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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洛阳和聆雨在山中缠绵,未及三日,支书便带着人来到木屋之前,人多势众,把小小的木屋团团围住。
支书站在人群之中,走上前来,对着木屋喊道:“风洛阳,楚聆雨,你们出来说话。”
两人在屋里听到,聆雨吓得有些发抖,风洛阳把她揽在怀里,柔声道:“别怕!有我在,谅他们不敢怎样!”当下牵住聆雨的手,十指相扣,走出屋来。
支书尚未说话,林商泉在人群中看见两个亲昵,双手紧扣,聆雨云鬓散乱,偎在风洛阳的胸前,不由得炉火中烧,大步走上前来,指着二人便骂道:“好一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毛主席让你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让你们来咱们村里干那不要脸的勾当么?各位乡亲,咱三道关世世代代清清白白,何时发生过这种辱没村子的事情?而且,他们的接受最高指示到了这里,不好好地出工劳动,违抗主席命令,这不是现行的反革命么?乡亲们,对于这种人,你们说,该怎么办?”
风洛阳气得七窍生烟,走上前一步,刚要答话,聆雨拉了拉他的手臂,风洛阳回头看她,只见她脸色铁青,心中一寒,知道林商泉的话让她动了真怒,她那鬼见愁的脾气恐怕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果然,聆雨走上前来,朗声说道:“我不知道今天支书是用什么样的话把大伙哄到这里来的,不过听到刚才支书公子的言语,想来也差不多了。”
话说到此,理了理头发,用手梳到耳后,又说:“我楚聆雨和风洛阳从小一起长大,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是他放弃了?去部队的机会,自愿和我来到这里。来此之前,我们两个的事情也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同意和支持,请问如何就不知廉耻了?你林商泉在我面前百般纠缠,威逼利诱,我从好言相劝到严辞拒绝,可你始终死皮赖脸,不依不饶,这种行为叫知廉耻?还是叫做革命?还是你偷看女知青洗澡叫做革命?如果你因为我的拒绝还有对风洛阳的嫉妒而公报私仇的话,我明白的告诉你,这只会让我更加的鄙夷。”
林商泉被聆雨一阵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浑身气得发抖,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之前聆雨多般忍让,实在不想和他多起争执,让他误以为聆雨是个不善言语、好欺负的善茬。所以自己言语上便也愈加放肆起来,不料此时聆雨火力全开,自己竟连插进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方才晓得厉害。他哪里知道聆雨出生书香门第,父亲犀利的言行从小就耳濡目染,他一个村支书的儿子,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居然敢逞口舌之利,当真是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
林商泉无言以对,抬头看见聆雨站在风洛阳的身边,风洛阳经过数月的煅炼,身上肌肉扎实,皮肤黝黑,更显得英气勃勃,聆雨站在他的身边,柳眉微蹙,双目流转,几乎就没有离开过风洛阳,两人站在一起,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相较之下,不由得自惭形秽,心中更是恼恨。
支书见儿子出丑,用手把他拨到身后,自己向前一步,说道:“各位乡亲有所不知,风洛阳同志的父亲,自幼出身贫农,后来参加了革命,是革命军人,那是为国家为民族做了很大贡献的,是咱们这些贫苦大众的亲人和大恩人呐。而风洛阳这小伙子人品也是不错的,我也很看重这样根红苗正的年轻人,来到我们村里,我可是着力的培养,不敢有负国家和人民,还有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所托呀。让他看守山林,实在是委以重任,这孩子本来是前途无量的呀。”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咳嗽一声,向地上吐出一口浓痰,伸脚用力捻了捻,又说道:“可是这位楚聆雨,我实在没有办法叫她一声‘同志’,她的父亲是反动学术的权威,母亲更是资本主义出身,成天宣传的都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大毒草。有一句革命小将的话说得好: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样的出身,居然混到知识青年的队伍里来,现在把我们革命军人的子弟都差点带入岐途。各位说说,她不是阶级敌人混到我们人民群众里面搞破坏的是什么?”
支书这几句话极其厉害,霎时之间,村民群情激愤,喊着口号:“打倒反革命,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狗崽子!”有人脱鞋、有人弯腰从地上拾起石子,朝着聆雨便扔了过去。
风洛阳挺身挡在聆雨面前,但哪挡得住这帮激动的村民?聆雨躲在风洛阳的怀里,听着村民的鞋子打在风洛阳背上的声音,忽然脸上一热,扭头一看,只见他的头已被石头打破,他头微低,鲜血顺着耳朵前面流下,流过他的脸,往下滴到聆雨的脸上。聆雨“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风洛阳紧紧都搂着他,只是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别怕,别哭,我在呢!”
此时不但村民,就连和风洛阳他俩一车下乡的知青,也加入了投石头的队伍,与其说他们有什么阶级仇恨,倒不如说他们纯粹是为了发泄心中的嫉妒,尤其是那几个女生,下手比男的更狠,更有两个,已经冲到两人跟前,伸手在聆雨的身上乱掐!
支书的嘴角闪过一丝不察觉的得意,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儿子,林商泉看到,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看到了吧,姜还是老的辣。林商泉心下佩服,向他点了点头,扭头叫上平日里自己在村里豢养的狗腿子,便要上向去撕打。
支书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众人的前面,说道:“众位乡亲,听我说一句话。”
众人见他又有话要说,都停了下来,数十双眼睛盯着他。支书环顾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昨天刚收到消息,楚聆雨的反动权威父母已经在北京城给打倒了!”说到这里,底下不知道什么人叫了声:“好!”众人都跟着叫起好来,聆雨刚扶着风洛阳站起身来,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就往后倒去,风洛阳赶忙伸手扶住。
支书压了压手,众人安静下来,他接着又说道:“两人拒不接受革命的改造,楚聆雨她妈居然在被批斗的当天晚上就自杀了,她爸被下放到离咱这不远的牡丹江上改造。如今,她又在这里散播反革命的言论,大家说说,该怎么处置?”
众人群情激奋,都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有说打死的,有说饿死的,更有甚者说脱光了扔山里的,风洛阳气得浑身发抖,然而却无可奈何,抱着聆雨沉默不语。
支书说道:“大家静一静,我有一个提议。我们革命群众虽然对待很多坏分子都是以惩罚为主,但还是以治病救人为本的。楚聆雨这女娃儿还年轻,依我看来,还是可以被教育好的,本着这一精神原则,还有毛主席与贫下中农相结合,为农业大快上贡献力量的最高指示,我想把这女娃儿带到我的家里,同吃同住同劳动,监督她的改造,不知道大家有何看法?”
众人听了,在下面交头接耳,都称赞支书仁义,对这种顽固的坏分子还抱着如此慈悲之心,支书得意洋洋,林商泉更是心花怒放,对自己的支书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此时都拥上前去,想分开风洛阳和聆雨,风洛阳死死抱住聆雨,任凭众人拉扯。林商泉冲在最前面,撕扯半天,不由心下焦躁,努嘴便让手下的狗腿子动手。几人得了指示,便劈头盖脸都向风洛阳打去,风洛阳倒在地上,用身子紧紧护住聆雨,不吭半声。
就在此时,“轰”地一声巨响,人们都是一惊,停下手来,紧接着一声低沉的闷哼,林商泉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倒在地上,发出杀猪似的惨叫。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木屋之前天神下凡一般站着一人,苍髯白发,右手提着猎枪,枪托之上还沾着鲜血,正往下滴着。
老人冷冷地扫了几名狗腿子,低吼道:“滚!”几人胆战心寒,大气都不敢透一口,扶起林商泉,低头退回到人群之中。
支书看清来人的样貌,不由心下也是一惊,心道:“居然惊动此人出面来了,这下可是麻烦大了。”
老猎人正是沉默寡言多年的李牧之。
李牧之看了一眼支书,冷冷地说道:“林家父子的为人,这里的各位恐怕都是心知肚明。58年青年支边,这10年里你们父子利用手上的一点点职权,糟蹋了多少到这村子里来的女娃子?如今见了这姓楚的女娃子生得俊俏,又想故技重施?”
走上前一步,扶住风洛阳,说道:“我与这位姓风的小兄弟虽说没有什么交情,可总算也是接我的班,这么些年我没有过问过村子里的事情,难道不知道你们的胡作非为?就你那脓包好色的儿子,又如何配得上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李牧之口中虽是如此说,其实是这段时间里看见聆雨和风洛阳同在小木屋之中,不由想起自己当年守林之时妻子来陪伴自己时的甜蜜,心中是又悲又喜,悲的是自己妻子惨遭横祸,喜的是如今小木屋里又有一对相爱之人住了进去。看看两人,想想自己,心中是越发的喜欢和怜惜。所以之前对支书父子的行为始终缄口不言的他,如今却挺身而出,维护风洛阳和聆雨,也是夹杂了自己的感情在里面。
支书皱着眉头,这些年李牧之虽然在村里面不和任何人来往,但他知道这有着传奇一生的老猎户在众人的心里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如今多年不问世事的他突然出面维护这两人,自己也猜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心里盘算已久,这才张口说道:“李老爷子的话我们当然不敢不听,可是这楚聆雨父母的出身是国家给定的性,这些坏分子,在解放前都是剥削劳动人民的大害虫。如今国家和人民给了她改正的机会,让她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却屡屡违抗组织安排,还私自跑到这里来和守林青年勾搭成奸,这不但是蔑视国家,蔑视人民,更是蔑视毛主席。我带人来,除了要对这些心怀叵测的坏分之进行批判和惩罚,还要把已经在悬崖边上的风洛阳同志拉回来,不能被敌人蛊惑,阶级斗争这根弦松不得呀!”
李牧之冷笑道:“你的批判和惩罚就是带回自己家里去么?”
支书道:“您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是出于一片好意,毕竟年纪轻轻走向和人民对立的道路却也可惜,所以我才尊重大家伙儿的意见,听从国家、听从毛主席的安排,让她切实和贫下中农相结合嘛。您可千万不能误会呀!”
李牧之道:“少抬着国家人民毛主席的名义假公济私,你们父子俩那点儿花花肠子还能瞒得过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狗屁!他们看在眼里,可你支书掌握着他们的工分,他们的命脉,他们敢跟你说半个不字?今天我话撂在这儿了,有谁想打这两个年轻人的主意,先问问我手里的枪!”说罢,把枪托在地上重重一顿。
众人见了,没一个人敢上前,都望支书看去,支书的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说道:“走!”
人们见支书发话了,都扭头跟着他回去了,几个人搀扶着林商泉跟在后面,不到片刻,都走了个干净。
这时候风洛阳才勉强撑起身子,想要对李牧之道谢,却全身剧痛,险些又摔倒在地。聆雨此时兀自昏迷未醒,李牧之抱起聆雨,向风洛阳点了点头,风洛阳扶着木屋的柱子,两人走进木屋。
李牧之将聆雨放到木屋里的炕上,让风洛阳坐下,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跌打药,仔细地替他抹了伤口,包扎好了,自己也才坐了下来,从腰间取下那跟了自己许多年的酒袋,仰头倒了一口,把酒袋递给风洛阳。
风洛阳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酒袋,也学着李牧之的样子倒了一大口,却不料那酒如此猛烈,入口如刀,直把他呛得剧烈的咳嗽起来,牵动伤口,不由痛得吡牙裂嘴,李牧之见了,呵呵地大笑起来。
聆雨被这动静惊醒,睁眼坐起,瞪眼看了看周围,又见到李牧之和风洛阳坐在火边,奇怪地问道:“咦,李大爷,你何时来的?那些坏人呢?”李牧之的事迹,村里知道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当年和他一起的猎户在他大醉之后偶然得知,此后他也再没向人提过。大炼钢铁那几年,那几位猎户除了一个,其他的都饿死了。这位幸存下来的老人的屋子就是风洛阳寄宿的地方,相处得时间长了,老人家颇为喜欢风洛阳,便把这段传奇的故事告诉了他,并叮嘱他守口如瓶,风洛阳又当作故事告诉了聆雨,聆雨听后,对老人为了给妻儿报仇,只身去挑威虎山的事迹大为心折,她当时就说:“如果有一个男人肯为自己如此,就是死了也值得!”
李牧之见她醒来,对他们说道:“如今这里你们两个人恐怕是呆不下去了,我太清楚姓林的两父子的为人了,他们绝对不会善罢干休,你们须得快些收拾东西,快些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