月的重身子突围,岂不是在找死?"
孟绯期笑道:"于是,你打算在这里等死?"
木槿耸耸肩,柔声叹道:"绯期哥哥只是想要我过得不好,并非想要我死,其他人则不一定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呆在绯期哥哥身边呢,至少绯期哥哥不会让我落在别人手中,对不对?"
她甩着手中的长发,绕着孟绯期边走边打量,似乎在评估着他对将要围过来的追兵的战斗力。
孟绯期反倒微微发怔,"你打算由我处置?"
木槿站到他对面,仰着脸,鼻子快要碰着他的下颔,笑得居然有几分顽劣,"哥哥打算怎么处置我?"
孟绯期只觉她的鼻息已经扑到自己的面颊,雅淡清新的草木气息温温柔柔地钻入鼻中,沁入肺腑,竟让他微觉眩晕,连忙退了一步,咳了一声,方才镇静下来,负手冷笑道:"我第一便要打掉你的孩子,看你还怎么得意!若萧以靖听说你孩子又没了,必定难受得很!若是你一再小产,必定会和慕容太后一样,再也生不出孩子来。如此慕容太后趁了愿,你必定很不开心,萧以靖和那死鬼萧寻一定也失望得很..."
他说到这里,倒也因为下了决断而开心起来,看向木槿的神色便温和了许多,"若你打了这胎儿,我便带你离了这里去找许思颜,如何?"
千陌等早已怒形于色,此时再也忍不住,高叫道:"你做梦!"
木槿瞪他们一眼,"你们打得过他?"
孟绯期闲闲道:"若再加上两个青蛙,三个织布,或许还能一战!"
秋水还罢了,只紧张地守在木槿身畔;千陌等几个大男人已羞恨得无地自容,执剑在手却不知该刺向孟绯期还是抹向自己的脖子。
一只两只的蜜蜂飞来,嗡嗡嗡地绕在他们跟前。
正是天气和暖的时候,花木盛绽,桃杏竞芳,蜂蝶成群原不是什么奇事。
木槿皱眉瞪了两眼那蜜蜂,并不掩饰眼底的厌恶。
她的心情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