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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征程(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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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乐人经常忘记宁舟比他年纪小的事实。

    在献祭女巫的任务中,第一次见到宁舟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觉得眼前这个“小姐姐”比他年长,因为“她”是如此沉着冷静,经验丰富,一看就是久经考验之辈。

    后来陈百七告诉他,宁舟比他还小了三岁半。

    在那之后,齐乐人时刻谨记着这件事,想要更多地尽到年长者的义务,可惜总是机会寥寥。

    宁舟高冷的外表下,是极度细腻敏锐的,他把这种内向者的观察力完全发挥在了喜欢的人身上。同居没几天他就把齐乐人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从他喜欢吃什么、鞋子穿几码,到浴室里的香波是什么味道,宁舟全都知道。

    在照顾人的方面,齐乐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而可悲的是,齐乐人是在他们分别之后才发现这一点。在那之前,他一直美滋滋地觉得自己把宁舟照顾得很好。

    他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呢?

    是在宁舟离开之后,他翻遍了整栋小楼,却几乎找不到宁舟住过的痕迹。

    除了最基本的日用品,家里的一切都是属于齐乐人的:餐具是他们同居后一起买的,牙刷牙膏都是他挑的情侣款,衣柜里全都是他的衣服,柜子上摆满了齐乐人弄来的小东西。

    齐乐人总是会有各种奇怪的小东西,比如路边摊上看到的动物木雕,从同事那里“强取豪夺”来的羽毛笔,散步时捡到的形状特别的树叶做成的书签……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出现在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随便拉开一格抽屉,里面装满了这种记得或者不记得来历的小物品,宁舟帮他收拾过,放得很整齐。有时候齐乐人忘了自己的东西在哪,还要跑去问宁舟,宁舟能精确地说出是放在哪个房间的哪个柜子的哪个抽屉里。

    属于宁舟的、私人的、个性化的东西,却是完全不存在的。就连他自己的画作,他都没有挂在墙上。

    但这是宁舟的家,他十三岁前的家。

    在他的母亲离开他之后,他仍旧拥有这栋房子的钥匙,可这里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

    临时住进这里的齐乐人,比他更像屋子的主人。

    而他只是客居在此,等待着命运到来的那一天,他安静地抽身离开。

    他早有预感,觉醒了毁灭本源的他不可能拥有长久的幸福。

    所以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倍加珍惜。

    在宁舟离开后,齐乐人才在屋子的秘密阁楼上发现了木箱,里面是玛利亚的遗物和宁舟童年的玩具,还有教会学校的课本,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个大木箱而已。

    发现这些东西的那天,齐乐人生着病,他被半领域里的污染折磨着,在尘封得散发着霉味的阁楼里,一边咳嗽一边心疼地掉眼泪。

    但那是一个人的时候。

    在宁舟面前,他不能掉眼泪。特别是……在十八岁的宁舟面前。

    雪松林间寒风凛凛,齐乐人的眼底微微湿润着,他想对宁舟说:治不好你,我很难过。

    可是他不能说出来。

    因为他不能把这种悲伤沮丧的心情抛给年少的爱人,他必须担当起来。

    “我的治疗水平……有点差劲。”稳住了沙丘行宫之后,他眨了眨眼睛,将湿漉漉的水迹隐藏,脸上挂着害羞又歉意的笑容,忐忑不安地看着宁舟。

    宁舟仿佛如梦初醒,他豁然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左眼,那里还残留着温暖的温度。

    “……没关系。”他低声说道,脸颊上泛着微微的红。

    他们沉默着,相顾无言。

    头顶亮起微光,齐乐人抬起头,看到天幕上莹绿色的光带,像是风中的裙摆在飘荡,无数镶嵌在夜幕中的星辰在这一刻都黯淡了。

    齐乐人激动了起来,他拉了拉宁舟的袖子:“你看,有极光!”

    宁舟也抬起了头。

    仿佛是绿色的火焰在星辰大海中燃烧,那如梦似幻的震撼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心头。

    宁舟却没有那么激动,他太习惯这样的风景了。

    对初见之人而言震撼人心的美景,在他的眼中却是寒冷漫长的极夜中无足轻重的点缀。在冰天雪地的极北之地,生活是贫瘠而残酷的,极夜的生活只会成百上千倍地残酷。

    饥饿、寒冷、疾病、死亡……那梦幻的极光照亮着痛苦的永夜,永夜中是万物的垂死挣扎。

    就好像,那极光之中隐藏着美丽而堕落的神明,高高在上地俯瞰着黑暗中饥寒交迫的生灵走向死亡的寂灭,祂从不怜悯。

    宁舟微微侧过脸,看向齐乐人。他棕色的眼睛仿佛是一面湖泊,倒映着天幕中的极光与星辰——那是一双藏着泪光的眼睛。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仓惶地移开了视线。

    “你知道星相学吗?”宁舟干巴巴地问道。

    齐乐人发出了一声困惑的声音:“嗯?”

    “教廷有一门星相学的课程。根据天体的位置及其变化,来预测人间界即将发生的事情。典型的案例是二十五年前的两界战争,在通往人间界的通道被打开之前,代表战争的玛尔斯星……”宁舟突然一改先前沉默寡言的风格,开始滔滔不绝地为齐乐人介绍起了星相学。仿佛他最近被特聘为了教会学校的星相学老师,正在给唯一的学生讲课。

    齐乐人有种回到了高中课堂的紧迫感,下意识地想要掏出笔记本记下来。

    这位星相学老师的讲课水平着实不佳,不但照本宣科,讲课还毫无激情,若非实在长得英俊,他唯一的学生现在就要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呼呼大睡了。

    齐乐人强打着精神,挤出了自己的听课感想:“星星真好看。”

    宁舟:“……”

    齐乐人想笑。他知道宁舟为什么要突然长篇大论地对他讲星相学。因为宁舟发现了他在难过,所以他笨拙地找起了话题,搜肠刮肚地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太年轻了,教廷教会了他正直勇毅、坚韧笃信,却没有教会他要怎么讨好自己爱的人。

    齐乐人决定亲自教教他。

    “我可以摸摸你的企鹅蛋吗?”齐乐人突然凑近了过来,期待地看着宁舟。

    宁舟把孵化中的企鹅蛋从道具栏里取了出来,立刻藏进斗篷里,捂得热热的,生怕它被冻到。

    他提醒道:“你得把手捂热,不要冻着它。”

    “好哦,我先捂捂手。”这正合齐乐人的意,他笑眯眯地把手伸进了宁舟的斗篷里。

    宁舟:!!!

    齐乐人眨眨眼:“等手捂热了,我再去摸企鹅蛋。”

    宁舟进退两难!

    他的本意是想让齐乐人在篝火边烤一烤手,可是他却一脸无辜地把手伸进来,带着些许凉意的手在他的胸前停了下来。

    “你心跳好快。”狡猾的魅魔微微仰着脸,纯情得像是不谙人事的少年。

    宁舟窘迫得红了脸。

    虽然斗篷下的衣服也很厚,隔着衣物他本不该感觉有异样,可是魅魔的手却很不安分,他一会儿在他的胸肌上游来游去,一会儿顺着温度往下摸索,一直摸到他怀中的企鹅蛋上。

    他终于停止了作怪,双手摸着企鹅蛋的蛋壳,一脸欣喜地说道:“宝宝动了一下。”

    宁舟懵了:“没有到破壳的时候,蛋应该不会动……”

    魅魔猛然抬起头,不容置喙地说道:“可是宝宝就是在动!”

    宁舟呆呆地“哦”了一声,表情困惑,对自己的企鹅知识产生了一丝怀疑。

    魅魔掩藏着自己的坏心思,把脸贴在宁舟的斗篷上,紧紧挨着企鹅蛋,却好像整个人躺进了宁舟的怀里。

    “宝宝要听话,要乖乖的知道吗?不可以乱动欺负‘妈妈’,‘妈妈’为了孵蛋可是很努力的哦。”自觉非常机智的魅魔忍着笑意,说着调戏宁舟的话。

    “企鹅是爸爸孵蛋的。”宁舟认真地纠正道,“企鹅妈妈生下蛋之后就会把蛋丢给企鹅爸爸,爸爸要在冰天雪地里站两个月,不吃不喝直到把小企鹅孵出来。”

    “呃……是、是这样吗?”魅魔回想起自己捡到企鹅蛋就丢给宁舟孵的事情,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宁舟郑重地点头,他在孵企鹅蛋的问题上是专业的。

    魅魔蔫了,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他搂着宁舟的腰,赖在他怀里不起来了。

    为了防止宁舟赶他起来,他闭上了眼睛假寐,尾巴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悄悄地也溜进了宁舟的怀里。

    宁舟没有叫醒他。

    他回头看了看搭建了一半的木屋,没来由地想象了起来。

    如果他们在这里住下来,未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呢?他会负责狩猎,也许会逮住在附近嗷嗷叫个不停的雪狼,把它们训练成家犬。这并不难,只要认准头狼把它打服,狼群就会把他当成新的头领,他以前就这么干过。

    在野外生活并不容易,总有恼人的邻居会来打扰他们。冬眠被饿醒的熊会来偷晾在屋外的冻鱼,狡猾的狐狸会溜进储藏室里翻找肉干,雪貂和松鼠会来蹭饭,有时候一大早醒来,雪松林间站了一群叽叽喳喳的松鸡,在啄食树干上的冻蘑菇。

    齐乐人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吗?这里这么寒冷,又这么贫瘠,离开终日生着火的温暖木屋,外面只有冰天雪地的荒芜。

    千里无人的冰原上,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特别是漫漫长夜,炉火的温度逐渐降低,他们只能互相靠近,抱在一起取暖,才能挨过冰原的寒夜。

    他习惯于苛刻的物质,可是此刻蜷缩在他怀里取暖的他能忍受这一切吗?

    困难不止于此,他的时间在倒流,这样平静的生活不会持续多久。

    他迟早会答应他的索吻,结束时间的逆流,找回未来的记忆与他痛苦的责任,继续做他毁灭魔王,他注定不会有平静安宁的快乐。

    但,那至少能给他更好的生活。

    年轻的圣骑士低头看着在他怀里安睡的魅魔,克里尔羊奴的地毯和不知名的白色斗篷为他提供了温暖,他蜷缩在他的怀里,闭着双眼,睡脸纯情得不似魅魔。

    温柔的暖意荡漾在他的心头,十八岁的宁舟注视着齐乐人,他心想:如果他现在提出要那个吻,他会同意。

    但是齐乐人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来意,他只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着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明天我就会回到十七岁,忘记今天的你。”宁舟低沉地说道,说给睡着又也许没有睡着的他听。

    “没关系。”睡着的人没有睁开眼,他像是梦呓一般回答,“我会再认识十七岁的你。”

    “十七岁的我会更警惕,更多疑。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和你一样的‘玩家’,你要解释什么是‘真爱之吻’会更加困难。”宁舟说道。

    “那就等你回到十六岁。”齐乐人仍然闭着眼睛,嘴角却有微笑,他好像梦到了十六岁的宁舟。

    “十六岁时的我,比你想的要叛逆荒唐。”宁舟说。

    “是吗?那我可就很好奇了。”齐乐人笑意更甚,“你从来也没告诉过我那些事。”

    “那并不光彩。”

    “但那也是你。”

    宁舟沉默了。寒风凛凛,吹乱了齐乐人脸颊上的发丝,扫在他的眼睫上,痒得他睫毛轻颤。宁舟伸出手,帮他将碎发拨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是多年以后。

    突然的,却又像是命中注定般的,宁舟的手指轻轻地停在了齐乐人的嘴唇上。

    齐乐人睁开了眼,宁舟没有低头看着他,而是看着头顶的极光与繁星。

    “我愿意。”他对着漫天的星辰说出了自己的誓言。

    恰有流星落下,那刹那间的璀璨掉进了他的眼睛里。

    “什么?”齐乐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宁舟低下头,些许的潮红在他的皮肤上弥漫开来,他克制住了这份少年的羞涩,竭力平静而沉着地说道:

    “现在,你可以亲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