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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州法显城,周宇颇为感慨地看着这座熟悉的城市,自己第一次来此,是十年之前,转眼之间,自己也已经年过三十,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
四年前,周宇返回国内大婚,他所娶的女子,正是陆游的表妹唐婉。
陆游的母亲不太喜欢这个侄女,可侄女嫁给皇长子却是她一手促成的事情,如今陆家与皇家的关系就更为紧密。
大婚之后,根据新修改的《皇统继承法》,周宇的皇储之位基本上是确定了。按照皇统继承法,包括周铨在内所有的皇帝,都必须在七十五岁之前禅位——周铨则再次宣布,自己会在六十九岁禅位。
因此,如果不出意外,此次欧罗巴之行后,周宇将会减少出国次数,而是留在国内,转入政务官员,培养他处理内政的能力。
皇长子亲次出征,远征的主帅是岳飞——他原本退役,但此事冒的风险太大,周铨又将他召入军中,重新服役。
副帅则是周宇,经过十余年军旅锻炼,周宇已经磨砺出来,对军略颇为拿手,再加上有岳飞在,周铨可以放心地让他去刷功劳威望。
全军三万六千人,但为这三万六千人的补给,华夏动员了大小一千五百艘船、六十艘战舰、一百二十余万民夫,再加上昆仑洲沿途友好开化部族所动员的人力,足足有二百余万人在为这三万六千人直接服务。
法显城就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离开这里之后,舰队主力将开始长达二十余日的航行,直到大理岛,然后再休整数日,赶往会师湾——也就是当初张顺和段易兴相遇的那个港湾,为了纪念那次历史性地相逢,周铨钦命其地为会师湾,并在其地建立了一座名为远望港的殖民城。
这座殖民城其实就是一座补给站,给往来的商船补给煤水和食物,不过让周铨吃惊的是,段易兴的小商会在这座补给站附近,发现了钻石。换作二十年前华夏帝国初立之时,这些晶莹剔透的宝石根本没有什么市场,可是现在,华夏经济高速增长了二十年,百姓口袋里的钱比起当初增加了十倍,对奢侈品的追求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殿下,殿下,殿下!”
站在船头回忆往事的周宇,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在呼叫他,他看了过去,码头上欢迎的人群之外,有一个人正在拼命挥手。
此人有些眼熟,周宇想了一会儿记起来了,他就是胡宏,自己在济州岛五国城读书时,他曾经接近过自己,还教过自己不少儒家学说。
那个时候,周宇觉得他博学儒雅,但现在再想起来,不过是腐儒之见罢了。后来他表露出无意太子之位后,胡宏便失望离开,这么多年都未曾见过,此人也老了。
周宇很清楚父亲与这些旧儒生们的关系,小时候是不懂事,故此与之亲近,后来晓得这些人没少骂父皇、扯父皇后腿,甚至和文维申等勾结,试图谋害他的父亲,自然就与之疏远了。
到现在,他更已经有了自己的价值观,因此非常为自己父亲的宽容而骄傲,象这些旧儒生,也就是他父亲,千古一帝,才容得下这些人,换作这些人心目中的所谓圣贤明君,早把他们当成乱臣贼子砍了。
胡宏见周宇向自己望来,顿时大喜,忙拱手道:“殿下可还记得故人否?”
他混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并不是正经来迎接周宇的,周宇想到自己父亲行事风格,微微扬了一下眉,在舰上向胡宏点头。
胡宏连连拱手,然后得意地向身边几人道:“你们看,我说过,殿下自幼便追我读书,最重仁义,他肯定不会忘了我!”
他和身边几人的衣服,放在此时都算朴素的。不是他们不想华服,而是因为他们多是靠着家里几百亩田谋生,在商业极为发达、海外大农场源源不断向国内运来大量粮食的情形下,在佃农们为了更多的收入纷纷离乡去做工的情形下,他们的生活,比起华夏立国前,确实下降了。
这让这些旧文人更加痛恨新朝:官不能当了,生活水平下降了,原来还可以卖弄诗文在青楼里免费嫖宿的,如今也得乖乖交钱了。这新朝就是对他们书生进行了迫害,就是恶政,周铨就是独夫民贼!
至于绝大多数百姓生活水平上升了、人们的寿命更长了、人口翻倍增长了、到处都有铁路轮船公路可通了、四面八方的物产作物能为华夏所用了,这些事情,与士大夫们何干……
周宇下船之后,胡宏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想要挤到周宇面前,不过卫兵将他拦住,他急得大呼:“殿下,殿下!”
周宇看了看他,又对他笑笑,胡宏顿时觉得心中一暖,仿佛美好的前景就在面前了。
要知道,如今周铨已经年过半百,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六十九岁便要禅位,也就是说,再过十余年,周宇就将成为这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的皇帝。
他若能够与这位新任皇帝结下深厚的情谊,到时候劝其改弦更张、拨乱反正,将他们这些被冷落被“迫害”的士大夫们再请入朝堂——他胡宏在历史上的地位就足以同董仲舒相提并论,为儒家的贡献,甚至超过韩愈、欧阳修!
不过胡宏只飘飘然了一下,就发现周宇并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大步走向那些维持秩序的士兵,与他们一一行礼致谢。
胡宏咽了一下口水,这些莽军汉,哪里配得到这种礼遇!
紧接着,周宇又行到围观的人群一侧,与那些经过这里的百姓市民行礼问候。
这些人自然是受宠若惊,他们只是在这里看热闹,却得到帝国皇储的问候,哪怕明知道周宇这只是做出一个亲民的姿态,也足以让他们回去吹嘘一辈子了。
胡宏心中嫉妒,却眼巴巴看着,希望周宇能够到他这边来,可是周宇行了一圈礼,对他这边却只是点头示意,然后便要上车离去!
“殿下,殿下,我是胡宏啊,我曾教过你读经!”
胡宏脸涨得通红,大声嘶吼起来,这一喊,周围人对他侧目以视,而卫兵们也拥上来,要把他架到一边去。
周宇却摆了摆手,示意放开他,然后笑吟吟地道:“我认得你,胡先生,今日大军初至,诸事繁冗,我身奉军令,不敢怠慢,所以只能待以后有机会再聆听胡先生教诲。”
他说得客气,但胡宏却知道,今日不能与周宇详谈,以后他哪里还有机会接近周宇!
而且他此来的目的,也不容他拖延!
因此他大叫道:“殿下,不可出兵,不可出兵啊!”
他此次来,就是阻止这一次远征的!
他们知道此次远征,耗费巨大,动用的人力财力无数,在他们看来,这绝粹就是周铨老糊涂了,好大喜功,才有这种不智之举。
报纸上再三强调了此战的意义,一是打垮宿敌金国,使其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中都无法对华夏构成实质威胁,二是开拓商路,为华夏商人打开欧罗巴的市场而努力,三是巩固殖民地,这次远征必然能够带动沿线殖民地发展,强化华夏对这些殖民地的控制,四是教化万邦,让天下蛮夷都心慕华夏。
但在胡宏等人看来,这些都是狡辩,他叫出第一声后,紧接着又大叫道:“穷兵黩武,好战必亡,殿下理当劝谏陛下,而不应该……唔唔……”
他被卫兵堵住了嘴,他身边另一个儒生振臂大呼:“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我华夏疆域够大了,何必……”
这个家伙的嘴也被堵住了。
周宇原本是不准备理睬这些旧儒生的,这帮遗老遗少,在天下大势席卷中都被淘汰了,他们的数量有限,影响也不复当年,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是对方当众这样叫嚷,对华夏军的士气却是不利,因此周宇停下脚步,然后转向胡宏。
他一步步向胡宏走来,士兵放开手,胡宏眼中再度浮起希望。
“二十余年前,胡先生曾教过我读经,四书五经……彼时我便觉得,胡先生真有学问,不过过了二十余年来看,胡先生不过如此啊。”周宇笑了一下:“不知这二十年,胡先生为国家纳了多少税?”
胡宏眼睛顿时一直,华夏自周铨立国之初,便免除田税与人头税,自废井田开阡陌以来,农夫们第一次不需要交皇粮国税。哪怕是经济危机那几年,国家财政紧张,有人提议重收田税,被周铨断然否决。胡宏只靠着家里几百亩田过活,哪里交过税?
“不知胡先生解决了多少人的生计,或者说,除了胡先生自己一家外,还有几人要靠胡先生吃饭?”周宇又问道。
胡宏仍然无言以对,他家里原本还有些佃户,现在全部跑了,哪里还有人靠他吃饭?
“不知胡先生有何发明,有益于民生?不知道胡先生是否为华夏造过一块砖、铸过一枚钉、种过一棵树?”周宇又连接着说道:“看来胡先生一直忙着读圣贤书,这些事情,一件都没做了?”
“这……这……”
“胡先生还是先把这些最基本的事情搞明白来,然后再来指点我、指点我父皇吧。”周宇抛下这最后一句话,然后笑着向卫兵摆手:“放了他们吧,几只书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