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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马当先的正是岳鹏举。身上已经被汗水所浸透,此时,他心里如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日前,才探得消息,金国发生大乱,宗望已死,所有使节团成员被大太子宗翰扣留。
他内心深处,本来就不赞成妻子出使金国,可是,君命难违,这一去,焉知不是狼窝虎穴?他这些日子多次衡量,虽然金兀术海上战败,可是,宋金的力量对比并未发生根本变化,金国依旧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如此,即便和谈,又会有几分诚意?
只怕是白白葬送了宋国的大批礼物和一众使节团的性命。
他强烈地担心着自己的妻子,又怕边境发生巨变,立刻知会吴玠,留下老成持重的于鹏驻守,亲自率军前往。
在燕京的城北,所有人下马,趁黑夜行。探子的地图显示,宗翰府邸在北,而所有宋国使节就关押在他北地的行宫,尚未转移。
月光照在众人身上,他们全是清一色的金军战甲便装,是当初在海战之时缴获的。随从者还有一名契丹降将查茨。查茨多年降金,金军为保存实力,每次大战前,总是契丹人和其他汉人军队充当先锋,折损多少也不心疼。查茨曾两次被岳鹏举的军队所俘虏,得他饶恕性命,后来就死心塌地跟在宋军中。他精通女真话,更熟悉燕京的大街小巷,是以岳鹏举带了他一起上路,以备出其不意。
按照查茨的提示,众人停下。岳鹏举吩咐下去:“你等先分散等候,以焰火为讯号,我且和查茨一起去大太子府邸探询……”
他的重要下属王贵立刻说:“不可,岳相公不可亲自去冒如此大险。”
此时,对妻子的担心已经超越一切,还谈什么冒险?他一挥手:“众人听令,只管按照计划行事。”
“岳相公……”
他一挥手,王贵知道没法再劝,只好率领人马往后掩护。
远远地,花溶能看到密密的帐篷下,还亮着星点的马灯。此时,周围的人还未完全睡去,夏日里,到处都是牛羊的叫声和飞禽的声音。
她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吹的正是那曲《蝶恋花》。
无人前来!韦太后并不曾如约前来。
她继续吹奏,怕韦太后不曾听见。可是,她依旧不曾前来。
她心里慌乱,待要上门,却又不敢,韦太后的四周,一定被宗翰布下了伏兵,自己前去,正好是自投罗网。
等到半夜,她终于忍不下去,大着胆子悄然往帐篷靠近。可是,才到半途,她已经看见黑暗中有人影闪过,正是女真军,严密监视着韦太后。这些都是宗翰派出的,他一思虑,这是抓住花溶的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法。
花溶不敢再靠近,转身,往回路赶。
走到半路,忽然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小哥儿……”树林里,一个人影窜出来,拉住她的手。
她惊讶低声问:“扎合,你怎么在这里?”
他又高兴又惊惶:“我在等你,这些天,我都在这里和石屋偷偷等你,我怕你不再理我了……小哥儿,我哪里得罪你了么……”
“没有,你很好。”她想金兀术说他挨了一顿打,轻问一声:“扎合,你挨打了?伤得如何?”
这种女性的柔软的关切,扎合还是第一次领略到,搓着手,很不好意思,“没事,没事,挨打后两天就没事了……”
花溶见他的腿微微还有些跛,怎会没事?再看他的衣着,也打扮得很是不伦不类。
“小哥儿,我怕有人跟踪我,所以学你那样,换了衣装……”
花溶微微一笑,略略放心。
扎合见她声音里也带了笑意,月色下,但闻得她身上那种柔软的清新的香味,心里一激动,“小哥儿,你要去找那个太后么?”
“对,我想带她走,可是,不知怎样才能将她约出来。”
“你别急,待我去给你约。”
她迟疑一下:“今夜不行,有人在监视。”
“小哥儿,你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扎合,会不会太危险了?”
“没事,你看我的。”
他在月色下,见身边的异国女子,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脸庞柔和如夜色下盛开的金莲花,心里不知怎地,觉得又兴奋又自豪,又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甜蜜而冲动,仿佛要在她面前做一个英雄,她要怎样,都满足于她。
花溶喊不住他,只好随他返回。
走到帐篷前的那片密林,扎合低声说:“你就在这里等我。”
“好的,你要小心。”
扎合走几步,花溶终究还是不放心:“你小心。”
“小哥儿,我会的。”
花溶怕有追军,终究还是不敢在地上停留,悄然跃上一棵树,视野更加宽广,心里砰砰直跳,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韦太后,她肯不肯离开?
此时,韦太后正躺在异国的牛毛毡上,坚硬的木板,四周散发着牛粪的味道,没有充分燃烧的柴火,令屋子里乌烟瘴气很是难受。
在她的身边,躺着的是一个女真老兵,满身酒味和羊骚味,他是退役的百夫长,喜好喝酒,此外倒没有其他恶习,也不曾打骂于她。
无数这样的夜晚,总是想起大宋那座“锦衣玉食的大监狱”——对于很多女人来说,皇宫不过是一座变相的监狱,只能在那里慢慢囚过青春。
她因为貌不出众,自来不得宋徽宗喜爱,第一次受恩宠还是因为好姐妹乔贵妃的求情,灌醉了天子,让天子误会上了床。没想到就是这一晚,她居然侥幸怀孕,生下儿子赵德基。
无数宫女都羡慕她的好运,可是,谁又曾想到,这一夜之后,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再也不曾得到天子的任何青睐,就连“贤妃”娘子这个称号,也是儿子被派出抵抗金人时,官家才恩赐的。
她和其他妃嫔一样,对宋徽宗并未有任何的歉疚或者挂念之情,她又是个非常胆小的女人,不敢抗争,在洗衣院,逆来顺受,嫁给女真老兵,也只得小心服侍。可是,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见到大宋的使节团?更不会想到,自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身怀六甲——怀着虏人的孽种,有何面目回去面对大宋的天子,自己的儿子?
非是不敢回去!而是无颜回去!
她听着花溶的呼唤声,一次次坐起来,又一次次躺下去,金国局势如此,自己就算出去,单凭两个女人,能逃走么?
身边,女真老兵带着汗臭的鼾声如打雷一般,她心里一抖,自己只要回去,回到大宋,从此,就是太后,从此,皇宫也不再是监狱,自己将成为第一尊贵的女人。
回去么?
留在金国继续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