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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潭是个方圆不足百米的水潭,既不大,也不深。早春的蓬勃,也掩饰不了寒潭的一派衰败之意。水面平静,泛着淡淡白气。没有飞鸟,甚至连周围的水草也病恹恹的。稍微靠近潭水,就感觉到一股令人压抑的寒气,让人不由得打个冷战。
悯之已经面色苍白,颇有惧意。我轻轻拉拉她的手,故作轻松地冲她笑了笑。之后我将她背在背上,慢慢走进潭水。
冰冷的潭水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我的皮肤。我走得有点僵硬,步子越来越沉重。
越靠近寒潭中央,潭底的淤泥越厚。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很艰难。寒潭中央有一片水草,我站在水里,潭水刚好没过我的胸口。我将悯之横抱起来,让她悬在水面上。而水草,正可将她的行迹掩藏起来。
悯之搂着我的脖子,低声啜泣起来:“你在受苦,快把我放下来,我同你一起。”
我安慰她道:“不苦不苦,我天生体热,现在正好凉快凉快。”
正说着,就听见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纷至沓来。
为首一人满脸是血,捂着一双眼睛,正是那个长须男子。他气急败坏地大叫:“他们人呢?给老子抓出来,老子要将他们大卸八块!”
周围的跟班们,有些惊慌地道:“师叔,人到了这里,就不见踪迹了。”
这个师叔显然很不满意。他一巴掌将答话的跟班打了个后空翻。他尖声叫起来:“给老子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跟班们立即颠颠地四散开来,在寒潭周围绣花般地细细寻找起来。
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跟班们哭丧着脸再次聚集到瞎了眼的师叔跟前,嘟嘟囔囔道:“师叔,这里没有人,他们大概是跑远了吧。”
瞎眼师叔勃然大怒:“给我下水,他们肯定在水里。”
一个瘦小的跟班哆哆嗦嗦地挪到水里,向前走了不到十步,就吱哇乱叫着跑了回来。他一瘸一拐地噗通一声跪在师叔面前,泪如雨下:“师叔,那水,那水太冷了。弟子实在受不了了。你看,我的腿,都被冻瘸了。”
师叔又是一掌挥来,语重心长道:“找不到腐生虫事小。如果让这两厮逃将出去,坏了我青义门的名声,我们颜面何存?”
一个神色阴沉的年轻人,用手试了试潭水,走到瞎眼师叔跟前,低声道:“师叔,这潭水异常寒冷,颇有古怪。我看此二人也无法在潭水中藏匿。我们不如再往前找找?”
师叔一沉吟,挥手道:“走。”
一群人又轰轰烈烈地呼啸而去。
等他们终于不见了踪影,我才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水潭中心的淤泥中挣扎着向岸边走去。
奇怪的是,我竟然丝毫不觉得寒冷。准确地说,我的两条腿,仿佛变成了木头。不单寒冷,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我只是机械地迈动双腿,下意识地做着行走的动作。
但是走到了岸边,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突然停止了。我的双腿就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潭底的淤泥里,丝毫不能动弹。我有点奇怪,试图移动我的双腿。但是我一用力,我和悯之都跌进了水里。
悯之大惊,将我连拖带拽地拉到岸边。
我有点歉意,低头看了看我那不争气的腿。却发现,我的双腿,异常肿胀,皮肤已经青紫发黑。
悯之含着眼泪,涩声道:“莫大哥,你的腿,被这寒潭水冻坏了。”
“没事。”我轻松地安慰悯之:“我们不是有腐生虫吗?任何腐朽,都可以被你化为神奇。”
悯之一听,连忙将贴身的竹筒掏出来。她哆哆嗦嗦地将竹筒打开,却掩面痛哭起来。
我奇怪地将竹筒拿过来一看,这腐生虫,真真是不讲义气,竟然在这关键的时刻,被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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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三天,我仿佛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迷梦之中。
我梦见自己仍然站在冰冷的水里,但是却浑身热得可怕。之后就是我对着腐生虫讲了好些江湖道义之类的大道理,最后终于让腐生虫放弃了被冻死的念头。然后我就又欢脱地站了起来,满世界撒着欢地奔跑。
等我终于清醒过来,看到的是悯之红肿的双眼。
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莫大哥,你一直在发烧。梦中还尽是些胡话。让我好生担心。”
我愣了愣,暗暗地用力动了动我的腿,发现我的双腿,还是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看来那些曲折离奇的过程,果然是美梦一场。
我心中不由得惊慌起来。想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如斯,下半辈子竟然要坐在轮椅中度日。真是,天妒英才。
我有些沮丧。但是面对着悯之,我自然是一丝破绽都不能留。
于是乎,我微笑着对悯之道:“悯之,不用担心我。自幼便有高僧告知过我,我骨骼精奇,天赋异禀,尤其生命力极其顽强。简直是遇灾挡灾,遇病除病。想当年,我六岁因为掏鸟蛋从三米高的树上摔下来,八岁被隔壁村丧心病狂的大黄狗追杀,十岁遇上大旱灾,十六岁跟着师父闯荡江湖之后,更是历经腥风血雨。但是我每次都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我的海口尚未夸完,突然觉得有气无力,天旋地转,竟然昏死过去。
之后的数天,我都在这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徘徊。偶尔清醒过来,也自觉浑身滚烫,异常疲惫。而且,我的脑子似乎也逐渐陷入了混沌。我竟然数天之后才发现自己身在马车之中,而且似乎一直在行进。我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感。我意识到,我那顽强的生命力,可能即将成为传说了。
于是我趁自己清醒的时候,拉住一直在身旁看顾我的悯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悯之,我之前同你说的骨骼精奇,生命力顽强之类的,其实都是骗你的。高僧说我命运坎坷,是煞星转世。六岁从树上掉下来,同行的小孩没事,偏偏我摔破了脑袋。八岁时的大黄狗,不欺负别人,就挑我上学的时候围堵我。十六岁之后的大小战役,我都无不挂彩。所以,悯之,如果我这一次,不幸挂掉了,千真万确与你无关,是我自己命运不济。”
悯之含着眼泪,摇摇头,打断了我:“莫大哥,你不要胡说,你只是冻坏了双腿,寒毒入了血。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医治你的方法。我们将来还要浪迹天涯,看遍世间美景。”
我心中一痛,越发觉得心中遗憾,不由自主地喃喃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呢?那不争气的腐生虫都死了。”
悯之却正色道:“这世间,可不止这一条腐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