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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翁爱用过膳食,又沐浴了,原先身上穿的那些都被换下来拿下去洗了。穿上身的都是崭新的,等一切弄好,她赶紧梳洗完毕去见父母。
王彬年纪已大,老人家在这时候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家中尤其子孙辈有什么事情。见到女儿无事归来,也放心来。
“那日是怎么回事?”王彬问道。
王翁爱瞧着上头坐着父母,父母下面的是兄长。这架势光是就有些让人在心里犯怵。
她点了点头,将那日大致经过说了一下。不过是自己应邀庾茗邀请前去看风景,一开始还是很和睦的大家一起在吃点心聊天,最后还上船赋诗来着。只不过到了后面钓鱼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上钩的鱼实在是太沉,还是庾茗力气太小。反正是庾茗被鱼杆拖下水了,随便还把她一道给拖下去。
这话能够和原来别人说的能对上来。
“然后呢?”夏氏问道。家里出了那么多人,在附近找了一回又一回,都没找到人。夏氏要不是自己是当家主母,还有两个孩子,她非找上庾家不可。谁家女儿不是父母辛辛苦苦生养长大的,眼瞧着就要长到及笄之年了,结果被拖下水生死不明,哪个母亲能接受的了。
“儿醒来之时,已经被桓家郎君救了。”王翁爱一点都不去抹桓四的功劳,说起来,她还不知道桓四的名字呢。
“桓郎君?”夏氏看了看王彬。
王彬问道,“是谯国桓氏?”
“是,桓郎君说他家君是万宁县男。”王翁爱说道。
“万宁县男,那不是……”夏氏看向王彬。
“嗯,就是桓廷尉。前段日子,他长子为替先父报仇,杀了仇人三子。”王彬说道。
“那倒也是孝子。”夏氏说道。为父亲报仇杀人,在此时并不算犯法,更加不用提什么杀人偿命了。那三个人的命就是替他们父亲去还的。
王翁爱坐在枰上,听着父母的话,垂着头。这会不到父母问话,她就只有乖乖坐着。
“那么是怎么遇上谢郎君的?”夏氏问。
“桓郎君带着儿去找路,在路上正好遇见了谢郎君。”王翁爱答道。
谢家的那几个郎君,都颇有名士风度。谢家三郎虽然年少,但是作风气度和名士并无两样,甚至很得长者的眼缘。
听见女儿的回答,王彬点点头。而后便让女儿下去休息,明日让疾医来给她把脉,毕竟在家中娇养长大,一下子又是落水失踪几日才归家,在外头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需要让医者看看,莫要有隐疾才好。
王翁爱被父母兄长的那一圈架势弄得有点小心肝颤,听见自己可以回去。立刻有些小欢悦,她还是老老实实的从坐枰上起身,给父母兄长行礼之后,才趋步退下。
夏氏看向夫君,桓家人救了自己的女儿,于情于理都应该报答的。可是这如何报答,里头的分寸就要细细想了。要是贸贸然叫人送去布帛钱财,万一这桓家人是轻财的,反倒是落个埋怨。
“此事我自有想法。”王彬对年轻的妻子笑笑。
桓彝当年是因为抵抗苏峻拒不投降而死的,这份骨气,王彬十分欣赏。比起那些叛军打来就惊慌失措逃窜的世家,桓彝做的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而如今始作俑者还在朝堂上试图压制王家,安享荣华富贵。这倒也太说不过去。
王彬转头看向那边的儿子们,“待会你们与我来。”
王翁爱第二日就见着来探望的王企之,她看见弟弟很惊讶,“今日你不用去家学么?”世家都有自己的家学,教养自家的子弟。
“今日不用去。”王企之坐在那里,和猴儿一样的对着姊姊瞧来瞧去的,终于再三确定姊姊没有少什么之后才压低声音,邀功一样的和姊姊说,“阿姊,我前三日将那个庾女郎的阿弟好好打了一顿!给你出气!”
说起这事,王企之很得意,相当得意。他没说把那个庾小郎的一只眼睛揍乌了,远远瞧着和乌眼鸡一样。世家子弟最在意自己的容貌啦,被揍成这样,少说也有半月不能出门。
王翁爱听后惊讶的瞪住自己弟弟,八岁的男孩子淘气的很,凑在一起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打过之后,双方父母也不好真的追究。追究啥呢,孩子之间的打闹,又没出什么要人命的事情来,大人搀和进去也不觉得自己太过气度狭小。
因此王企之没有被庾小郎的父母找过麻烦。孩子之间的打闹,没出人命也没弄残,一个乌鸡眼而已,养个几天就好了。带人去闹事?嫌弃建康的世家还没有足够笑话可以看?巴巴把自个送上门,何况两家还有帐没有算清呢。
王翁爱瞧着王企之满眼的快来夸奖我,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
“……”最后她伸出手在弟弟两个总角之间揉了又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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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有些莫名的提出当年在苏峻之战中战死的桓彝的名字。这个名字消失在朝堂已经有好几年了,前一次还是因为桓彝之子为父报仇杀仇人三子的事情。这会提起来,却是因为桓彝留下来的爵位问题,那会苏峻之乱刚过,朝廷也是百废待兴。许多事情一拥而上,掌权的世家们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想起这回事情。
桓彝的爵位是男,公侯伯子男里,男的爵位排末尾。不过就算如此,桓彝的爵位从来没有被夺过,而且他也是为国而死,于情于理都应该让桓彝的后人将这爵位继承下去。
很快年少的皇帝便准了此事,各家有爵位的,想要继承父亲的爵位,还是需要皇帝的首肯。
王彬知道此事办成,点点头,再无其他的表示。
朝廷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当家人不在了,若是没有同族的人扶持,很快就没落了下去,再无人知晓。那家中的郎君既然救了他女儿,他帮那郎君兄长继承爵位,也算是报答了。家中兄长有爵位封地,只要家中不尽出蠢材,总会有一席之地的。
当消息传到桓家的时候,桓家兄弟外加上老母亲孔氏都是狂喜。当年父亲去世的时候,正值战乱,旁系的族人又不在,孔氏要抚养几个儿子,此事自然是更加没人替他们家说话。如今突然传来消息能够继承爵位,怎么不叫人狂喜?
不过来人还是含蓄提了一句,“多亏了贵家四郎君,王公才……”
王家是不会匿名做好事的,更不会做了好事还不会让对方知道的。
桓温听了面上有些僵硬,这事情怎么和四郎扯上关系了?想了又想,似乎家中四郎归家前听人说似乎从乌衣巷那个方向回来。
待到将人送走,他去桓秘的房中,前几日桓秘挨了兄长的打。桓温对这个四弟很是头痛,说他顽劣不堪,还真没到这个份上。但是说他十分尊重兄长,桓温只想把桓秘按住用竹杖再抽一次,好让四弟长一长记性。
一进房门,一股浓厚的药味扑面而来。桓秘趴躺在眠榻上,上身穿着的上衣已经剥下,背上的鞭笞痕迹十分醒目,少年背上条条笞痕交错,伤口上的血迹已经结成一层深色覆在伤口上。
眠榻旁跪着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苍头,正在桓秘背上的伤口上涂抹膏药。
原本趴着的桓秘听见足音,从眠榻上抬头,正好望见兄长站在面前,望着自己。这目光里好似有些纠结?
桓秘没有起身,他又趴回去了。好像没有半点迎接兄长的意思。
桓温知晓这个弟弟的臭脾气,也懒得和他计较,真计较起来,被气到的人是他。
“你甚么时候和琅琊王家有关系的?”桓温问道。
“……”桓秘趴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副睡死了的样子。偏偏他相貌长得好,那一双桃花眸,就是逼着,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如同沾上晨露的彩蝶翅膀。
桓温顿时手又痒起来,恨不得拿着竹条将这眠榻上的弟弟给劈头盖脸的给鞭笞一翻。做这样子给谁看呢!
不过桓秘才被兄长给打了一顿,再来一次,恐怕家中的老人家孔氏就不肯了。她有五个儿子,但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来教训的。
“为兄可以继承阿父的爵位了。”桓温说道。这个爵位也是当年桓彝在王敦之乱中用命挣来的。能继承,似乎是父亲被朝廷承认的感觉一样。
“那很好。”听到兄长的话,榻上的桓秘终于开口说话了。
“听说王家在此事中推了一把。”桓温想不起来自家和乌衣巷的王家有什么牵扯,能够让王家在其中推了一把。
桓秘听兄长的话,心里其实已经猜的差不多了。他心中烦躁,眉头蹙起,没有多少耐心再听兄长说下去。
“阿父当年为了朝廷忠心尽职,能有此结果,也是应该的。”趴在榻上的桓秘说道。
这话桓温能信才有鬼,不管怎样,这事情终究是好事。
桓秘扯了下嘴角,好好一个女郎走失山中的事情干嘛要和长舌妇一样的告诉兄长。他自己知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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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发煦暖了,衣衫也比之前轻薄了起来。
谢安坐在枰上,望着面前摆放的一只小风炉,他身边放着一只小木盒子。里头打开了,码放着整整齐齐的饼茶。最近建康兴起了喝茶的风尚,他将茶饼投入烧滚的水中,水是清晨家仆们打过来的泉水,水质甘冽可口,用来煮茶再适合不过。
谢尚慵懒的半躺在不远处的一只榻上,今日是休沐日,他不必去丞相府。昨夜里他喝得酒有些多,今日那双凤目里还带着没有完全敛去的醉意,他双眸被这股醉意染上了一层水光潋滟动人,越发的幽深令人沉醉其中。在一旁服侍的侍女无意撞见,飞快的就红了脸。
“三郎今日心情不错。”谢尚一手支在头,看着少年将茶饼投入壶中。谢安眉眼间都是一股轻松和笑意。这股轻松感染到谢尚,他心情也轻快起来。
“草长莺飞,自然心情好。”谢安答道。他抬起头来,漆黑的眼里笑意浅浅。
面前摆放着茶果子,那是给人在喝茶的时候吃的点心,以消去茶叶的苦味。
谢尚随意拿起一枚轻轻咬了口,他倒是更心仪上回在凤台山吃到的。那回有人给谢安送果子,他随意拿过一枚,吃过也觉得好,甜味适中,软糯的口感也讨人喜欢。不过他也就吃过那么一回罢了,之后也没在叔父家里见过。看来可能是别家的了。
谢安持起竹杓,煮好的茶汤被倒进早已经用滚汤热好的陶碗里。
茶具不讲究奢华,即使是朴素,也能有别样的一番意境。
谢尚将谢安双手递过来的茶碗接过,等茶汤冷到适口的温度,他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样的茶倒是比那些酒肉让他更觉得舒适。
“前几日还见你忧愁满面。”谢尚放下茶碗说道,“今日看来,心忧之事应当没有了吧?”
谢安持杓的手停了停,他面颊向亭外偏了偏,似乎在躲避什么。不过谢尚还是见到少年白皙肤色下的一抹可疑的红色。
这下他更加坐定心中的想法了,少年情怀啊。
“若是遇上心仪的淑女,可以和叔父说一说。”谢尚十分好心的给这个似乎才开窍的从弟出主意,“若是家世相当,定下也未必不可。”
世家之间的联姻,还是多考虑两家的门户和前途。要说什么两情相悦也不可能,如今难得遇上心悦的,若是真家世相当,那就是一桩难得的美事了。
这么多年来,少年难得的红了脸,又听见从兄如此好心的调侃。他猛地从枰上起身,“从兄误会了,没有此事。”
谢尚唇边噙着一抹笑,戏谑的望着这位好似有些恼羞的堂弟,“哦?那你面赤做甚么?”
“……”谢安听闻,面上热的更厉害。
“还不快些,小心被人捷足先登。到时候追悔莫及。”谢尚好心道。
十三四岁的少年真是敏感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种调侃。
谢尚看着少年难得的不像往昔那些稳重愤愤转身,心情舒畅的笑了起来。这个堂弟从小风神便与别热不同,风神秀彻于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不过少年老成总是少了一份乐趣。见到族弟如此,他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别总像个礼法人,好生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