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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小眠见秋水哭得抬不起头,情知她已身心俱疲,暗自叹息一声,自己动手从桶里舀了热水,拿手巾搓洗一遍,才拧了水,去擦拭木槿的脸。
木槿抬手,却抓住了那手巾,握在手中,先去擦楼小眠面庞上的血痕。
楼小眠蹲坐于她身畔,安静地低垂眼睑由她慢慢擦拭着。
满是血腥味和霉臭味的小小囚室里,却忽然有了奇妙的温馨宁谧。
宛如一对旧年小儿女,经年不见,恰恰重逢于花开荼蘼的锦绣春光里,相视凝睇,不交一言而心有灵犀,便连静默亦成就一种别样的风流。
良久,那面庞终于恢复了洁净秀雅。
木槿将手一松,将手巾丢回水里。
楼小眠也不说话,低了头去搓那手巾,待它恢复了洁白如雪,才拧了重新去擦木槿的脸。
却正见木槿通红的眼圈里缓缓滑落的泪。
她沙哑着嗓子道:"楼大哥,我不需要任何人牺牲尊严来保护我或我的孩子。那种牺牲对于我或我的孩子,都会是永生永世的耻辱!"
楼小眠叹气,一抬手将温热的手巾掩住她的眼睛。
暖意洋洋润入肌肤时,木槿便听楼小眠在她耳边半开玩笑般悄声道:"你既如此说,楼大哥便只能和你一般,宁死不屈了!"
手巾挪开,他的面庞与她近在咫尺,眸光异常的清澈温柔,忽便让她心跳加剧,忙别过脸去,竟有些不敢直视。
楼小眠也不在意,继续为她拭着手上的血污。
"没想到厉害的皇后娘娘也这么好糊弄。蒙你叫了那么久的楼大哥,难道会那般无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放心,从来只有我算计别人,并无别人算计我的。"
他手间顿了顿,清醇的嗓音里压着些微的笑意,"嗯,当然,再厉害还是逃不出你家大狼掌心!"
木槿瞪他,原来的酸涩忐忑便不觉淡了。
秋水亦勉强忍了泪水和痛楚,过来帮着木槿濯足。
而门口,跟随赵侠的壮汉已在问道:"楼相好了没?赵爷在候着呢!"
木槿切齿,又抓向放于一边的碧玉簪。
楼小眠已抢先一步取了,放到水中清洗,口中却不紧不慢地答道:"麻烦阁下去为娘娘取双鞋来。我们被带过来时那包裹里有替换的。"
壮汉低低诅咒了一声,不耐烦道:"要取你自己去取,一堆杂物丢在厢房里,谁帮你寻去?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相爷皇后了?"
秋水愤恨地盯着那人,低低道:"本就是相爷、皇后!"
壮汉抬手一指她,喝道:"那你去为你家皇后取鞋?"
这人目如铜铃,声如洪钟,此刻如金刚似的往前一站,凶横气势立时让秋水想到刚刚发生的那场噩梦,手脚一软跌在床沿边,缩在木槿身畔,半天爬不起来,更别说跟这阎王似的恶汉去取鞋了。
木槿皱眉,"算了,我正嫌穿鞋不自在。"
楼小眠拿手巾拭干手中的碧玉簪,从容放到桌上,淡淡道:"我去!"
屋外又一道闪电掠过,楼小眠刚刚步出的身影便被镶上了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边。
他的衣衫亦是上午出发前,郑仓随意找来并临时换上的。
但他这么个人,仿佛什么衣服都能穿出山中逸士般清淡优雅的风采。
骤起的夜风掀起拂动的衣摆,他看起来清弱而坚定,每一步都踏得很稳, 仿佛哪怕前面是地狱,是深渊,只要他觉得对,都能毫不犹疑一脚踏下。
待楼小眠离去,囚室的门便重重阖上,将夜风和雷电一起关在了外面。
秋水仔仔细细为木槿濯净手足,拭干,扶她坐到被窝里,拿手指替她理顺长发,依然用那只碧玉簪,绾了个漂亮的元宝髻,才将油灯挪到一边旧桌上,拎过水桶去擦洗地上的血迹。
木槿皱眉,"放着吧!"
秋水哑哑道:"若不洗掉,恐怕这屋子里味道重。"
木槿道:"再洗也洗不去这满屋的血腥。何况也没必要洗。我们要么很快就能离开这里,把这里一把火化作灰烬;要么离不了这里,那么我们也会化作此地的一摊血水,还怕味道重?"
秋水局促片刻,将水桶水盆拎到一边,站在一旁服侍。
木槿拉她到床沿坐了,低叹道:"都到这时候了,何必拘礼?"
她顿了顿,又道:"楼大哥说的没错,你权且...只当被狗咬了罢!放心,若能寻到机会,我必为你报仇雪恨!这禽兽,居然还敢想着楼大哥..."
说到这里,她不禁又焦躁,忍不住抬头探向外面。
楼小眠已经出去好一会儿了,耳边雷声一阵紧似一阵,窗外闪电一阵亮似一阵,木槿有些心慌。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凭他怎样才识卓着,遇到这群耍横卖狠的所谓高手,只怕也难以招架吧?
秋水见木槿不安,亦是焦急,冲到门口问道:"喂,楼相呢?他去取娘娘的绣鞋,为何还不回来?娘娘脚冷呢!"
木槿的脚的确很冷,却与有没有鞋袜穿无关。
哪怕这衾被还算厚实,此时也无法让她的手足暖和。
只因外面那守卫答道:"赵爷有事相商,楼相找鞋找了一半,被赵爷唤去了!看来皇后娘娘的贵足,只能继续冷着了!"
"楼...楼大哥..."
木槿从床上跳起,赤着刚濯净的双足奔到门前。
窄窄的一道门缝,只见得屋外鬼影幢幢,隔年的枯枝败叶被狂风卷落,在院中嗖嗖地打着旋儿。忽又一道闪电劈过,照见院中守卫仓皇抬望的脸,雪白如鬼。
而暴雨,在顷刻间迅猛冲下,如倾如泼。
没有楼小眠。
没有那个单薄倔傲的男子归来的身影。
"放开我楼大哥!"
木槿忽失声尖叫,重重拍打着门板,赤裸的双足一下一下狠狠踹过去。
秋水惊慌,冲过去抱住她,叫道:"娘娘,娘娘,求娘娘万万保重自己,不可着急,不可动怒啊!"
木槿神智略清,一把推开她,抓过桌上油灯,举高,四处寻找可资利用的物事,以及可能脱困的破绽。
她的手发抖,她的胸膛起伏,她的目光焦灼,眉宇间却有种和她孩子气的面庞截然不同的不屈和冷静。
秋水张皇片刻,奔到门前跪下,冲外高声哭叫道:"大哥,大哥,求你去告诉赵爷,让他放过楼相,我去服侍他,我去服侍他!"
"你?赵爷说的果然没错,破了瓜便迷上那欲仙欲死的感觉了..."
屋外仿佛传来两声嘲笑,然后便没了声音,甚至没了人影。
这么大的雨,屋外无法立足,自然也各自寻地儿避雨。
也便无人再顾得上去查看屋里的动静。
不过是个怀了六个月身孕的皇后而已,连鞋子都没有,光着一双嫩足又能在一方小小的囚室里捣腾出什么来...
楼小眠盯着窗外的暴风雨。
春日里不仅有和风细雨,变起天时,一样瓢泼而来,打落满树残红,徒剩满园狼藉。
赵侠走过来,拿了他喝了一半的酒盅,送到楼小眠唇边,"来,楼相,也来两口!"
楼小眠低眸,然后笑了笑,伸手接过,仰脖饮下。
并未有一丝推诿为难之色。
赵侠凑到他身边,粗大手指摸向他的俊脸,"楼相倒是爽快人,也是...知趣人!想来在皇上那里早学得乖了?"
楼小眠清眸若有波光微漾,轻笑道:"关于我和皇上的流言,你也听说了?"
赵侠笑道:"那是自然。早闻楼相俊美无双,气韵超逸,不仅深得皇上欢心,亦皇后倾慕...我原想着必是传言有误。皇后那样的醋货,连女人都近不了皇上的身,又怎容得了楼相与皇上日日相处?原来还是楼相手段高明,不仅勾住了皇上,更赢得皇后芳心...却不知皇后腹中的孩儿,该姓许,还是姓楼?"
楼小眠玩弄着手中的酒盅,浅色的唇边笑意潋滟,竟有种让人眩惑的病态美。
他微微侧头,连声音都透着股慵懒的挑逗,"你猜!"
赵侠手指移向他脖颈,顺着他瘦削的胸往下,用力扯开他衣带,笑道:"我猜,宫中门禁森严,楼相或许有能耐偶尔给皇上戴上一两顶绿帽子,想让皇后怀上你的种,只怕有点难度!"
外袍半敞,楼小眠唇色愈淡,却笑意不减。他抽出赵侠手中的衣襟,起身到桌边将酒倒满,亦送到赵侠唇边。
"来,也喝一杯助助兴?"
赵侠盯着他,忽一把抢过酒盅,抓过楼小眠的手腕,用力一扭...
只闻"咯"的一声,楼小眠闷哼一声,人已疼得再也站不住,无力跌坐地间,豆大的汗珠滚下刷白的面孔。
竟是被生生扭得脱了臼。
赵侠冷笑道:"楼相不仅风流出众,可手段阴毒狠辣也是出了名的!带刺玫瑰,想碰可没那么容易,是吧?不知刚这酒里楼相为我加了点什么调料?"
楼小眠虚弱地笑了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连荷包香囊都被你们搜罗光了,哪里来有别的东西?"
"是么?"
赵侠抓过楼小眠的头发,竟将那酒往他口中灌去。
楼小眠咳嗽,却没有挣扎,配合地将那一盅酒尽数喝了,然后喘着气苦笑道:"满意了?你看像有毒的样子么?"
赵侠顿了片刻,楼小眠果然没有半点中毒的模样,只是右臂被扭得脱臼,因那剧痛精神愈发虚弱,几乎是软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只是这般风姿绝世的男子,即便蹙眉呻吟,即便狼狈憔悴,都自有其清旷风华, 或令人心折,或令人恨不得折之而后快。
赵侠嗓间干涸,抓过他将他脱臼的手送回去,看他慢慢缓过来,才道:"算你懂事!凭你什么帝后将相,到爷手里都只是一样的...一样是男人,或者女人。好好陪爷一夜,对谁都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