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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心里明白就好!”刘成举起手里的酒杯:“内齐,依照达延汗的旧例,帐下部众将分为左右两翼,各三万户。大汗年纪还小,右翼三万户和大汗的翰鲁朵自然是由我代领。我不像你们,口袋里可没有这么多老人,左翼的三万户位子都还空着,你明白吗?”
“是,是,小人明白!”内齐听到这里,虽然明知道刘成抛出的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心中也不由得一动。他这些日子在归化城也看到了:格桑那伙刘成简拔的贵族原先都不过是些牧奴,现在哪个手头没有个好几百帐人马?虽然现在还及不上扎鲁特部,可自己是达延汗的子孙呀,放在过去这些人也就是给自己当上马凳的份。要是这阿布奈真的能像达延汗那样一统蒙古,自己的两个儿子是大汗的少年玩伴,将来自然是得到不少好处,说不定分给部众成为一部之祖也不是不可能。自己是左翼第一个投靠大汗的,像刘成这样代理大汗之权的是不敢想了,左翼三万户之一总是跑不脱了吧?岂不是远远胜过区区一个扎鲁特汗?
刘成见内齐脸色变幻,哪里不知道对方心里所想。他不怕这厮奸滑,他的计谋就好像一个绳套,对手越是奸滑,越是野心勃勃,就会被绳套勒的越来越紧,无法逃脱。倒是忠臣义士反倒无法奏效,不过怎么看眼前这位扎鲁特汗也不像是个忠臣义士的样子。想到这里,刘成向一旁的妻子看了一眼,微微的点了点头。敏敏会意的将阿布奈交给一旁的婢女,站起身来高举酒杯,走到哈奇身旁,柔声道:“哈奇大人,今日的事情我也十分伤心,我家夫君也没有想到会这样,他原本只是打算让你妻子和孩子在我们这儿住上一段时间,等到事情了了再让你们夫妻团圆。您放心,我会替您介绍一位新的妻子、配得上你的身份和地位的新妻子!”
“多谢别吉!”哈奇低下头。敏敏轻轻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声道:“生活中总是有痛苦的事情发生,但悲痛不是我们蒙古人的天性。现在让我们尽情吃喝、尽情享乐吧!”
随着敏敏声音,丰盛的菜肴从门外由婢女和仆人们送了进来,许多美酒甚至就连内齐也未曾见过:从遥远的波斯运来的呼罗珊红葡萄酒、山西汾酒、江南黄酒、泸州老曲。这些美酒都在深深的地窖里储藏酝酿,再用温筒温过。依照蒙古人的习俗,桌子上最多的是牛羊肉:烟熏大块羊腿、烤牛肋、切成大块的乳酪、还有数尾鲜鱼,那是自刚刚破冰的黄河中捕捞上来的,尤为鲜美。最后上来的是一道蒙古特色的大乱炖:鲜嫩的小牛肉和羊肝与大量的蘑菇、萝卜、大白菜、发菜,加入各种香料混在一起用小火慢炖,肉块与蔬菜浸泡在浓稠的肉汁里,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旁边洒满煮熟的粟米饭,看上去分外诱人。敏敏亲自动手,将第一份乱炖倒入哈奇的碗中,接着是内齐,然后是他那两个作为人质的儿子。
“我敢打赌,这是你们吃过的最好的乱炖!从牛肉到配料都是我夫人亲自准备的,若不是沾了你们的光,我也是吃不到嘴的!”刘成在一旁笑道:“最好是搭配上这种红葡萄酒,喝一口酒吃一口肉,慢慢品味,我就会这么享用!”
“就你话多,看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敏敏娇嗔了刘成一眼,将一大勺乱炖倒入丈夫的碗里。刘成哈哈一笑,身体力行自己方才说的话,他一口气吃下三碗乱炖,甚至就连他的鹿皮上衣也被肉汁弄脏了一片。在他的感染下,内齐与他那两个作为人质的儿子也都吃了不少,唯有刚刚失去妻子和儿子的哈奇只是看着自己的碗发呆,敏敏注意到他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恐惧。
“怎么,这菜不和口味吗?”敏敏柔声问道。
“不,不是!”哈奇有些慌乱的答道,他舀了一勺乱炖塞入自己口里,快速的咀嚼着,一边吃还一边赞道:“很好吃,真的很好吃!”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根本食不知味。敏敏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投以询问的眼神,刘成微微的摇了摇头,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这时一名亲兵从外间走了进来,在刘成耳边低语了几句。内齐恐惧的低下头,将目光集中在食物上。听完了部下的禀告后,刘成站起身来:“列位,你们请继续享用吃喝,我有一点事情要去处理,敏敏将会替我招待你们!”
内齐父子赶忙恭谨的站起身来,刘成已经走出门外,郝摇旗就好像他的影子,紧跟在后面。刚出了门,刘成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向站在外面的徐显明问道:“什么消息?”
“两件事情,一好一坏!”不难从徐显明的脸上看出激动,刘成回头看了看房门,警惕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的书房!”
徐显明紧跟着刘成穿过一条走廊,又下了一层楼梯,来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前,门前是两名哨兵。郝摇旗打开房门,屋子里的家具都是簇新的,刚刚从朝邑用船送来的。沉重的橡木床上是松软的棕垫和白色的西洋绒床罩,石地板上铺了熊皮,墙角的火盆让屋子里温暖而又舒适,窗户旁的书桌上放着一对银烛台,靠墙的柜子顶部放着一只陶罐、几只杯子、还有一大块羊乳酪。
“坐下,先说坏消息!”刘成一进门就解下最外面的那件貂皮长袍和熊皮帽子,挂在衣帽架上,自己舒舒服服的在书桌旁的橡木靠椅上坐下,徐显明告了声罪,也拖了张圆凳坐下,沉声道:“京师那边来消息了,陛下将杨首辅加税练兵策交付廷议,结果满朝哗然,御史台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杨首辅十三大罪,请治杨文弱欺君误国大罪,斩其首以谢天下!”
“斩其首以谢天下?”刘成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如果是刚刚穿越的时候他可能还会被吓到,这几年塘报看下来他也逐渐明白了大明高层政治的运行规则了。进士老爷们考中了之后,最牛逼的一群人去翰林院当庶吉士,为将来入阁累积经验;差一点的就去当御史、给事中,乘着年轻人的锐气还没有被消磨,没有被官场同化,给掌握大权的辅臣、尚书、各省疆臣、抚臣们挑刺,顺便给自己累积声望。不难想象他们的奏疏自然是捕风捉影、骇人听闻了,恨不得逮住一个机会,把当朝首辅弄得颜面扫地,辞官回家,自己也能树立清流的名声,乘机青云直上。因此这种御史台的折子的分量,打个二三折只怕都是多的,天子除非是已经有心要处置被弹劾人,否则多半也就是拿来做敲打重臣的手段。像杨嗣昌这种刚刚才当上首辅,圣眷未衰的,这种弹劾的效力也就和草纸差不多。刘成甚至怀疑这位要把杨嗣昌斩首谢天下的御史老爷其实暗地里是在帮忙——要把自己刚刚委以重任的首辅斩首,这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换了谁谁也不肯干呀?
“毕自严毕尚书呢?他是什么态度?”刘成问道,刘成的这个问法就很有学问了。杨嗣昌的加税练兵策的重心和争议其实是在前面的“加税”,而非后面的“练兵“,毕竟就在去年东虏就领着蒙古鞑子在宣大破边,把山西省扫了一遍京师震动,满朝上下只要是个能喘气的就没有一个不认为这大明的兵要练,要好好练。可只要练兵就不能不提饷钱,皇帝不差饿兵嘛!这饷钱要多少?怎么来?就是问题的所在了。毕自严是当朝户部尚书,是大明的钱袋子,钱粮的事情就不可能绕过他去。这个老儿善于理财、懂得理财,而且处事从来不偏不倚,就事论事,不因人废事、因人废言,因此对于朝臣结党极为敏感的崇祯在加税这件事情上肯定会考虑他的态度的。
“没态度!”徐显明一摊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没态度?”刘成一愣,他还以为这位毕尚书会上书驳斥杨嗣昌的加税练兵策呢,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很麻烦了,毕竟这个人早在天启年间就在天津主持辽西和登莱镇的钱粮工作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毕自严同志长期主持财经工作,有着深厚的理论功底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对经济活动的客观规律有着深刻的认识,是我大明不可多得的财经专业人才,是我大明的宝贵财富。这种人如果反对加税,写出的东西肯定是满满的干货,要事实有事实,要数据有数据,对事不对人,其分量自然不是御史老爷们的那些捕风捉影的文章能比的。
“不错,杨大人上加税练兵策之前曾经去了一次毕尚书府上,听说两人那天晚上在书房里一直呆到二更时分,结果杨大人一上书,毕大人就病了,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病了?”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刘成的意料之外,可仔细一想又是意料之中,毕竟以毕自严的见识自然不可能看不出来定都沈阳,以辽东平原为基地,已经控制了半个漠南的后金政权对大明的致命威胁。
与过去的那些汉人王朝不同的是,明朝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以北京为首都,以华北平原北部为腹心之地的汉人政权。从军事地理的角度上看,位于华北平原北端,燕山山脉南麓的北京城即是来自北方草原或者辽东森林泥沼地带的游牧渔猎民族进入中原的桥头堡,也是中原王朝向北开拓草原和辽东的发起地。换句话说,从军事学的角度上讲,定都北京无论对于中原王朝还是关外的游牧渔猎民族来说都只有在处于攻势地位的时候才是有利的,假如处于守势,定都北京反而是有害的。
因为将北京与蒙古草原、辽东平原分隔开来的只有一条燕山山脉和辽西走廊,缺乏防御的纵深,假如处于防御态势只要打一场败仗就会兵临城下,有亡国之险。所以自古以来定都北京的政权向南一定会全力争夺黄河上的诸个渡口,向北一定会全力控制辽东和山南诸州,否则灭亡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如果只从军事的角度考虑,大明对后金的战争其实只有两种选择:1、全力消灭后金,重新控制燕山北麓的诸多蒙古部落和辽东地区,将防线重新向北推到安全的位置;2、迁都,将首都所在的腹心区域南迁到敌军的打击范围之外,以确保中枢的安全。除此之外的所有道路在军事上看都是不可行的,因此虽然历史上明曾经有人提出尽撤关外诸镇,只守山海关和与后金议和的策略,但结果都遭到众人反对而告终了。很多后人认为这就是明王朝失败的原因,并将其归结为某个人,或者某个集团的道德因素。但无论是尽撤山海关外诸镇还是与后金议和都无法改变后金控制辽东的事实,在明王朝继续定都北京的前提下,这两个策略都无法给首都带来足够的纵深,给国家带来安全,一个无法给国家带来安全的策略又怎么可能获得支持呢?
事实上山海关也从来没有阻挡住后金军队的入侵,因为进入华北平原的入口并不只是辽西走廊一条,处于攻势一方的后金军队完全可以选择任何一个薄弱点进攻。只要大明的腹心区域在华北平原北部,当后金军队进攻时,明军统帅就不可能采取坚壁清野和弹性防御的策略(首都周围是国家的精华所在,如果进行坚壁清野和弹性防御损失太大,在政治上也不可接受),只能将大部分兵力平均布置在第一线,甚至在处于弱势兵力的情况下采取攻势防御,在不利的条件下接受会战,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减缓各方面的政治压力,而这同时也限制了明军统帅可以选择的策略,其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