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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逐渐散去,冷清的清晨里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将少年黑色的眸子打磨的越发明亮了起来。
红尘绣沉默着走出了红家府邸,用力的将那枚血色铜钱紧握在手心里。
“你没事吧?”
瞥了一眼后者有些青黑色的手指,云嘲天依旧是忍不住的出声问道,自己自然是知道以红尘绣的本事,那小小的阴无极或许还不会放在眼里。可是那所露出的那种绝望的表情,却像是一个茫然而又独孤的小孩子。
天色微凉,卷起了少年郎的碎发。
路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任何的人影,也不知道那红家庄的人是否已经离开。
“你不应该把这个也带上的,它只会给你招惹来麻烦。”
红指玄忍不住的皱紧了眉头,他第一眼便是看到了红尘绣手中紧握着的那枚铜钱,而以他的阅历也自然是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之处,即便是平日里他所装出的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也或许他并不害怕这红家庄的人,但是那黑乾门,却已经是足够让他不安了。
他也曾见识过那黑乾门的厉害之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离开这个红家庄,哪怕是落魄如此。
“我若是不拿着它,怕是只会更加的麻烦。”
红尘绣冷眼的望向那个从一开始就装疯卖傻一样的男子,他大概的已经是知晓了这个人的身世,只是现在他还不想去戳穿而已。
红三爷当真说的不错。
他这辈子的确只能走剑道,而不能半步迈入尘世之中。
“这下好了,我们惹下了黑乾门的人,怕是以后少不了的要涂添几分烦恼。我们接下来还是要去一趟沐阳城,那个老家伙说是会在那里会面,然后早些的赶回剑宗山吧。”
云嘲天忽然就怀念起来山中岁月。
冷茶冷饭做冷酒,一人一剑裹黄裘。
不下山前倒是也不觉有多么怀念一些人,只是见了之后,却是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
相见不如不见,想念不如不念。
“你怕了?”
红尘绣侧目望向少年消瘦的面孔,才不过是下山一个月光景而已,他却已经是开始逐渐的看透了这个江湖的世态炎凉。
“当然不是。”
少年肯定的点了点头,眉间忽然就多了几重的多愁善感。
每个人都有心事,只是有些事情说与不说并没有什么意思。说出口,或许自己心里痛快,却会给别人涂添烦恼。
“如果有必要,我们不妨去会一会这黑乾门的人,说不定到时候会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可云嘲天一点也不想去,他打心底讨厌这个黑乾门。
路边木桩上悬挂着破旧不堪的旗子,上面不知是用了什么写下了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酒馆。
无处可去的红指玄索性跟在了他们二人的身后,看着那少年郎冲去那空无一人的酒馆里,痛痛快快的提起一壶陈年花雕,大口大口的咽了下去。
还未仔细品尝,就只能不停的回味。
“这酒够劲,留着点路上喝。”
云嘲天不知从何出翻出来一个破旧的酒葫芦,他咧着嘴开心的将那花雕盛在了酒葫芦里,竟是连半分的酒珠都没有滴落出来。
袖中雪貂凑着头舔了舔,似醉非醉一样的缩回了云嘲天的袖中,发出了一阵憨厚的鼻息响声。
红指玄看的有些意外,心想这个少年郎倒真是真人不露相。
红尘绣只是沉默不语的站在门外,望着那头瘸着腿从远处经过的野狗,皮包骨头一样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但是它没有停下脚步来,也没有多看这几人一眼,似乎它就知道这三个人根本不能赏它一口饭吃。
“这红家庄已是空无一人,你留下这钱又有何用?”
看见那少年随手将十几枚铜钱扔在了桌子上,红指玄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他才出声问道,便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忽然就变得认真了起来。
“我从不白拿别人的东西,也不会承欠别人无辜的恩惠,这就是我行走江湖做人的最基本原则。”
大概是少年一板一眼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好笑,连那很少露出笑容的红尘绣都是忍不住的勾起了嘴角。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而已。
就算他把自己打扮的再过精致和成熟,可他依旧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而小孩子的世界,永远比不上大人世界的残忍和肮脏,他们也永远不会想知道,这个被无数人景仰的江湖,到底还有多少腐烂发臭的真相。
“那我们就继续赶路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去处,就跟着你们一块走走好了。”
提了一壶还未启封的陈酿,闻着那扩散开来的酒香。
红指玄倒了满满的一碗,凑上前去嗅了嗅那诱人的香气,浓烈而又刺鼻,想来应该是不错的好酒。
“有人来了……”
红尘绣的视线低垂了下去,盘绕在袖中的十指轻轻的磨拭着那枚血色铜钱,他不去想也能猜到来的那个人是谁,只因为那个人的腰上系着的三枚铜钱。
一点点的靠近着。
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修长的五指撩动着她那迷人的一头白发,以及握紧她手中那把青色的长剑。
她好像是浑然不觉,不觉露水浸染了眸子。
“秦恨天……”
虽是喝了许多的酒,可云嘲天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的醉意,相反他的眸子越发的明亮,像是黑暗之中一盏孤零零的油灯一样,用那渺小的光亮照亮了眼前所有的路。
他知道这个人一定会找上门来。
可他也知道,这个人一定不会对他出手。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手里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除非是你觉得这个小哥长得还算不错,想要把他给顺手带回去做一个压寨大王,我们倒是不介意的。”
慵懒的坐在了门外的木椅上,云嘲天呲着一口干净的牙齿尽情的嘲讽着。
他向来很少会给自己讨厌的人留面子,尽管这个人一拳头下去就能够让自己满地找牙。
“我找你……”
青葱玉指落在了少年的视线中,醉意的声笑里少年有些错愕的挠了挠头,忽然的笑出声来。
“那还是算了吧。”
“为何?”
红尘绣与红指玄暗中后退了半步,只是将自己的视线压低了下来。
这个女人果真不简单,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哪怕是从远处多看她一眼,都会忍不住觉得胸口发闷了起来。她甚至是雪白通透的不像是一头老狐狸,没有千姿百态妩媚动人的皮囊装扮,就这样直接而又暴露的呈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们不敢去直视,只因为她只是来找的人不是他们。
但他们也在警惕着,寻找着能够出手的机会。
“我在山中岁月已久,对这世间的女人所知甚少,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人。”
“我这样的女人?”
女子嘴角勾动着娇而不媚的笑容,几乎是让少年看呆了一样。
他忍不住的揉搓了一把自己的双眼,大口大口的将那葫芦里的花雕灌进自己的胃腔里,冲淡了那涌上心头的眷恋。
“这样喝酒最会伤人。”
秦恨天忍不住的出声说道,可少年依旧是我行我素的样子。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被伤到?”
云嘲天咧着嘴笑着,手指不由的搭在了那把古剑上。
“正因为我不是你,我才知道酒喝多了一定会伤人。”
秦恨天定神的说着,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你们不喝酒的人,永远也看不到喝酒人的另一面,当然你们应该庆幸看不到他们的那一面。”
哪一面?
人还有两面?
“所以,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要杀了我们?”
酒葫芦里的花雕被一饮而尽,少年有些不知足的晃动着手中的酒葫芦,一脸郁闷和不甘心的抬起头叹了口气,忽然将视线落在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她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看上去那样的凄凉。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要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的。”
浓雾散去,人影渐远。
少年似是有些醉了一样的双眼朦胧,根本没有听到那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反倒是站在他身侧的红尘绣和红指玄面色惨白,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难以置信的望向那秦恨天消失的方向。
黑乾门果然不简单。
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他们的野心会是如此之大。
“那我们……先赶往沐阳城还是?”
红尘绣不忍少年这幅宁酊大醉的模样,他一把夺过了后者怀中的酒坛子,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师傅的确不应该教会他喝酒的,至少这样他就少一些伤了自己。
“可我若是不会饮酒,才是真的伤了自己啊。”
双腿有些麻痹的疼,可少年还是吃力的站起身来扶着身后的门槛。
远处的小道上摆动着树干的影子,那块巨大的石碑上,用血一样的红色雕刻上三个刺目的大字。
红家庄。
“我要去见一个人,至少我们是应付不了黑乾门的。”
云嘲天黯然伤神的吹动着手中的落叶,他不知道眼前的这条路是否好走,但是至少他可以以那绝对的方式活下去。
纵然是他百般不愿。
“嗯,那我们之后就在沐阳城汇合,我会等你的。”
红尘绣应声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询问半句为什么。
他没有任何目的和意外的相信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只不过是因为后者能够亲切的喊自己一声师兄而已。
那些枯燥的山中岁月,让他们学会了如何去相信一个人。
而这个漫无目的的江湖,只会让他们学会去如何不再继续相信一个人。
“你应该和他一起吧?虽然我看不透你的底细,不过温浊提醒到了我,你隐藏的很深,或许还没有我们隐藏的深。不过若是你们两人上路的话,至少还会有个照应的,而且你也没得选,不是吗?”
红指玄没有应声,反而是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郎。
他的眉角还未完全张开,看起来年轻的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只是那双丹凤眼中流露着的光彩,实在是惊艳的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即便是他平日里所表现出的那种平淡,黑色的眸子里永远也看不透的少年神色,但是他一旦真正的睁开了那双眸子,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是胜券在握。
那浑身的酒气,让他更像是一个老练的江湖老狐狸。
“我有选择权吗?”
云嘲天夺过了红尘绣手中的酒坛子,大口大口的痛饮了下去。
“你当然有,只可惜你没得选。”
红家庄外有一条河道,只是多年过去河水早已干枯。
也大概是无人打理,河道中干枯了的河床裂开了一道道的缝隙。
“那你们路上小心一些,我会尽快的去和你们汇合。”
云嘲天忽然挑起脚尖拍了拍红尘绣的肩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的男子错愕的愣了一下,忽然的笑了起来。
那不可动容的冰川下,早就是一颗滚烫跳动的心脏。
只是他不善言谈而已,也或许是不喜言谈而已。
“你也是。”
可此去一别,又会是多少年岁月?
江湖之中,大抵如此。
看着那二人远去的身影,云嘲天忽然的低垂下视线,他沉默的看着手中提着的酒葫芦,有些萧瑟一样的转过身去走回到了那个酒馆里,美酒虽然浓烈,却是掩盖不了最深的心伤。
可他还是大口大口的喝着,直到胃脏痉挛的呕吐了出来。
“温叔叔不来喝上一杯吗?”
那男子身形消瘦的站在酒馆的门口,一声不吭的望着这个醉意朦胧的少年郎,纵然是酒品甚好,可如此毫无章法的喝酒,总归是难免要大醉一场的。醉的不省人事,醉的梦里看花。
他的手指关节凸起,似乎是因为常年的指功而让他的手指看上去有些的弯曲。
可温浊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表情,麻木的像是傀儡一样。
“我早就知道,如果我能够找到那个人的话,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派出人来找到我,这是他亏欠我的,所以他一定会归还给我。那么,现在藏在我身边的棋子……只有你一个人?”
温浊没有接话,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孩童不再是昔日那个顽劣的小孩子了,那身上呼啸而起道家剑意纵然是不够浓烈,可每当云嘲天的手指落在那把古剑上的时候,自己总是能够清楚的察觉到那种肃杀的萧瑟。
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够心死?
真正心死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一会儿我要是醉了,你就把我带回去找个人吧,我有些事情还要他帮忙。”
找谁?
温浊自然是明白少年中提及的那个人是谁,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
“他现在已经归去云家了,若是真要赶路去的话要几天的时间才行。”
难得的开口,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和沉重的钝搓一样。
“我知道,那里毕竟是他的家,如今战事已经逐渐平息,他自然是要好生的安养晚年了。只是那个地方是他的家,又不是我的家,我虽然想着去看看的,终究只是一个过客而已,而且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让我去一趟那个地方的,对吧?”
温浊再次的沉默了下去,他将倒背在身后的手指用力的握紧。
额头上似乎跳动着一根根的青筋,但是他依旧是沉默的没有说话。
他那锋利如刀的视线落在了远处的地方,呼啸而过的飞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浪子归乡也好,剑客归心也罢。
“好。”
温浊是这样回答的。
可云嘲天却已经是什么也听不到的,他宁酊大醉的趴在了桌子上,任凭那酒水染了自己一身。他的鼻息很轻,轻的好像是不忍心去过多触及这个世界一般,他的手依旧紧握着那把古剑,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一个剑客最执着的东西是什么?
儿女情长?
还是浪子心剑?
温浊背起了那陷入醉梦中的少年郎,他全然不在乎自己的衣衫被那酒气给染湿,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出了这个破旧不堪的酒馆,他走的很慢,大概是因为不想惊醒了这个少年的温柔乡,那满是俊气的眸子里流淌着的滚烫泪珠。
悄无声息的砸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一个人没事吧?”
红指玄忍不住的出声问道,只是那个走在他身前的男子从未停下过脚步,甚至是连回过头去多看他一眼都显得麻烦。
“我们可能会死,但是他不会。”
红尘绣冷冷的说道。
可红指玄又陷入了不解之中。
他抱紧了怀中那把古怪的刀,越来越紧。
他们若是会死?难道那个少年就能够长生不老了?人不都是会死的吗?难道真的会有例外?
“快些赶路吧,如果不能再天黑之前找到住处,怕是要风餐露宿在野外了。”
红尘绣很讨厌野外的日子,即便是那少年总会烤出美味的食物来。
他忍不住的裹紧了身上对于衣衫,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那条官道,路上的行人不多,大概是有一两辆马车经过的样子。但是他没有伸手去拦下那些人,也不像是涂添烦恼给自己或者给别人。
他只是不停的走着,连脚步都不肯停下来。
可这条路何处才是尽头?
“我从不在乎野外风餐露宿如何,这些年的日子我早就习惯了。”
红尘绣没有搭理这个人,他加快了一些的脚步,朝着远处的地方走去。他知道那里一定就是沐阳城的方向,他本应该是不用走的这么急促才是,但是他莫名的感觉到了厌恶,厌恶身后那个已经彻底消失了的红家庄,厌恶那个用可怜人视线打量着自己的红三爷。
但是他不知道,这种无名的让人作呕的厌恶。
会持续的跟着他,一辈子直到他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