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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些,快些!”硕垒大声叫喊着,催促着自己部落的士兵们加快脚步,沿着矮墙展开,为最后一次冲击做好准备。他此时的心情颇为矛盾,既为即将到手的胜利而狂喜,又为已经流出的鲜血而肉痛,明军所使用的火绳枪与火炮的威力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经下令,不许虐待被俘的明军射手,他希望能从这些俘虏那儿学会如何使用这些武器,他甚至考虑是否要放那位姓刘的明国将军一马,只要对方愿意向自己出售火器。此时,他突然羡慕起巴图尔台吉起来,为什么自己都是儿子,却没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来与那个刘将军联姻呢?
“大汗,小心!”
还没等硕垒回过神来,就被旁边横冲过来的一人扑倒在地,他便听到一声巨响,随即背上感觉到被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砸到,隐隐作痛。他哼了两下,推开身上那人,爬了起来,只见自己左边几步外的那段矮墙已经少了一大块,旁边是两具尸体,一个脑袋已经没了,另外一个胸口多了个大洞,隐隐露出里面森白色的肋骨。
“大汗,您还是下去吧,这里太危险了,守军的大炮太厉害了!”侍卫低声劝说道。
“怕什么!”硕垒冷哼了一声:“再厉害冲近身也就没用了!”他看了看左右,感觉到已经调配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发出进攻的号令,突然左翼的末端传来一片惨叫声:“蛮子的骑队杀过来了!”
“骑队?”硕垒往声音来处望去,他立即看到了敌人的骑兵,他们在盔甲的外面都穿着皮革和毛衣,在皮革遮掩不到的地方透出钢铁特有的寒光,粗厚的胡须与头发几乎连在一起,使他们与胯下的战马一样毛发蓬乱。这股骑兵的人数并不多,最多不过两三百骑,但坡地上可供骑兵驰骋的地方也就那么大,他们的队形排的如此紧密,就好像一根巨大的攻城锤,任何敢于抵抗他们的人都被战马撞倒、被马蹄踏碎。为了避免被敌人的骑兵踏在马蹄下,车臣部的士兵们甚至把武器一丢,抱着头就往山坡滚下去。硕垒立刻就意识到应该后退,只要离开了这平缓的台地,那些可怕的骑兵就拿自己没有什么法子了,停下来的骑兵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硕垒刚刚离开台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着火了,大营着火了!”他恼火的扭过头,想要教训一下那个大惊小怪的手下,但他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正如那个士兵所喊出来的一样,在土谢图人军阵的后方一条条浓黑色的烟柱升了起来,他很清楚这是土谢图人的老营,妇女、老弱、以及牲畜都在那儿。这是土谢图人的习惯,男人们知道妻子、孩子、财产就在自己的身后,临战之前妇女和孩子们将在男人面前哭泣,恳求他们的丈夫和父亲为了自己拼死战斗,宁可战死也不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妻儿沦为奴隶。
“吹号,吹退军号!”硕垒立即做出了决断,妻子与孩子的泪水能够让土谢图人多勇敢,现在就能让他们多慌乱,自己是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而不是替那个死胖子流血卖命的。
左翼,明军宁夏总兵大旗
“大人,土谢图人的后方好像出问题了,莫不是机会来了!”郝摇旗看着远处升起的烟柱,下意识的攥紧了拳头。
“嗯!”刘成朝郝摇旗手指的方向看了看:“也许吧!”他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踏上土坡,拿起一支简陋的单筒望远镜开始对整个战场做最后的眺望,郝摇旗指挥着卫队,将长矛与火绳枪立在地上,用一种敬畏神明的仰望着他。刘成一边思考着,一边打量着坡地、树丛、草甸、河流、土丘以及敌人的军队,进攻特木尔山的敌军正在随着号角声向后退却,而左右两翼的敌军虽然仍在进攻,但势头明显是衰弱了。不,中央部分的敌军不是退却,而是在准备逃走,他们的将军已经上了马,军队也开始由作战队形变为行军的多路纵队。敌军后方升起的烟柱也越来越多,侧后方的一支从来没有投入战斗的军队开始向后移动,显然这与那些烟柱有关。
刘成放下望远镜,聚精会神的想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显然面前敌人的指挥系统已经出了问题,中央部分的军队的自行其是使得他们的阵线中央暴露出了一个大缺口,只要用一支骑兵直冲过去,冲破敌人的阵线,左右两翼再加以压迫,敌人就崩溃了。他陡然转过身,对郝摇旗大声下令道:“摇旗,你马上率领铁甲军进攻,目标就是敌人的帅旗!”
刘成的铁甲骑兵一共有一千五百人,组成一个宽约一里左右的楔形阵。他们头戴缀着红缨的铁盔,身着半身铁甲,大腿则有钉着铁叶的皮制裙甲,手持十二尺长枪,腰间带着砍刀或者骨朵。自从开战以来,这些骑士们都被隐藏在树林里,未发一矢,一直等待着这个时候。现在随着呜呜的号角声,他们从林子里行了出来,排成了行列,等待着冲击的号令。
郝摇旗策马来到了行列的最前面,钢铁与皮革包裹着他,只露出了两只眼睛,他举起长矛,在头顶上挥舞了两下,一马当先。
整队铁甲骑兵,随着号角与鼓声,向前冲去,他们的长矛茂密如林,锋利的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每个百人队组成一个长方形的横列,宛如一人。从驼城的缺口猛冲出去。刘成举起望远镜,看到他们将一队土谢图的骑弓手撕碎,消失在烟雾中,接着出现在烟雾的另外一端,始终密集、人与人,马与马相互靠拢,前后紧接,穿过向他们射来的箭矢,一头扎进土谢图人阵线中央的巨大缺口中。
“击鼓吧!下令各军进攻!”刘成看到被打进一个楔子后,敌军的行动明显混乱起来,他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进攻,还是回头去挽救己方的主帅,这无疑是个大好的机会。
对于土谢图汗裘布来说,命运之神在这个下午显得格外的残酷。片刻之前胜利仿佛还唾手可得,明军与准格尔人的两翼都被土谢图人牵制住了,而盟友车臣汗硕垒距离拿下特木尔山也不过是咫尺了。但转眼之间,后院起火,硕垒不辞而别,中央阵线暴露出一个大缺口,敌军的铁甲骑兵冲进缺口,直朝着自己的牙帐杀过来,大地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陶轮,旋转起来,胜者变成了败者,而败者变成了胜者。裘布不禁感觉到一阵眩晕,下意识的一把抓住格罗喇嘛的袖子,问道:“上师,应该怎么办?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格罗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惶,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大汗,这没有什么,您身边还有一千多亲兵,可以坚持一会儿,只要下令两翼回援,就能将这些该死的家伙夹击消灭!”
“好,好,快吹号,吹号让两翼兵向中间合拢!”就如同绝大多数溺水者一样,裘布死死抓住那根稻草,也不管是否能救自己的性命,一旁的将领赶忙劝说道:“大汗,万万不可,两翼正与敌军激战,可进不可退,若是下令回援,只会一发不可收拾,不如暂且避让就是了!”
情急之下,裘布哪里还听得进部下的谏言,一边挥舞着胳膊一边喊道:“吹号,快吹号!你这是要我死吗?”那将领无奈,只得吹动了退兵的号角。
呜呜呜!
号角声响彻战场的上空,这一瞬间几乎一切都凝固了。而转眼之间,就仿佛解冻的江河,一切都在摧折、分裂、崩决、飘荡、倒塌,人们相互拥挤、相互冲撞、相互践踏。片刻之前还在拼死向前的战士们现在却在争先恐后的逃走。一个头领失去了坐骑,他抢过一匹马,跳上去,没有头盔、没有武器,他挥舞着胳膊,大声叫着部下的名字,骂他们是胆小鬼,是懦夫,连女人都不如的东西,想要把士兵们赶回去,但士兵们却将其连人带马推倒在地,踩在脚下。战场上最可怕的便是溃败,结义的安答也相互屠杀,争夺一条活路,当真是如同惊涛骇浪一般。那些位于阵后的土谢图部的妇孺老幼看到这一切,失声痛哭,他们喊着自己丈夫或者父亲的名字,咒骂他们、哀求他们、鼓励他们;祈求男人们看在妻子与儿女的份上,回身战斗,哪怕死于战场,也不要或者看到自己的妻儿沦为奴隶。但那些早上还夸耀勇武、向自己的妻子与儿女许诺战利品的嘴,此时早已哑口无言,他们早已不认得自己的妻儿了。车臣台吉也带着准格尔人杀出来了,只管砍、杀、刺、任意宰割。而土谢图人却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踏着死人与活人向前走,每一个人都失去了理性与勇气,沦为了恐惧的奴隶。草甸、树林、土丘都被那数万溃兵塞满了。呼号、哭泣、丢在草甸上的武器、旗帜、无所谓同族、无所谓上下、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
“整整四万大军,四万大军!”艾合买提站在驼城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正在溃败的土谢图人,他那张有着两个下巴的圆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半天功夫就全没了,全没了!”他脸颊上的肥肉不住颤抖,一副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嗯,经此一战,土谢图部只剩下一个纸上的名字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艾合买提回头一看却是刘成,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笨拙的爬下驼城,向刘成跪下磕了个头道:“总兵大人恕罪,小人方才没看见您,还以为您现在应该在——”
“还应该在调度兵马,追击土谢图汗是吗?”刘成笑的十分轻松:“仗已经打赢了,何必再多费心力?这些事情就交给车臣台吉,这件事情他肯定比我热心多了!”
“总兵大人说的是!”艾合买提是个聪明人,立即就明白了刘成话里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刘成此次远征表面上理由是土谢图汗派人行刺自己未遂,而真正的原因是为了扫除己方北面的威胁,并避开后金的兵锋,消除己方内部的不稳定因素。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刘成都没打算在漠北留兵屯守,因此只要打垮土谢图部并确保填补其灭亡后势力真空的对己方友好就够了,追击也好、剿灭也罢,刘成其实都并不关心。而车臣台吉就不同了,他还指着这块胡人的龙兴之地兴家立业呢,只要土谢图汗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心,毕竟裘布再怎么无能也是黄金家族的后裔,达延汗的直系子孙,被用来做聚集人心的旗帜就麻烦了。既然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刘成又何必为了车臣台吉的利益耗费自己宝贵的兵力与时间呢?
“不过既然大人是因为土谢图汗派人刺杀您才出兵征讨,那总得有个说法吧?”艾合买提想了想,小心的劝谏道:“蒙古人这边倒也不怕,只怕大人回中原后会有些麻烦!”
刘成听了,笑了笑并不太在意,艾合买提的意思他很清楚,无非是回去后要应付御史台的弹章。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无论这次是胜是败,那些御史老爷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是跑不脱了,至于“劳师糜饷”、“跋扈无礼”、“耗费民力”之类的帽子也会扣上几顶。但刘成却并不害怕,明代谏官虽然牛逼,上到天子、下到宰辅大臣、内臣宦官没挨过谏官骂的可谓是屈指可数,但归根结底这只是****皇权与用于制衡相权的一个工具。用通俗的话说,谏官的弹章就好比棍子,上面就算是把你骂的狗血淋头、俨然是千古罪人,要千刀万剐,但只要天子没有最后做出决断,那棍子就不会打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