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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临被迫和他对视, 竟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想做的事刚好是……同一件吗……
黑龙脊背宽阔,即便在飞行途中也非常平稳,就是龙背上布满坚硬的鳞甲, 坐上去并不舒服。
闻朝坐到晏临身边:“我一直都觉得,师尊这个掌门当的并不开心, 上次我问师尊觉不觉得累, 师尊说已经习以为常, 不觉得累。”
晏临回忆了一下,在秘境中的那一晚, 两人在枫林里偷偷“约会”时,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于是他点点头:“是。”
“但今日, 我看到师尊露出了非常疲惫的神情, 所以我才想跟师尊一起出去走走,不管是去魔界还是什么其他地方……就当是游山玩水了。”
晏临沉默了好一会儿, 视线顺着龙背向下望,在高空之上眺望地面上的风景:“为师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或许因为三界安定太久了, 没有外忧,必出内患,今天发生的事, 确实让我有些疲倦了。”
“至于当掌门——你师祖闲云野鹤,什么都约束不住他, 对于管理宗门这种事自然也不上心, 他从他师父那里把扶云派接管过来的第一天,就在琢磨着该怎么退位,于是他收了三个徒弟, 以最快的速度把徒弟提点上来,便交出掌门印,自己一走了之。”
闻朝想了想,觉得这位师祖的形象愈发鲜明,好像下一刻就要从无数人的回忆中跳出,跃到他眼前来。
“那一年你青梧师叔尚且年少,性子也比较飘忽不定,因此师父觉得我和你师伯更适合当掌门,便让我们互相帮扶,共同处理派内事务,这么一做就是一千多年,期间师父合道飞升而去,扶云派日益壮大,弟子越来越多,成了修真界公认的第一仙门。”
晏临说着,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当掌门和修道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过都是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枯燥乏味的事,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收你为徒之后,每天教导于你,虽然你总是不听话,有时候过分活泼,有一阵子为师甚至担心你会拆了我的仙府。”
闻朝没敢吭声。
拆仙府倒还不至于,但日月泉是真炸了。
他现在稍微有点相信,自己就是闻风鸣了。
晏临脊梁一松,在龙背上躺下,好像卸去了压在肩头千年的重任,终于有机会放松下来。
闻朝趴在他旁边,用胳膊撑着下巴:“师尊好像……从未对除我以外的其他人笑过。”
晏临一怔。
闻朝:“师尊有没有发现,在谈及‘当掌门’时,你说的是师祖觉得你‘合适’,而不是你‘愿意’,对吗?”
“……嗯?”
晏临竟被他这一句话问住了——他从没想过什么合适或者愿意,只觉得管理扶云派就是自己的责任,在其位谋其职,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而现在,闻朝突然把他拽回本源——适合做掌门的他,究竟愿不愿意?
如果让他给出发自内心的答案,他可能会说出不愿意。
可除闻朝以外,大概所有人都觉得他合适,从师父到师兄弟,再到派内弟子,到其他门派,没有人会对他掌门的身份产生质疑。
因为合适,所以应该,连他自己也被这个说法迷惑了过去,根本不曾考虑自己是否愿意。
闻朝看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了。
在看《忘仙》这本小说时,他就产生过疑问,晏临性子清冷,从不争强好胜,闲暇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一个人默默看书,如果没人主动跟他搭话,他可以一整天都不说一个字。
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掌门?
他确实是个有条不紊的人,在旁人眼中永远沉稳可靠,也能将派内事务处理得条分缕析,但闻朝却感觉不到他的快乐。
就像他被困在医院时,每天笑着跟护士说“我很好”,可实际上他一点也不开心,因为躺在病床上并不是他想做的,他一心只想出去。
医院是一座牢笼,扶云派也同样是,只不过后者是座更加华丽的漂亮牢笼,让里面的人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处在牢笼中。
晏临在一瞬间想通了什么,他瞳孔微微地收缩起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
他或许并不是真的想把徒弟关在笼子里,只因他的世界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笼,他被困于这个世界,便也想把徒弟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困于这个无形的牢笼之中。
他从未想过,扶云派是一座牢笼,掌门之位是他身上的枷锁,如今这枷锁终于解开,有人打开笼门,将他从里面拉了出去。
他没能成功地关住闻朝。
反而被闻朝带去了外面的世界。
原来一个问题从来不只有一种解法,想和闻朝在一起,除去把他困在自己身边这方寸之地外,还可以跟他一起去游历那属于对方的大千世界。
晏临垂下眼帘,嘴唇竟有些颤抖。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喉头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久,他抬手捂了一下脸,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明白了。”
他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将会坍塌的道心,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稳了回来,并将从此变得坚不可摧,再也不会因外物而倾斜。
他缓缓凑近对方,轻轻地吻了上去。
闻朝并未躲闪,而是非常配合地打开唇齿,让这个吻辗转加深。
温热的鼻息互相交汇,两人之间的空气都因此而暧昧起来,闻朝耳根渐渐开始泛红,在干柴要摩擦出烈火的前一秒,他慌忙退出:“师尊,差……差不多就行了,总不能在这里……”
且不说他们还在赶往鬼域的路上,还在万丈高空,就是当着座下的龙也怪难堪的。
黑龙一声不吭,闷头往前飞,看起来十分自闭。
晏临“嗯”一声,神色又恢复到和平常一般,但内里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他垂眼向下望去:“我们应该很接近了。”
话音刚落,一直停在闻朝肩头的乌鸦突然振翅飞起,闻朝一拍龙背:“傲天,快跟上!”
这乌鸦是玄境派来的,定能指引他们找到玄境。
黑龙盘旋降落,尾随着乌鸦进入鬼域,闻朝刚呼吸到这里的空气就被闷了一下——附近死气沉沉,他们竟降落在了一片乱葬岗。
黑龙收敛翅膀,低伏身体,闻朝扶着他的脖子跳到地面,刚一落地就听脚底“咔”的一响,不知踩断了谁的尸骨。
纵然早就听闻鬼域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如今亲眼所见,还是略感震撼——乱葬岗尸气冲天,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到处是倒伏的枯树,四野生机全无,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乌鸦居然指引他们到了这种地方?
晏临随意用仙术拂净一块大石,整个人飘然落下,在石头上盘膝而坐:“这里不光没有生机,连魂魄也无,如果玄境真的在这里,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了。”
闻朝眉心微皱——他不是很想接受这个答案。
虽然不知玄境到底经历过怎样的过往,那就凭他最后的愿望是得到那根能呼唤生机的笛子,他就觉得此人不该轻易死去。
他徐徐吐出一口气:“是死是活,找找看吧。”
乱葬岗随处可见歪七扭八的墓碑,以及一半埋在土里,一半又不明原因露在地面上的棺材,有些棺材连棺盖都没了,里面白森森的尸骨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尸骨也被野兽刨出来过,耷拉在棺材边缘,胳膊和腿已经不翼而飞。
闻朝拧紧眉头,屏住呼吸往前走,这里的泥土非常松软,好像被人挖开过无数次,他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两步就能踩到一块骨头。
乌鸦扑扇着翅膀,落在一块墓碑上便不动了,歪着脑袋冲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乌鸦……跟它主人一样是个哑巴吗?
墓碑上并没有字,闻朝从储物戒里摸了一把铁锹,就要刨这块地,旁边的黑龙突然开口:“尊主,此处尸气郁结,还是由吾来吧。”
闻朝退到一边,就看到黑龙龙爪一刨,泥土被翻开,露出里面的棺材。
“尊主,开吗?”
“开。”
锋利的龙爪轻松地撬开了棺盖,一股更加浓郁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闻朝不得已后退了一步。
等味道淡去,他再探头往棺材里看,神色陡然沉重下来。
里面当真躺着一个人,灰衣灰发,尸体已基本烂透了,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变成了骨骼,半边脸只剩下黑洞洞的眼眶,剩下的半边依稀能辨别出一点熟悉的模样。
还真的是……玄境。
“尊主,他死透了,”黑龙道,“要埋回去吗?”
闻朝艰难地咬出几个字:“……再等等。”
他在棺材旁边蹲下身来,长久地凝视着那具腐烂的尸体,他已感觉不到这上面有任何魂魄存在的痕迹了。
一时间谁都没动,气氛无比凝重,比乱葬岗的死气还令人窒息。
而正在这时,闻朝突然听到一声清越的剑鸣,晏临低喝道:“谁?!”
“别动手,自己人!”天空中传来翅膀拍动的声音,“果然是你们,我就说有熟悉的味道。”
一只孔雀降临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华丽的羽毛为这铅灰色的世界染上了色彩。
“怎么是你?”闻朝错愕回头,“原来守护灵兽是可以随意进出太虚秘境的吗?”
晏临收了剑:“你来这里干什么?”
“自然是来寻仇,”孔雀优雅地迈着步子,“敢拆朱雀神殿,我必不能放过他——那鬼修去哪儿了?”
闻朝抿唇,伸手往面前一指。
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翎,凑近一看,登时愣住:“死了?我仇还没报,他怎么能死?”
闻朝有些心力交瘁:“反正你也是想杀他,现在他已经死了,还省了你的力气。”
没想到孔雀竟炸了毛:“这怎么能一样!死在我手里,和死在别人手里怎么能比!我还没有杀他,不允许他提前死!”
它说着竟伸嘴去啄玄境的衣服,闻朝慌忙阻拦:“你疯了!他都死了你还要鞭尸?”
孔雀被迫松嘴,焦躁地绕着棺材转圈。
被它这么一叨,棺材里的尸骸顿时有些散了,闻朝正伸手想把白骨重新摆正,却被什么东西吸引走了视线。
尸骸的下颌骨微微张开,里面露出了一小节碧绿通透的草叶。
九死还魂草。
闻朝先是一愣,随即内心狂喜起来——玄境居然服下了九死还魂草!
服下此草后的七天之内,人会呈现一种假死的状态,在外人看上去这个人已经死透了,连神魂也不复存在,但只要七天一过,魂魄就会在九死还魂草的作用之下重新苏醒。
也就是说……这家伙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