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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
郑千瑶的眸光缩了一缩,似被什么缠缚住,让她举手投足的从容蓦地僵硬,甚至散出丝丝缕缕的慌乱。
萧以靖时常不在,她独自处理内外政务,手段城府,自然远非常人可比。便是被戳破用意,也不该这般紧张。
木槿便知自己猜对了,低叹道:"目前几名吴国大将知道我是狄王之女,的确会令皇上为难,继续留我在吴可能会影响整个政局;可如果吴国处理妥当,蜀国这边根本无人知晓,又怎会有闲话?便是我和皇上不和,以公主身份返回蜀宫长住,也不至于令五哥为难吧?五哥已经与我相见,却只字未提我身世,分明就是打算将此事压下来,找别的理由留我在蜀。其实...只是五嫂想让我知道我的身世,让我知道,不论在吴国,还是蜀国,我都是一个尴尬的存在?"
郑千瑶笑意泯去,叹道:"妹妹怎会觉得,自己是个尴尬的存在?"
木槿却淡淡一笑,"五嫂聪明人,木槿也没那么迟钝。五哥把我的孩子送回吴宫,却把我留在蜀宫,我会寂寥难过,五哥则会格外疼爱怜惜,难免走得过于亲近。五嫂这是怕了,所以故意让我知晓身世,才好让我有些自知之明,心甘情愿把自己放逐于宫外,当一名流离失所的弃妇,在无所适从的煎熬里去等待那虚无缥缈的母子相认!"
郑千瑶急忙道:"妹妹,我从未想过要你流离失所,饱受煎熬!"
木槿笑了笑,"嗯,五嫂只想过,五哥送走我的孩子却留下我,是不是另有所图?"
"你..."
郑千瑶忽然间说不出话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底却真真切切地泛出了酸意。
木槿却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无论如何,我谢谢五嫂告诉我这一切。我愿意清醒而艰难地走下去,而不愿意让爱惜我的亲人替我去背负不该他们背负的痛苦。"
郑千瑶看着她,"那妹妹...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不就是吴蜀正和北狄打仗么?也许还会打上几个月,甚至几年,但总会有打完的那一天,所谓的仇恨也有淡去的那一天,对不对?别说就这么几个将领知情,就是全天下都知道我是狄王之女,只要给皇上足够的时间,以他的能耐,应该都不难平息此事吧?"
"应该不难吧?"
"肯定不难!"木槿眉梢蕴着豪情和骄傲,"如果他平息不了,那证明...他不够格做我的夫婿!"
"于是,妹妹还是打算...离开?"
"暂别而已!"
"去...哪里?"
木槿唇角一扬,已笑得双目晶亮,璀璨异常,"我自小儿便被拘束着,先是蜀国公主,再是大吴皇后,连夏天少穿一件衣裳都会被明姑姑罗嗦,做梦都想过一段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这下好了,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且看我鲲鹏展翅,扶摇九天,逍遥万里!"
***
这样的萧木槿,和传闻中的公主或夫婿口中的妹妹差别着实有点大。
郑千瑶忽然间有些羡慕。
自从得知木槿身世,她亲眼看着萧以靖数日难眠,她亦随着寝食难安。但木槿不过独坐半日,竟似已将一切看得通透。
这样心胸的女子,的确没那么容易被生活里的艰难困厄压倒。
郑千瑶遂看向那刚出世的一对小儿女,"那他们...是不是暂时留在这边?我会找乳母好好抚育他们。"
木槿道:"不用,我要自己带着!不然等我那大郎过来看到,必定将他们抱走,天知道会交给哪个女人替我养着!我的孩子们只有一个娘亲,那就是我!我不会容忍我的孩子叫别人母后。还有,你替我转告他,正妻之位是我的,不许别人坐;瑶光殿是我的,不许别人住;瑶光殿里的床是我的,不许别人睡;我带过去的嫁妆更是我的,谁敢动等我回来砍了她的手!"
她把装着密信的木匣,连同木匣下压的那封信一起交给郑千瑶,"这是给皇上的信,这些话我在信里也交待了,你再替我重复一遍,免得他不长记性,总叫我费心。"
郑千瑶抚额,"妹妹,那是皇上!"
木槿道:"那是我夫婿!他是皇上,我会是他的妻子;他是乞丐强盗,我也是会他的妻子!"
郑千瑶接过木匣和密信在手,静默了片刻,忽道:"嗯,你五哥是国主,我会是他的妻子;你五哥是乞丐强盗,我也会是他的妻子!"
木槿向她身边凑了凑,轻声道:"五嫂,其实我少不更事时对五哥有点动心,天天对着这么优秀的男子很难不动心,对不对?不过我夫婿同样优秀,且对我更好,所以我后来喜欢的是我夫婿。想来五哥也是这样。他对我赞过五嫂贤惠,墨儿可爱;他说这些话时,眼睛特别亮。"
郑千瑶顿时满面霞晕,瞅了她一眼,低声道:"哦...他平时和我相处,也没几句话的。"
木槿道:"再多的甜言蜜语,也抵不上踏踏实实的行动。这次他把五嫂带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看出五嫂对于他和我之间的情谊有所猜疑,想让五嫂安心?若不是我这边事态紧急,他也不会临时丢开五嫂过来找我吧?"
郑千瑶便连耳朵根子都泛着绯色,忙转过脸去看小晴,转开话题道:"咦,小晴也醒了!不哭也不闹,果然乖巧。"
木槿笑了笑,"若五嫂喜欢,定给墨儿如何?"
此话前几日她已和萧以靖提过,但由郑千瑶来确定这门亲事显然更妙。
郑千瑶心中念头一转,果然笑道:"亲上作亲,果然极好!若是国主得知,必定开心得很!"
有许思颜一心维护,这小公主显然会是大吴未来最尊贵的长公主,与萧墨再般配不过。木槿连给许思颜的信函都已写好,足见早已打算离开。郑千瑶这一回算是枉作小人,也盼着和木槿修好。
再则,若是她和木槿定下的亲事,便是萧以靖等察觉她是有意泄露木槿身世,也不好责怪她了。
二人议定,郑千瑶便取了随身的平安玉佩为定,木槿则还以刻着"晴"字的槿花玉坠,并交换了庚贴。
纵然原先各自有些心结,此时相视一笑,也已烟消云散。
郑千瑶道:"我会全力相助皇上平定北疆,早日迎回妹妹。"
是她,而不是萧以靖。
这一次,她说得真心实意。
木槿点头,起身唤青桦等预备起程,又将桌上那两张画儿交给郑千瑶。
"五嫂替我转交皇上罢!"
郑千瑶看时,正是方才木槿所画的。
那两个线条粗劣的婴儿画像,她原以为木槿打算将孩子交给许思颜,是画来自己做纪念的,谁知木槿居然是画给许思颜的。
倒霉的大吴皇帝便是今夜能赶到,都见不着自己孩儿了。
而且,下面不知隔多久才能见上...
还有一张画着花瓣飘飞的木槿,以及一堆的大圈圈套小圈圈。
郑千瑶好久才辨出,那是四只眼睛。
她发誓,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谁能把人的眼睛画得这么丑...
许思颜昼夜兼程,快到子时才赶到蜀营。听闻木槿已经离开几个时辰,他真的快疯了。
娶了这么个疯女人,他能不疯么?
江北,四处打仗,兵荒马乱,血流遍野。
她一个临产的皇后,生生地领着兵马杀出一条血路冲来,然后又从回雁坡的重重包围杀了出去,来了个踪影全无。
到朔方城附近,他发现萧以靖居然没在蜀军里,楼小眠也被萧以靖的人带走,便知他们多半已在一处。因一时不知其下落,代郡附近又有大批狄军集结,他不得不一边派人寻找,一边先与诸将安排战事。
谁知竟被楼小眠带到了人迹罕至的荒漠里产子!
伤病,难产,生女,生子,加上许从悦、楼小眠之死,萧以靖重伤...
终于有消息传来,一日数次,令人一颗心如秋千般起伏不定。
是不是,那段情缘来得太过自然太过顺遂,所以如今才给他们那么多的挫折和错过?
好容易连夜奔来团聚,他终于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儿, 两个孩儿粗劣到看不出轮廓的画像!
顾不得追究木槿写字不错,画画怎会那么丑,也顾不得木槿给他的信里提了多少无赖无理的要求,他驱马冲了出去。
"木槿!"
"木槿!"
"萧木槿,出来!"
"给朕滚出来!"
他总觉得木槿还在附近。他似乎闻得到她身上草木般清新的气息,听得到她轻盈里带着调侃的低笑声。
他策马而奔,四处寻觅,黑眸里有克制不住的杀气在翻涌。
"什么鲲鹏展翅!什么扶摇九天!我非砍了你双翅,剁了你双脚,看你往哪里跑!"
可想砍想剁,也得先找到她才行啊!
他焦灼都在附近张望一圈,继续拍马向前飞奔。
他却不知,他刚走开,身后树丛里便出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身影。
"你都要砍我双翅了,我哪里还敢出现?"
木槿远远看着马蹄扬出的灰尘,侧耳倾听那远去的马蹄声,把玩着手里的马鞭,遗憾般呢喃着。
看灰尘渐远,听蹄声渐遥,她不自禁地向前追了几步,然后低下了头。
风过树梢,起起伏伏伴着谁低低的细语,是从未有过的轻软温柔。
"诶,大郎,其实我也舍不得你...我在这里等着,只为再见你一面,一面就好。"
"可惜,我怎么也不敢出来。"
"我只怕被你一个拥抱,便心甘情愿被你砍了双翅,剁了双足,再舍不得走..."
她点燃了手里的宫灯,悬到附近的树桠上,又在宫灯下方悬了一个小小的桃木盒儿。
宫灯在夜风里飘飘摇摇,灯上一枝木槿花便似在暗夜中盛绽飞舞,一朵一朵散发着暖暖的光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