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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仙台这几日可不算太安宁。
当然,这种本就依天道而行的世外天法之地,多多少少的,总会有那么些不太平的时候。
孙秋眉永远都是一副小孩子的样子,却是不曾看他透露憨气。
“这山有多高?”
李静儿呢喃的出声问道,独自一人孤坐山头上,被那冷面风吹得面色有些潮红了起来,甚至是衣衫也是猎猎作响,系在腰间的红鞭被搁置在了一侧的草地上,两把佩剑也已经摘下。
她慵懒而又自在一样的笑了笑,浑身不舒服的叹了一声。
本以为这一趟走凤仙台,实数是探囊取物一般的容易,可谁料到这些再不曾出世的家伙们,当真是手段一个比一个厉害。平日里韬光养晦看上去不过是一群牛鼻子老道,撑破天也不过是拿些糊弄人的戏法和手段来混吃混喝。
李静儿向来对这道法不耻,也大概是因为她实在是看不透这天道。
“都说头上有苍天看,可老天爷怎么就不劈死那个家伙呢。”
孙秋眉端着一小碟的果子走上前来,本就小心翼翼生怕那不多的果子掉落一地,可方才靠近这位煞神一样的姑娘,就是被后者一句劈死那个家伙给吓得手指一颤。
十几枚青果撒了一地,当真是心疼坏了孙秋眉。
“这可是山上少有的青果啊,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吃。”
也不知到底是自怨自艾,还是有意无意的朝着李静儿嘟囔了那么几句,小孩子终究只是小孩子而已,袖子狠狠的擦了擦那沾满草屑的青果,很是不客气的将其中的一枚送入了口中。
果子不大,也就婴儿拳头大小一般。
双腮被撑起的孙秋眉还在嘟囔着,唇齿不清的将拾起来的青果递给了眼前这个不太好惹的清秀女子。
“这东西很好吃?”
瞥了一眼这个吃货一般的少年,李静儿有些没好气的问了一句。
“我觉得挺好的,山里不比山外,没有酒肉穿肠过,至少能够吃到这样的果子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老师祖山中有一头青牛,据说那个家伙已经是有个年头了,只可惜肉已经老了,不然用来炖汤喝也是极好的。”
孙秋眉没心没肺的嘟囔着,却不知那站在远处面色惨白的孙长生。
乖乖啊,那可是你老祖我师傅最心疼的宝贝了,平日里莫说是让人碰一下了,就是连见都是很少见得到。
“你真是好笑。”
孙秋眉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李静儿话中的意思。
少年有些愚钝的挠了挠头,大概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指了指远处那座孤傲在黑夜里的山峰。
“老师祖知道的。”
李静儿翻了翻白眼,难怪这个家伙说的如此没心没肺天经地义。
“我其实挺羡慕老师祖的,能够一一大道恢弘而走江湖,倒骑青牛走遍了这个世态炎凉的人世,活的多么无拘无束的。只可惜他也是老了,不然的话挺然也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相公。”
大概是上天当真有眼,约莫是一道天雷忽然就劈了下来。
孙秋眉惨叫一声抱紧了身子,瑟瑟发抖的躲在了李静儿的一侧,忽然嗅了一口这小姐姐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幽兰花香,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咂了咂舌头,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
大概天雷也是少的,比起世上的好姑娘要少得多。
一巴掌拍在这个唯唯诺诺的小道童头上,李静儿好脾气的笑了起来,“都说你们这群牛鼻子老道向来不近人情,不过我看你倒是挺有意思的,至少活的还像是个人。”
孙秋眉愤愤抬头,“什么叫还像,我本来就就是啊。”
孙长生又有些气结,心想那天把这个不开窍的弟子给扔下山去,任他自生自灭?
可转念又一想,忽然就舍不得了。
那日自己占卜天象,可不就是奇了怪了的在山下捡到了这个被抛弃山脚下的婴儿,被冻得面色惨白的孙秋眉睁不开双眼,却依旧是能够感觉到那人扎手的胡须。
约莫着是自己的初吻就是那个时候没了的,可是仔细一想是自己的师傅,也就不再多做追究了。
“我要下山去了。”
孙秋眉啊了一声挠了挠头,转过身来一脸忧郁的望向自己的师傅,大概是觉得自己还没等开口,人家就把话给先说开了,一股失败的错感忽然就让少年泄了气一样。
倒是李静儿抿着嘴角笑了笑,神色萧索的望了一眼那个从远处走来的人影。
入圣人,当为圣人。
那日一步上青苍,神通般的仙人本事可是看的李静儿目瞪口呆,对于眼前这个凤仙台孙家掌教的孙长生,自己实在是不得不警惕起来。
一身道袍洗的有些发白,却不见有任何的褶皱。
长发盘于脑后,用了一根木簪子穿了起来,脚踩一双七星云靴施布靠近,却也只是面色平静的望着眼前这个姑娘。
“这次上山,李姑娘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可是失望了?”
李静儿翻了翻白眼,自幼习武的自己向来是不喜欢这些强调,明明是可以把话说的直白简单一些,可偏偏非要装出一副咬文嚼字的书生模样,听的人脑袋都疼。
完全不想理会眼前这个家伙,李静儿翻了翻白眼道,“失望倒是不至于,只希望义父不要怪罪我就是。”
少女忽然的站起身来,一把提起了那随身的兵刃,神色淡然的望着眼前这个男子。
那身仙风道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笑。
“你是说云王云千秋?想当年云家几乎踏平了凤仙台……”
孙长生轻笑一句,却是摆了摆手。
“十几载江湖事,百余年江湖人。事后我会亲笔写一封书信,只需要劳烦李姑娘将书信交给云王便是,至于其中的事无巨细,李姑娘大可以无须担心,我凤仙台这点事情还是担得起的。”
山中风不冷,却似是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他们身上。
耳畔的青丝吹动,少女伸出手去轻轻撩动在耳后,纵然是她着了一身厚实的衣衫,那婀娜的身段,曼妙而又紧致的腰杆上配着的两把秀气的短刀,束缚的红蛇鞭缠绕在腰间,更是显得少女身材尤为惊人。
只是她那本应该沉甸甸的胸脯……
实在是惨不忍睹的一览无遗啊。
“道家也会插手江湖事?”
李静儿冷嘲问道。
“谁也无法置身这江湖世外,谁都不行。”
孙长生笃信的答道。
两人相顾无言,倒是让站在一侧的小道童疑惑了起来,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称得上几分姿色的漂亮姐姐,倒是也并不觉得格外的喜欢,只是有着模糊一样的好感而已。
他只是个小道童,哪里敢想儿女情长四个字?
“那李逍遥也走了?”
孙长生点了点头,答道,“约莫是去了沐阳城,隐约听到他提起过还有两名弟子来着,只是我也从未见到过。以前年少轻狂的时候最喜演算天道,他那两名弟子中,便是有一位命运极为坎坷的北斗夔阴煞星。”
司北斗,掌阴煞。
李静儿面色一惊,有些生变的不安问道,“你指的是?”
林中静谧扩散开来,荡漾而起的树叶散发着窸窣的响音,那些远处的地方,模糊不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像是虫鸣一般,再往远处,就是一片模糊不清的黑暗。
老人孤零零的站在山头,双手倒背目光凌凌站在山峰之上。
这凤仙台孙家中唯独一位不姓孙的老人,目色沉沉疲倦不堪的望着满空的穹苍,他以占星率而曾独步江湖之中,甚至是那隐约有所传闻的阴阳家都是要拜服后者手段之中。
可如今呢?
他演算天机三百年,却不知自己每一次的天演,都是在造就着本就不存在的契机。
老人轻叹一声,双袖揣在衣袖里。
眉间皱纹似又深了几分,一身八卦衣将他有些伛偻的身影衬托的越发渺小。
“她已经下山去了,估摸着是回白霜城去了。”
孙长生不知何时走上山头,一席紫阳巾下青丝猎猎而动。
“可师傅为何……”
孙长生犹疑不定的握紧了十指,终究还是不敢将那些事情揭开。
“这样也好,至少也算得上是顺其自然了。”
老人吃力的转动着左眼,视线平淡无常的落在那山中白鹤上,他轻呵了一口寒气,右手忽然的抹了一把惨白无瞳的右眼。
“四十三年前的年少气盛,终究还是让我愧疚一生,只可惜那时没有将《大悲赋》给毁了去,可与我一同的十六人却已经只剩我们几个了。老剑鬼大多是已经悟透剑道,此生无憾,那老匹夫的弟子吴枯也是已是步入江湖,只是可惜了那烂佛寺的老和尚,估摸着他圆寂于烂佛寺中,也未必是有人肯真心的替他送终一程啊。”
孙长生眉头一皱,刚欲开口便是被孙轩辕打断。
后者清淡一笑,安然立身在那孤风冷傲的山峰之上,倒也不是说不出多么的洒脱与惬意,反倒是一种无事两肩轻的释然。
“那小秋眉天资奇佳,若是你肯用心点拨他一番,日后成就不会小于你才是。”
孙长生点了点头,面色平淡的没有反驳。
“他虽看上去有些愚笨,可实际上为人处世却极为简单,反倒是这种纯粹一样的简单,更加让人青睐几分。若是以后机缘合适,我会让他去后山转转,若是那青牛能够中意于他,我倒是也不妨放下这渺茫的天道一路,只求凤仙台能够繁华百年即好。”
孙轩辕长叹一声,忍不住的望了一眼这个正值年华的凤仙台孙家掌教。
人生大道当几何,只把黄酒金樽捧。
天道啊,当真是笑话。
“昔日陈青苔一步度天门却不入,大抵是放不下这个心中的江湖,可他本应该是成了仙人的,如今却依旧是逗留在这个江湖中,谁又知道他心中的江湖是活的还是死的?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一个情字?”
孙长生喃喃说道。
那可真是江湖中人人称道的陆地神仙啊,三过天门而不入的江湖第一人,甚至是那百晓生都是不敢并入江湖武评榜的第一人啊,且不说他能一剑平尽江湖不平事,单是那一步过龙江徒手撕巨蟒反手指苍天的真正侠客啊。
可这个老江湖里,到底怎样才是江湖?
道家凤仙台峥嵘这么多年,方才能够在如今这个江湖稳下了脚步,昔日道祖真武大帝一举撼动天地,自留下气运龙脉于凤仙台上,也正是如今那凤仙台莲花峰上的莲池中,九朵金灿灿的金莲。
“又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孙轩辕有些无奈摇摇头,大抵是明白有些事情不可说破的。
“只是想想而已,如今看来已是无妨。”
孙长生神色淡然笑道。
“当真无妨?”
孙轩辕又多问了一句。
“当真的……”
山峰冷,冷峭入山门中,双蛇化龙盘龙门柱前,双瞳如距不怒而威。
李静儿走得很慢,手中提着的灯笼已是快要燃尽的样子,细捻过的灯芯摇摇晃晃在灯油中,像是孤夜中飘荡的游魂一般,冷冷清清的不像样子。
身后小道童不知嘟囔着什么,怀里依旧紧抱着那几枚青果。
“这深更半夜的,你就这么急着赶路?”
依靠在一侧石头上的孙老怪眉眼一笑,似有几分好气的看着这个来去匆匆的李姑娘,倒是也说不上是心中仍有几分好感,这个恨不得将凤仙台搅动的满城风雨的主,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够降服了的。
那身雍容的贵气啊,还不如一个江湖女子惹来的脾气。
“我想走便走,想停便停,这双腿长在我的身上,难不成你这也要管一管?”
李静儿冷言讽刺一句,毫不客气的翻了翻白眼。
这个在自己心中实在是没有半分好感的家伙,自己倒是也没必要去给他留下半分的好感,反正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已经了解,虽说是没有把事情办妥,但至少也算是带回了一些个有用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义父云千秋那边到底是要怎么交代才好。
还有自己的父亲……
“银枪换酒入龙喉,当真不愧是李淳风的女儿啊。”
孙老怪忽然一句挑起了李静儿的好奇心,那一副欲言又止分明是放下鱼儿的钩子轻轻的动了一下,只等眼前这头肥鱼咬饵。
只可惜李静儿只是冷冷一笑,一脚便是要将这个衣衫破烂的老道士给踢下山去。
“哎呦喂,你就这么不知道尊老吗?看来李淳风可没有教好了你这一点,我猜那个粗鲁的家伙,肯定是没有料想到以后的事情,万一你这样的脾气嫁不出去了呢?他总不能就这样把你砸在手里吧?不过你倒是运气好,不随他那张丑坏了了的脸。”
孙老怪左手撑地转身一跃,整个人便是平稳的落在了脚下的石阶上。
他笑眯眯的望着眼前这个似怒非怒的少女,扇了扇手,道,“只可惜时机未到。”
一脚未果的李静儿也有了几分怒意,反手便是抽出了那系在腰间的红鞭,呼啸着便是朝着那孙老怪甩了过去,只见那老人不轻不重的伸出两指轻轻一捏,便是将那方才还威风凛凛的猩红长鞭夹在手指间,任凭那李静儿涨红了脸也是无法拽回来。
道家有法,四两拨千斤。
这孙老怪看似是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可实际上内功底子是丝毫不逊色于孙长生这般的存在,只是平日里他实在是不显山露水,一副落魄的样子更是让人不由心生厌恶,恨不得捏着鼻子远远的躲开这个身上都长了虱子的家伙。
山中香客不多,但也决定是有的。
而对于这个孙老怪,莫说是这些平日里烧香的香客了,就是连凤仙台中的极大多数弟子都是有些难以应付,口头上虽是喊着一声师叔祖,可实际上可是把这个老头子给腹诽了千百遍了。
“三师傅你又偷酒喝了。”
躲在李静儿身后的孙秋眉面色惨白,方才差些是被那甩过来的鞭子给卷了过去,好在自己反应的快一些,不然这怀里的果子可都是要遭殃了的。
少年小声嘟囔了几句,却是被孙老怪狠狠的瞪了一眼。
“给我放开。”
李静儿面色羞怒的厉喝一声,当即是也不在乎什么风度二字,一记刁钻的撩阴腿便是朝着孙老怪的胯下踢了出去,看那架势,当真是打算这一脚要了后者的命根啊。
倒是孙老怪嘿嘿一笑,右手五指探出,以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李静儿的小腿按下。
“行了行了,我也不逗你这个女娃娃了,你要下山便下山吧,只记得把你怀里那个东西给揣好,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带点东西回去也算是情理之中。”
孙秋眉瞪大了双眼,有些奇怪的望着眼前这个三师傅。
他怎么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呢?这个李姑娘什么时候……
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那一览无遗的平川上,实在是没有太多的风景可言。只是少年大概是看的太过认真,甚至是没有发觉到这个面色已经是彻底羞怒的少女。
李静儿破口大骂了一句,只是大概孙老怪没有听清楚是一句什么话。
“还不快给本小姐让开!”
孙老怪皮笑肉不笑的扯着嘴,眼角有些抽搐的望着眼前这个已是面色清冷的少女。
孙秋眉吓得不敢开口,整个人不停的后缩着身子,生怕是被卷入其中。
少女平摊的胸脯挺了挺,恶笑的望着那畏手畏脚的孙老怪。
“你你你……”
颤抖的手指被一巴掌拍了下去,李静儿挺了挺腰板毫不客气的迈前一步。
孙老怪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踉跄的后脚踩空,差些便是整个人翻身的滚落下去。
难得看到三师傅如此出糗,孙秋眉偷偷的沿着嘴角窃笑。
远处坐看的孙长生声色不动,只是视线淡淡的落在了少女的后背上,轻声的叹了口气。
“何必呢?”
“何必呢?”
李静儿冷冷的笑着,手中的红鞭呼啸着霹雳的响音。
她懒得继续去理会孙老怪的表情,也不想继续和这个老头子扯上办枚铜钱的关系,她只是安静的走下山去,望着那已经是一片茫然的黑夜,孤零零的身子消瘦而又笔直。
怀中的信纸被少女的体温捂得有些温热,那一抹温润的体香里飘荡这她细碎的长发,缭绕在耳后。
她忽然的抬头望向远处的地方,那座同样是灯火通明的山峰上。
少年席地而坐,目色如炬望向远处,他披了一身青衣道袍,似有几分睡意的慵懒而息,身形减瘦却越显精神,尤其是那双深邃如深泉的眸子,冰冷的寒意里透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清冽。
他揉搓了一把有些乱糟糟的头发,目光深沉的望向远处的地方。
“你本无意穿堂风,偏偏孤锯引山洪。”
少年呵呵的笑了起来,看上去倒是愚笨一般,只是那双眼睛却是一如的聪慧可见。
凤仙台三家,如今陈家已经不再继续走这条天道,可他们张家却不能啊。且不说他们比起那孙家差距如何,这些年里他们所承担的,同样是不比孙家要少,而自门道中落开始,这凤仙台中似乎只剩孙家来撑起门面了。
他们何尝不知其中滋味?
只是有苦往往不可言谈罢了。
而如今好不容易才收入门下这样一个中意弟子,却不说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栽培好他的。
张温古暗叹一声,终究只是挥袖作罢,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情至深,自为道。
连那武道第一人陈青苔都避不过的情劫,他们一群凡夫俗子又哪敢开口说过得去?
“天道啊……”
张温古呢喃说道,却不见少年忽然抬头,眉间满是笑意的望着那远处的地方,也不知是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只是少年小小的心中,忽然就会变得温软了下来,像是在所有人期待之中,逐渐走向那条不可能道路的人。
他眉开眼笑,低下头去小心而又用力的握紧了十指。
少年的心事,总归是简单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