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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浊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在漫长的街道上,他的脸色已经是彻底的化作一片惨白,被砍断五指的左手不停的颤抖着,纵然是血液已经逐渐的凝固,但失血过多的自己,已经是快要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他摇摇晃晃的走着,忽然抬头望见了那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少年。
“这就是……你所想要说的赎罪?”
云嘲天忍不住变了变脸色,终究没有把那些难听的话给说出来。
好像面前的这个人,已经是摇摇欲坠,根本不需要自己去涂添半分的稻草,就能够将他彻底的压死。
抓了一把路边的药草,简单的揉搓了一下伸出手去将那汁液滴在了温浊的断指上,少年的动作很轻,甚至是没有察觉到温浊变幻不定的脸色,或者是他已经注意到了,但不想看到而已。
“如果你以为这样死了就是一种解脱,就是一种赎罪,那才是最可悲的。”
药材的汁液浸入了伤口里,麻木一样的疼痛让温浊逐渐的停止了手臂的颤抖,他哽咽了一声没有说出话来,只是安静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已是陌生的少年郎。
岁月的确让他变了模样,年少时候的他简单的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也没有人能够轻易的将你的性命拿去,谁也不行。”
“谁也不行?”
少年的动作顿了一下,像是肯定一样的用力点了点头。
“谁也不行。”
温浊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这个人的话,甚至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竟是可以如此的信赖着一个人。
而自己本该不去相信这样的一类人。
这才注意到少年的手指上是一层厚厚的茧子,即便是他的手指看上去袖长而又有力,那一道道的伤疤却无法随着时间缓慢的淡去,他的骨节格外突出,也只有常年习武练剑的人,才会有着如此突出的骨节。
他忽然想到了先前的那一道剑幕。
甚至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想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真的能够将手中的剑,施展到那种无人的境界吗?这些年里他到底经历过什么,甚至是连云千秋都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踪迹,就像是真的消失掉了一样,如今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些年里,他过得如何?”
云嘲天没有点名那个人,但温浊却明白他要说的那个人是谁。
“算不得太好,也不算太坏,至少有不少的人依旧寝食难安,恨不得这个人早一些死掉。大概唯独想要他活下去的,就只有你了吧?”
少年错愕的抬起头来,黑色的眸子里涌动着几分的苦痛神色。
他平淡的笑了笑,起身拔起了那把从不离手的古剑,。
“你休息一会儿吧,我们晚些在继续赶路。”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那沉思中的男子,手中的硬毫忽然顿了一下,原本工整的几个大字生生的扭曲了一道,他叹气一声收起了那只被折断了的硬毫,一点点的将手中宣纸揉碎。
精致的书房里摆放着的书籍却不多,反而更多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刃,墨花檀紫香炉中飘散着袅袅的青烟,一尊婴儿大小的狻猊摆放于桌子的一角,猩红色的玛瑙石点缀着那双水银一样交融的眸子,它的脖子上系着一块精致的古玉,看上去像极了昔日云嘲天交还给他的那一块。
也大概是几日没有好好的打理一番,满是胡须的下巴摸上去格外的扎手。
他的视线是那样的苍茫,在无止境的肃杀寒冷之中,一点点的如同碎裂开的冰凌一样,那干枯的手指提起了杯中早就凉掉的茶水,抿了一口之后又皱紧了眉头吐了出来。
烦躁和不安,总会让人无法心境下来。
但所有的烦躁和不安,都必定是有所缘由。
“进来……”
侍女打扮的女子应声推门而入,轻巧而又缓慢的脚步踩在了那张毛茸茸的虎皮上,她安静的换掉了杯中凉掉的茶水,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文房四宝擦拭了一遍。
“可有他的消息?”
明明桌上摆着拆开了的传书,可他依旧是忍不住的出声问道。
有些事情有人人,总归是惦念一些的好。
至少有个盼头,总会让自己的生活觉得很满足,而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麻木,甚至是逐渐的忘记了自己是谁。
“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概再过几天才能赶到这里,而且温浊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大概我们应该出手帮下他才是,毕竟世子大人的态度有些难以捉摸,而现在正是您……”
您?
眼前这人除了那赫赫有名的云王云千秋,还有谁能够安身坐在这张满龙纹黄花梨交椅上?那其中寓意龙啸九天,自古以来哪不是君王才配享有的东西?
“我要不去出城接他?唉,最近边关有有些的动荡了起来,那些不长眼的蛮子非要这个时候闹事,当心我一个不高兴真的把他们给扫平了去,虽然那个老不死的应该会很开心见到这一幕才是。”
云千秋愁容满面的敲打着桌子上的传书,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女子低垂着的视线。
他只是在想着,他认为最简单的事情而已。
理所当然的一样。
“还是不要的好,毕竟这么多年不见,先前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便匆匆错别,想来这次世子大人肯回来找您,应该是有事相求的。”
眸子里的暗淡光芒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这么多年都未曾有过一样的,一点点驱逐掉他心中最孤独的麻木不仁。
“说的也是,我得吩咐下人好生准备,好酒好菜都给我备好了,另外去吧城里最好的厨子也给我请来,还有那醉乡楼上唱小曲的歌姬。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品尝过女人的滋味才是……”
女子的视线明显的抖动了一下,甚至是忍不住的握紧了自己的手指。
云千秋哈哈大笑,显然是故意的挑逗着眼前这人。
只可惜后者丝毫未觉得好笑,反而是绷着脸一声不吭的站在一侧,手中的纸笔早已经是备好。
“行了,你吩咐下去,就让熊蛮儿带着云欺虎一同出城去迎接镇武凯旋,这些年倒是委屈他了,所以好酒好菜也要备好才是。另外替我去吩咐一声,边关记得要盯好那些闹事的家伙,等到之后我会亲自去收拾了他们,对了,那几个人已经准备好出山了吗?”
女子沉默的没有作声,只是瞥了一眼身侧这个稍微正常了一些的家伙。
“天地人,人支已经有温浊出山,另一人目前还未打算出山,所以还要等些时日才行,地支的话已经有人可以出山了,只是不知道世子大人能够驾驭的了他们,至于那天支……”
黑色的阴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屋子中,那人一声不吭的从女子的面前扫过。
甲子。
李淳风。
昔日江湖第一快刀,直到退出江湖之后,也依旧是无数人想要超越的存在。
“黑乾门的人已经动手了,看起来麻烦应该是不小。”
云千秋眉头一挑,刚欲开口便是被李淳风拦下。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世子大人,若是我们从中下暗手自然是可以避开这些事情,至于黑乾门真正的目的,我们也无须太过在乎。如今的江湖已经是风云四起,谁也不敢说下一个传说会是谁所造就,所以我们还是不要去过多纠缠其中,只要能够保证世子大人的安危就好,我想剩下的他自己应该是知道如何去处理好才是,否则怕是也难以让他的死士所信服。”
女子欠身退了出去,悄悄的合上了门扉。
她虽然深的云千秋信任,但是有些的事情她很清楚,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而聪明的女人,永远都要比倾国倾城的女人要讨人喜欢一些。
“而且以他的武功来说,怕是已经远远超过我了,甚至是如今的江湖武评榜,都一定会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只要他想。”
李淳风从未如此肯定的评价过一个人,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一句评价,对于一个江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即便是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曾知晓过。
天下第一的快刀或许还算不上他,但是他的刀的确够快。
云千秋身侧的死士之一,也是最为神秘和不为人知的天支,即便是有许多的人早就知晓了他的身世,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去瞧不起这个左手拿刀的左撇子。
“我倒宁愿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可世事向来如此无常。
云千秋又怎么会不知晓这些凡人的道理?他拆过的那些传书中,自然是提及到了少年的一些秘密,虽然他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是他隐约的也是已经猜到了一些。
剑宗山,这个当立不败的剑宗一脉,也被称之为江湖中堪比凤仙台的存在。
虎啸山林中,一剑破风来。
昔年剑宗山掌教莫龙虎徒手撼动江湖第一剑客游八方,不过是三十六招交手中,那游八方竟是连后者的衣衫都没有沾到,被生生剑指压迫的再不敢出手,手中一把清萧剑也是被那莫龙虎双指折断,至此震惊了整个的江湖武林。
至此再无游八方,那人折剑出江湖。
“可这样岂不是更好?”
更好?
云千秋神色黯然的坐在原地,一声不吭的望着眼前这块精致的双鱼玉佩。
“可我只想最好,让他过得最好。”
习武堂内,刀剑交错火光四起,那小少年厉喝一声,纤细的手指一把握紧了那杆刺来的长枪,他的拳头看上去没有太多的力气,花拳绣腿一样的朝着那个人的脸上落了下去。
他的身子歪歪扭扭的,好像是随时可能摔倒在地上。
可奇怪的就是如此,他的拳头结实的落在了那人的脸上,双脚平平的踩在了地面上分文未动。
“你输了。”
倒在地上的人面色羞红,紧咬着牙不甘心的叹了口气,他的左脸被那一拳头打的有些肿了起来,甚至是那种麻木的感觉开始蔓延在自己的脸上。
可那人只是笑了笑,吐了一口腥甜的血水。
“是,我又输了。”
习武堂中的人不对,只有两名等候在一侧的侍女和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翁,以及站在那习武台上的两人。
一高一矮,一小一老。
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但他的个头却是格外出众,挺拔而又修长的身躯透着一股子阳光一样的味道,古铜色的皮肤看上去饱满而又结实。那双粗厚眉毛下的眸子十分的澄澈,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样。
他不动不笑,沉默的望向手中的长枪。
“你手中的戾气太重,而且进攻的时候太过激进了一些。”
老翁磕了磕那手中的烟斗,捻了一小撮的烟叶塞在了斗口中,手中的打火石有些的老旧,甚至是连那火星都是打不出来。
可那老翁还是不停的搓着手中的火石,他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或者是习惯了手中那两块已经打不出火星的火石一样,但是他依旧是舍不得扔掉,一直的带在身上。
直到那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替他点燃了那一小撮的烟叶。
“您老好这一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我们都懂,只是这些东西平日里太伤身,您还是少一些抽的好,没事赏赏花草钓钓鱼什么的,再不济还有下人们陪着您一同去城里逛一逛走一走。”
老翁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一巴掌拍在了李淳风的后脑勺上。
“你这个小家伙,老爷子我就好这一口,难不成也要我戒掉?”
灰头土脸的李淳风不敢多言,他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云府上下几百人,他所招惹不起的,大概也就只有眼前这人了。
可他不过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翁而已,除了那身打扮还算得上讲究,胸间配着的黑龙交错着五条粗壮的爪子,庞大的身影扭曲在了一起,一眼望去便是给人一种不阴不阳的冷意。
那双交错着皱纹的死鱼眼里,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吐了一口憋在胸口的旱烟,老翁挑着手指扣了扣自己的一口黄牙。
倒是李淳风沉默了一小会儿,这才开口说道。
“世子大人……要回来了?”
果不其然的,老翁的脸色瞬间僵硬了下来,他一巴掌扇在了李淳风的肩膀上,只见他整个人瞬间倒飞了出去,整个人结实的砸在了墙壁上,吃痛的咬紧了牙齿不敢再做声。
他最怕的,就是眼前的这个疯子。
因为疯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拼了命的。
“世子大人不正好好的待在这里吗?他忽然让你来我这里提起这些事情,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他那颗脑袋不想要了,老头子我不介意脏了双手去把他那尿壶给扭下来当球踢。”
舔了一口嘴角上的血迹,李淳风有些吃痛的站起身来。
他揉了揉自己疼痛的肩膀,好在这人下手还不算太重,至少自己还是有着力气站起身来的。
“您老人家就不能听我说完吗?我指的世子自然是大世子……云镇武,如今换名已是换名云嘲天重现江湖,温浊已经前去暗中保护大世子,而且他们已经是在归来的路上了,上次匆忙加上王爷一心欢喜忘记此事,他也不过是刚刚归来三五日而已。”
老翁的眉头横挑了起来。
说不上喜还是怒的表情,但凡是能够看得人很不爽。
但没有人敢吭声,甚至是那个安静站在一处的小世子都是沉默着,等待着眼前这人的下一句话。
他在想,大世子是谁?
他知道自己是小世子,也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但是在许多年前的时候,他的哥哥就已经是被列入了云家禁词之中,甚至是连他的记忆里都是很少会想起那个人的影子。
“五天的时间,那镇武小子还活着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翁嘶哑着声音哽咽了一下,紧咬着牙一把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那他这十年,又可曾是用心的找过那镇武小子?”
十年光阴,当真是经不起人间岁月一嘘唏。
他知道这十年里,为了找到那云镇武的踪迹,他们究竟是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可自从那日之后,这人就好像是彻底的消失了一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人间岁月几炎凉,处处皆是鬼门关。”
云府大门上,两侧青石台,雄狮驻玉门,两鬼劈龙山。
浑浊的老眼里留下了一行的热泪,老翁不由的嘘唏一叹,任凭那手中的烟斗燃着缕缕青烟。
“他人在哪?”
老翁默然的闭上了双眼,沉思了许久之后,方才小声的问了一句。
“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有温浊保护的话应该是很快便能够赶回来,另外云王也是让我通知小世子一声,让他随同熊蛮儿一同出城去迎接大世子归来,不过他们路上遇到了一些的麻烦,倒也意外大世子的武功怕是如今已经出神入化迈入那登堂之境,这些年里他所经历的一切,想来也是可以慢慢的摸出来……”
站在一侧的云欺虎抖动了一下手指,神色有些慌乱的望向老翁。
他有些不理解,也有些的犹豫不决。
他不知道那个人自己是否应该是去见上一面,毕竟他曾经是自己的哥哥,而且在自己的记忆力停留在了三岁那年里,不多不少刚刚好能够记起来这样对于一个人。
“有人敢动我云家的人?”
李淳风点头应了一声,继续说道,“不过目前看来还不打紧,大世子应该是不想我们过多介入其中,所以才会亲自的走一趟云王府,据温浊传书来看,怕盯上他们的人应该是黑乾门的不错了。”
黑乾门,这个江湖之中臭名昭著的门派势力。
老翁紧闭着双眼沉思了许久,忽然的睁开了双眼爆射出一道刺目的精光。
“欺虎你随熊蛮儿一同出城去迎接你哥哥回来,记得要客气一些,他毕竟是你的哥哥。另外,你吩咐下去让我手下的天支准备出山,那几个家伙这些年里韬光养晦,现在也是时候让他们去江湖中走一遭了,至少这个黑乾门,怕是留不得了。”
神色少有的一喜,李淳风点了点头应声抱拳。
若是这人能够放话下来,自己倒是也不用担心那本该是随同大世子的死士,会有过多的抱怨和不甘了。
“吩咐下去,摆下宴席挖出我存在杏花树下的陈年女儿红,等到镇武回来,我可要好好的大醉一场,醉到不省人事最好,醉的糊里糊涂看不得他面容最好,至少……不能让他恨我,看到我如今这幅模样啊。”
侍女应声匆忙退了出去。
李淳风随同云欺虎一并走出习武堂。
那一干闲杂人等皆是悄然离去,偌大的习武堂中便是只剩下了这个孤零零的老翁,以及那些整齐摆放着的刀枪剑戟,一式一样的十八般兵器。
手中的旱烟已经燃尽,乌黑的灰尘撒了他一手。
老翁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忽然低声的哼唱着。
那是许多年前他唱给少年听得,只是那个时候许多的人还活着,那些岁月斑驳不齐里,过去的人终于成了过去,像是枯黄的秋叶,萧瑟的冬风。
他忍不住的落下了泪水,温声的笑了起来。
谁家青马客来京华,谁家黛玉小弄薄纱,春风不识百里有人家,春水不留过客本江夏。再问风声秋起萧瑟中,独剩美人瑟瑟留白发,弹指红尘仗剑江郎下,不问江湖此去几年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