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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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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后

    繁华热闹的苏州,比起杭州城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小没离开过家乡的楚映月,一到苏州,随即被当地喧嚣的人潮商贩给吸引了注意,马车内的她,滴溜溜的晶眸从掀起的车帘往外望,陌生的街景应接不暇。

    “玄夫人,你要去的地方是哪儿?我送你去吧。”车前传来老大夫邻人王大忠的嗓门,他常往来苏杭做生意,老大夫便托他送楚映月一程。

    “您去忙吧,我在这儿下车即可,多谢王大叔相载。”楚映月温婉答谢。

    从大哥口中知道玄彻是个喜好游历之人,有吟咏风月之性,她若在城中走走,边走边问老大夫转交给她的地方,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在街上遇见他。

    玄彻有机会丢下她的,可是他没有。这点,让楚映月找回信心,拼命把自己的身子调养好,辞别那对老夫妇后,便来到苏州城。

    “夫人,你知道路么?”

    “嗯。”楚映月微笑点头,比起半月前的苍白荏弱,光采增润了不少。

    “那你自个儿保重。”

    “我会的,王大叔也保重。”

    与王大忠分道扬镳后,楚映月手中握着玄彻留下的纸条,走在热闹的街上,一边询问纸上所写之处。

    只不过,她一问,路人便会用怪异的眼光盯着她,好似她问的是个怪地方。但在看清楚她是做少妇装扮后,女人会给予她同情的眼光,男人则是摸摸鼻子、草草敷衍她就走了。

    一路上都是如此,但总算也让她找到了。

    鱼水楼。

    楚映月站在门扉紧闭的雅致楼阁前,喃喃念出楼门上的匾额,确定匾额上三个大字与纸上的墨字相符,她欣喜地走上层层石阶叩门。

    “大白天的,谁呀?”来应门的是个彪形大汉,一脸凶恶不悦,看清了站在门外的女人,马上想把大门合上。

    楚映月见对方欲关上门,连忙上前。“等等,我要找人。”

    “找女人,你不可能;找男人,现在没有。”大汉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她听不明白的话。

    “这位大哥,我要找玄彻,他是我的夫君,他给我张字条,说他在这儿!”楚映月急忙将字条给大汉看。

    “给老子看也没用,老子认不得这些七扭八拐的黑线!去去去,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说罢“碰”地一声,大汉用力关上门。

    “那这里是‘鱼水楼’,玄彻人在里边,是么?”楚映月拍着门大喊。

    “我懒得管你要找谁,丈夫会告诉他的女人到这来找他,简直荒谬透顶!”门的那边,传回大汉嗤之以鼻的厚嗓门儿。

    “可是,我的夫君真的留这张字条给我呀!”

    好半晌,门内没有回应了,楚映月碰了一鼻子灰。

    “为什么?”她低头沉吟,不明所以地盯着手中的字条。

    “不为什么,只因这里是花楼妓院,没有男人会把上窑子这等不光明的事儿,告诉妻子的。”在楚映月身后,一道清柔甜腻的娇嗓,唤住了她的注意力。

    她转身一看,一张精致花容让同样身为女人的她,有瞬间的失神。

    好美的姑娘呀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星眸里更似揉了流转的水,如繁星又似秋波;那窈窕的身段更不用说了,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诱人的丰姿。

    “花楼妓院?!”楚映月惊愣。

    “你来了?还真听话。”随后踏上石阶的颀长身影,伴随着熟悉的冷讽,让楚映月更为震惊。

    玄彻不着痕迹地打量楚映月,她的气色好些了不过,不关他的事!

    当着楚映月的面,他单手搂住美人的水蛇腰,指尖轻抚美人腰上的肌肤。

    “玄爷,她说你是她的丈夫?”

    美人顺势偎入玄彻的胸膛,柔弱无骨的娇媚,酥人入心。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没错吧?”玄彻揶揄的眼光直逼楚映月,暗示她,他是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他们的亲昵、他的讽刺,让楚映月的俏脸由红润转为苍白,对他的信任,如同从天上又落回炼狱。

    “玄爷,看来她还是不明白这儿的意思。”这名为丹蔻的美人,青葱玉手把玩着玄彻的青璧襟扣边说,没再看向楚映月。“‘鱼水楼’顾名思义,男人到了此,如鱼得水,尽享鱼水之欢。这样,她应该懂了吧?”

    玄彻勾起邪佞的嘴角,瞥向顿失神采的楚映月。

    “你的学识肯定不及丹蔻,说明白点,这里是妓院,男人流连温柔乡,不过是为了找更娇美的女人温存。”

    他轻佻地吻着美人的云鬓,故意不看楚映月惨白的小脸,堂而皇之越过楚映月身边;被他挑逗得咯咯娇笑的美人,则是示威地睨了眼楚映月。

    原来,他要她来此,就是为了羞辱她,让她在花娘面前自惭形秽

    “丹蔻姑娘回来了,开门!”丹蔻身边的丫环朝门内叫唤,方才的彪形大汉马上把门大开,对丹蔻一行人鞠躬哈腰。

    “夫君!”在玄彻踏入鱼水楼的门槛前,楚映月唤住了他。

    “怎么,连妓院也想跟?”玄彻顿步。

    “我跟!夫君到哪,月儿也到哪。”楚映月的小脸换上坚决。

    “哈哈哈”一旁的随侍、丫环听了楚映月“惊逃诏地”的话语,无不掩嘴偷笑,仿佛遇上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

    妻子陪丈夫上妓院,分明是脑袋有问题嘛!

    原想羞辱楚映月、让她知难而退的玄彻,没料到她宁愿受辱,也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他,玄彻喉头紧缩,怏怏不快的情绪马上攫住他的心。

    “玄爷,这儿很欢迎夫人,不知玄爷意下如何?”丹蔻试探问。

    这女人不同于其他女人。

    一般女人一旦当场见了丈夫在外偷腥,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羞愤离去。但她不卑不亢,贞烈之心昭然若揭,丹蔻看了也不禁称许。

    “随她!”玄彻愤而甩袖,一脸铁青,搂着丹蔻进入鱼水搂,把楚映月抛在身后。

    “夫人请进。哈哈哈”随侍与丫环又是一阵嗤笑。

    琴音袅袅,缭绕鱼水搂内最富盛名的花魁房里,还有那沁人心脾的美妙歌声传出,均令人驻足不忍离去。

    丹蔻不但艳冠群芳,珠圆玉润的嗓音,加上翩然动人的舞姿,不愧为苏州第一名妓。身穿薄纱舞衣的她,一颦一笑,一回头一展眉,都是万种风情。

    专为吸引男人的一身本领,今儿个倒多了个女子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

    在场的,除了玄彻,无不把目光放在能歌善舞的丹蔻身上,包括楚映月。

    玄彻铁青的脸色,从他让楚映月跟进妓院后,就没有好过。

    这笨蛋!看得那么专注做什么!她的目光,该全心全意投注的对象,应该是他

    我?!

    玄彻被自己的念头吓住,握紧酒后猛灌,想冲淡那荒谬的想法。

    一曲唱罢,丹蔻婀娜地轻移莲步,跪坐到玄彻腿边,替自己斟满酒,高举酒杯一敬玄彻,轻轻啜饮醇酒。

    “好!”玄彻鼓掌叫好,刻意轻佻地以指尖抹过丹蔻湿濡的殷红的唇。“我每回到苏州,哪一次不在你这儿待上十天半个月,才一杯酒,就想打发我,嗯?”

    玄彻低沉醇厚的嗓音,低低稳稳地传入楚映月耳里,像根芒刺,扎得她有些难受。

    明明知道跟进来,会看到什么画面,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跟在他身边,她多么希望,她的夫君也能把看丹蔻的温柔眼光,放在她身上。

    “玄爷,那蔻儿再喝一杯,向您赔不是。”宛若楚映月不在一旁,丹蔻又倒了一杯酒,柔馥的娇躯坐上玄彻盘坐的腿间,又要饮下。

    “就你最识大体。”玄彻反而握着丹蔻的素手,仰头将她手中的酒一口饮入。

    “那您要拿什么赔罪呢?”丹蔻娇嗔。

    玄彻唇角微勾,俯首吻住丹蔻柔嫩的小嘴,将口中的琼浆哺入她嘴中。

    他得意地别眼看向怔愕的楚映月,仿佛这么做,自己才能从一团混乱的缠丝中挣脱开来。

    “玄爷,您看您弄得人家嘴角、颈项都湿了!”他的不专心让酒液不小心溢出嘴角,丹蔻眼儿一媚,想以手绢擦拭。

    “不需麻烦,我来帮你。”玄彻的吻落在丹蔻的唇边、颈项,不时地以热舌勾舔她香嫩柔滑的肌肤,解决掉她身上的美酒。

    “玄爷,别嘛好痒呢!”

    楚映月难堪地垂下头,自己的夫君同别的女人亲热,她的心都揪成一团了。

    她悄悄起身,想离开这令她无地自容的心痛场面。

    与丹蔻交缠拥吻了一阵,玄彻似乎发现楚映月要离去的意图,于是开口:

    “就是有人死板的不会伺候男人,无怪乎我宁愿花银子到花楼寻欢,享受软玉温香。”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故意讽刺楚映月。

    楚映月终于明白了,她永远都比不上丹蔻那般美好,也无法拥有玄彻的温柔。

    拥有的,仅是他不断焰在她身上的伤痕。

    她笔直往外走去,低声下气的模样却教玄彻更为恼火。

    “站住,上哪去?!”

    “我不打搅了。”楚映月没回头,依然柔顺答话。

    “我准你离开了么?留下来。”

    楚映月咬紧下唇。是她决意跟进花楼没错,但他怎能如此霸道,轮到她该回避的时候,反而不让她走?

    “转过来,看着我。”

    她依言照做,一瞬也不瞬地睇着他,眼底泛起一道薄雾。

    “你敢跟进青楼,不就是想学点‘有用的’?现在有机会让你学,何必躲?”

    他也紧锁住她的眸,故意一字一句残酷地羞辱她。

    她胆怯地一步一步往后退,在心底呐喊:不是!不是那样

    “站在原地不准动,好好看着!”玄彻一咆,楚映月的双腿马上麻木了般,无法动弹。

    只见玄彻将丹蔻推躺在毡褥上,厚实的手掌所到之处,她的薄纱都离了身。

    “嗯玄爷,这样好么?”丹蔻娇吟。

    “欲迎还拒就不像你了。”

    他若有所指,听在楚映月耳里,是椎心的痛。因为他一直是这么以为她的

    玄彻不断吮吻着丹蔻裸露的肌肤,大掌揉捏着她胸前的丰盈。

    丹蔻毫不在意楚映月在场,马上投入玄彻所洒下的情网,仰头挺胸接受他的爱抚,一双藕臂缠绕上他宽阔的肩臂,撕扯着他的衣物。

    男女交缠的媾合之景,狂乱、煽情中挟带了充满悖伦的放浪形骸,自小谨守礼教的楚映月,惊骇得刷白了粉颊,紧咬的下唇在失去痛觉间,沁出鲜红血丝。

    不她不要看!

    “不准闭眼!”像是始终在注意着楚映月,玄彻发现了她抗拒的意图,沉声低喝,不给她机会逃避。

    “啊”嗳昧的呻吟持续不断,楚映月倾泄而出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听话的大眼眨也不眨,痛得视而不见了。

    懊死!楚映月为什么要这么听话,为什么要任他羞辱!

    就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么?!

    她的逆来顺受与满脸的泪痕,反而令玄彻觉得自己是个浑蛋。

    这无疑是让玄彻当场自掌嘴巴,痛恨起自己只是她“丈夫”的这个身份。

    “你不必对我逆来顺受,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承认你是我玄某的妻!”

    她不吵不闹,整个人因刺骨的痛而摇摇欲坠,看在玄彻眼底,却只觉得宛如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

    “滚”玄彻朝楚映月大吼。

    楚映月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出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回到丹蔻为她安排的客房。

    双腿顿失力气的她,靠着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低泣。

    她捂住口鼻,深怕一旦哭出声音、一旦显现脆弱,她会真的失去待在玄彻身边的勇气。

    “我不能放弃我没有放弃玄彻的资格呀”楚映月闷声饮泣。

    “我要爱我的夫君,我要以夫君为天,我要”

    但她的夫君可以放弃她,可以不要她,也可以不爱她

    终究,她还是哭了,放声的哭了。

    “碰”不久,楚映月身后的木门被用力推开,她也被一股撞击力撞得跌到一旁。

    她抬起哭红的小脸望向来人,眼底有着绝望的伤痕。

    只消一眼,玄彻陡然觉得,胸口在这一瞬揪紧

    楚映月下意识地想逃,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竟当着他的面,又把门关上。

    “开门。”玄彻用力拍打木门。

    他分不清楚,自己是因她的不敬而怒,还是为她的脆弱而忧。

    哭倦的楚映月,只是靠着门扉,任由门外传来的震动麻痹她的心。

    她并不想惹怒,她只是觉得好累,她的心真的累了

    “你竟敢当我的面,关上门?!”

    他是来羞辱她的么?还要对她冷嘲热讽么?她到底哪里错了

    她原以为,婚姻是可以如姑母所言,除了是女人安身立命的所在,也能越陈越香。但与玄彻相处,她心头的刺痛反而与日俱增?

    “楚映月,开门!”房内半声不响,门外,玄彻气急败坏地低吼。“如果你只是来嘲笑我,就笑吧。”楚映月吸吸鼻子,鼓起勇气豁出去说道。

    “我很清楚,你一直认为我是陷害你成亲的人,如果这么认定能让你觉得好过一点,我无所谓。

    我的存在若真的令你厌恶,我不会再称你为夫君,你也不必承认我,我不会再做‘玄夫人’的装扮。”

    棒着一道门,玄彻神色陡然一黯,冷得不能再冷了。

    “那又如何?你以为这样就能抹去你们楚家陷害我的事实?”

    “我愿意做牛做马,当你的婢女,一辈子补偿你所受的不满!”倘若真是大哥所为,她也愿意代大哥补偿。

    “你所要求的,与现在情况有何差别?”

    是没有他本来就没把她当妻子看。

    楚映月从地上爬起来,急切地打开门

    “我只求你,不要把我休离”自古,女人一旦被夫家休离,就代表着娘家将背负永无止尽的谴责,她不想拖累大哥,不想拖累镖局上上下下。

    楚映月的眼儿和鼻尖哭得通红,这下全落入玄彻眼底。老实说,逼出了她的眼泪,并没有得到他原先以为的快意,反而只觉得阴郁和懊悔。

    “你嫉妒丹蔻能获得我的宠爱?”他不愿承认自己脱轨的心绪,找了个借口。

    “不,我不嫉妒她,我凭什么嫉妒呢?”楚映月轻垂螓首,也学会了自嘲。

    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一方是疼得不愿再多说,一方是烦躁得不知从何说起

    “你要当婢女弥补我,可以。”还是玄彻率先开口了。

    楚映月连忙抬头寻求保证。“你不会再恨大哥和我了?”

    “只要你尽责服侍我,就不会。”他轻抚她泪湿的眼、脸颊,一路来到她咬得殷红的唇瓣。

    她因他的抚触而发颤,屏息、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想要什么,你就得给什么。”他修长的指尖在她因紧张而微启的唇上逗留了一会儿,又往下探去。

    楚映月倒抽一口气,后退了一步,痹篇他的手。

    “你真的愿意?”他不在意她的疏远,睇住她的眼,直指道。

    她侧开脸,痹篇他深沉的眼光,深吸一口气后,再度对上那双鹰眸

    “真的。”楚映月坚定回答。或许,是她不愿坐回头轿,但只要他不恨她,她做什么都无怨无悔,就算他不屑用正眼正视她,都无所谓了。

    有哪个女人愿意见她爱的男人恨她呢?她不要玄彻恨她

    是呀,她爱上玄彻了,爱上他不经意的温柔,沉沦在他无边的黑眸里了。

    她愿意付出一切,哪怕他无情无爱,只求他看着她的眼光里,没有恨,她就满足了。

    “那好。”玄彻越过她,走进小厢房,径自坐上红梢帐床。

    “把门关上,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