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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趁江二奎睡下后,江小朵把妈妈宁珑叫到自己房间,关紧门,拿出钱,“妈,这是我打工挣的钱,我留了一些作学费生活费,这是1.5万,您留些过年,余下的拿去还债吧。”
宁珑默默收下钱,她知道,“小朵又是读书又是打工,这些都是她的血汗钱。拿了,心里不忍;不拿,家里的债务得还,不然,利息一天天上涨,会越堆越高。”
作为一个母亲,她深深觉得愧对女儿,可是,却无能为力。
贫穷,会是一件让人特别揪心、愧疚而又抬不起头的事情。
可是,好像除了揪心、愧疚,也不能做更多。
宁珑把小朵拉到床沿坐下,“小朵,这家里,妈都知道,多亏有你。可是,你得听妈一句,一定不能为了挣钱,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你看你,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妈妈想想都觉得很累。”
“妈,没事的,您要把钱收好,明天拿去存银行,别又让江二奎偷去买吃买喝。咱们再坚持几年,苦日子就该到头了。”
母女俩坐着说了会悄悄话,宁珑就回房间休息了。
江小朵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每次一回到家里,看到家徒四壁,就能看到家里的贫穷、寒酸。
每看一次,她的心就刺痛一次。
“妈妈宁珑是个勤劳善良的女人,她不应该总是过这样的苦日子,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但是,眼下的江小朵能力有限,除了自责,好像暂时也找不到解决办法。
所以,江小朵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目光穿透重重黑暗,好似看到一线光亮。
那光亮,被黑暗包裹着,呈一条狭长的直线型,直达黑暗顶端。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江小朵总算睡了过去。
第二天,宁珑起床去赶集买菜、准备年货。
东西比较多,就叫醒了江小朵,“小朵,骑上自行车,陪妈去赶集。眼看过年了,家里该买的得赶紧买,不然,到了大年三十前后,东西涨价厉害着呢。”
江小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好啊,最近快过年了,镇上肯定很热闹,我正想去看看呢。”
母女俩各骑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后面绑了两个蛇皮袋,用来装东西用。
正是2001年1月中旬,春寒料峭,骑自行车走在大堤上,冷风吹得脸生疼,然后,风透过衣服袖子、裤管,不停往身上灌,瞬间,身体便开始冰凉。
好在,在风里骑自行车,得用力蹬脚踏,才能向前骑,过了20分钟左右,身上又热乎起来。
母女俩人沿着大堤骑了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了镇上。
快过年了,镇上确实很热闹。
可以说,人流如织。
村民们推着自行车,采购各种年货。
所以,小小的镇上,到处都是人、车、货物。
母女俩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艰难穿行。
首先来到菜市场,过年,村民们都会采购大量的鱼肉,晒腊鱼、腊肉,炸肉丸子、鱼片,或者过年的时候,蒸鱼蒸肉。
所以,鱼肉摊档这里,挤满了排队等着买鱼买肉的村民。
大家边等候,边聊天。
“老王头,你家儿女回家过年没有?我家混小子,有了老婆忘了爹娘,今年又去丈母娘家过年去了。”
“托你的福,我家儿女都回来啦,各自带回了媳妇、姑爷,还有孙子孙女,今年团年,只怕要两桌啦。”
“那敢情好,儿女都孝顺,知道过年回来陪自己爹娘。哪像我家的小子,早把自己爹娘忘了个一干二净,跑城里老丈人家过年去了。”
问话的,江小朵认识,是同村的张大发家。
名字叫张大发,可实际上并没有发家。
所以,儿子去城里打工后,作了城里丈母娘家的上门女婿,自己家儿子,过年都很少回来了。
排了好一会,总算轮到宁珑了。
宁珑指着大鲤鱼,“老板,给我来条大鲤鱼,再来五条小一点的福寿鱼。”
只见这条大鲤鱼,足足有江小朵胳膊那么长、比两条胳膊围起来还要粗,在案板上活蹦乱跳,老板挥刀朝鲤鱼头猛敲一阵,见鱼不动了,才问:“鱼要不要剖干净?”
“不用了,老板,你帮我装起来吧,我拿回家吃的时候自己剖。”
老板用了个大塑料袋,将大鱼小鱼放一起,递给宁珑。
买完鱼,接着又去买肉。
肉要留点腊肉,过年还要卤肉、吃蒸肉,所以,肉就一下称了20斤。
“小朵,妈这些年熬了这么多苦日子,前些年想通了,苦也好累也好,这一年到头的过年,还是得好好过。”
“妈,您说得对,日子再苦,过年也要过个欢喜年、吉祥年、富裕年。”
买完肉和鱼,又买了些香干、豆腐、泥藕、海带、竹笋等菜地里没有的小菜。
然后,宁珑带着江小朵,离开菜市场,来到了小镇的中心区域。
这里,宁珑要给家里的大门、中门、后门还有房门,都买上对联贴上。
还要在屋外门前,挂上一个红艳艳、喜庆的大灯笼。
穷人,也是要过年的,而且,要好好过年。
买完这些,宁珑又买了些烧给死去亲人的纸钱,买了些过年放的鞭炮,过年点的红蜡烛、香烛,看看差不多了,宁珑对小朵说:“小朵,我看买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妈,去前面超市,买点过年团年喝的饮料吧,不喝酒,喝饮料碰杯也行啊。”
“行,你去买吧,人太多了,妈在这里看着自行车。”
买完饮料,母女俩人自行车后座上的两个蛇皮袋,基本装得差不多了,开始骑车往家赶。
时间,给穷人,也给富人,每个人的时间,都是公平的。
大年三十,在家家户户的采购忙碌中,终于迎来了。
一大早,江二奎拿了对联开始贴。
宁珑提前用面粉熬了一脸盆面糊,江二奎用刷子在门两边刷上糨糊,对联就能贴上去了。
江小朵在梯子底下帮助递对联。
一年365天,只有过年从大年三十—初三之前,江二奎是正常的。
他用这种方式,纪念把他抚养长大后死去的爷爷奶奶。
江小朵站在梯子下面,手扶着梯子,看着正在认真贴对联的江二奎,这个被称作爸爸的人,心里不禁想:“他到底有没有一点人情味呢?还是从小被自己亲身父母所伤,遗传了酒**亲的基因,想变好,却无法改变自己?”
“愣什么神,赶紧递对联。”
江二奎站在梯子上,看到江小朵在底下发呆,却没有递对联,怒吼一声。
江小朵回过神来,赶紧递上对联。
对联贴完后,宁珑从人家的竹园里砍来又长又结实的竹杆,绑上竹枝,开始里里外外打扫清洁。
回廊的屋顶,堂屋屋顶,房间屋顶,烧火屋屋顶。
尤其是烧火屋屋顶,常年炊烟炙烤,积累了厚厚的烟尘,趁着过年,好好打扫一下,不然,有可能会突然落到锅里。
打扫完屋顶,俗称“扬尘”。
宁珑开始理菜,准备团年饭,江小朵旁边帮忙,妹妹搬个小凳子看着。
江二奎帖完对联,万事大吉,坐等吃饭。
一桌子菜,花了两个多小时,宁珑做出来了。
首先是全家福,里面放了肉丸、鱼片、蘑菇、火腿肠、鸡蛋、鹌鹑蛋等各种食物,俗称全家福,农村里家家户户请客过年,都会弄的第一道菜。
接着,有蒸肉、蒸鱼、鸡汤等等,整整十碗菜。
吃饭前,宁珑倒了几杯酒,给大门神、灶神敬酒,让诸神保佑全家新年健康、平安、吉祥。
接着,又敬祖宗,敬告列祖列宗,“过年了,列祖列宗,回来一起团年啊,保佑您的后辈们平安如意。”
如此这般完成各种仪式后,江二奎拿了鞭炮,去场院里放团年鞭炮。
一家人才坐下来,开始吃团年饭。
江二奎罕见地斯文起来,没有风卷残云。
难得的团圆一刻,江小朵举起手中的饮料,先敬宁珑,“妈,这么多年,为了这个家,您辛苦了。这杯饮料,我敬您。”
宁珑一口干了一次性杯里的饮料,说:“小朵,妈没本事,您受苦了。我没其他希望,新的一年,就希望咱们家太太平平、安安稳稳、健健康康。”
接着,江小朵难得敬今天表现还称职的江二奎,“爸,这杯我敬您。我真希望,您能每天都像今天这样,好好把我们这个家弄好。”
江二奎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女儿叫自己爸爸,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习惯,闷头灌了手里的饮料,“吃菜,团年了,少说点,多吃点。”
一家人,难得温馨一刻,围坐在一桌十个菜前,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吃团年饭。
江小朵知道,只要初三过了,江二奎又会恢复老样子,游手好闲、不管家里。
但是,能有这片刻安宁,就且享受吧。
妹妹低头吃着菜,喝着杯里的饮料,看起来,也很开心。
江小朵甚至有些羡慕她,“妹妹不会操心家里的穷和苦,只待在她自己的小小世界,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人间实苦,做一个隐藏在自己内心的小孩,真的也是一种苦难之外的恩赐。”
吃完团年饭,江二奎拿了香烛、鞭炮和灯笼,江小朵跟在后面,去给他的爷爷奶奶上坟,俗称点灯。
过年了,身处阴曹地府的亲人们,坟头也要点上一盏灯笼,燃几炷香,放一挂鞭炮。
总之,活着的人怎么过,后辈尽力让死去的人,也有同样的过法。
只见江二奎首先点上香烛,在他爷爷奶奶坟头燃起,然后,拿了香烛点燃鞭炮,鞭炮就开始“噼哩啪啦”在坟头周围炸裂开来,提醒死去的祖宗,过年啦。
最后,江二奎将灯笼插在坟顶,然后跪下去,卖力磕了三个头。
江小朵也过去,向坟头合掌作了三个揖。
然后,两人开始朝回走。
夜晚慢慢降临,江小朵回头,看到地里田间分散的大大小小坟头上,纷纷挂上了白灯笼,在黑夜即将侵袭的夜里,随风飘摇。
阳间,挂的是喜气的红灯笼;
阴间,挂的是悲伤的白灯笼。
这一红一白,代表着人们活着,或者死去。
偶尔有些没有后辈祭拜的坟头,冷冷清清,暗示,这家的祖先,后人都没有回来,所以,无人祭拜。
估计,这些没人祭拜的坟头,躺在地下的先人,也会格外冷清吧。
夜风把寒意吹来,阳间和阴间,原本只隔一扇门,生活,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