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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元这一问,便让即墨微想到了池秋钰那时恭顺的模样。当即便皱了眉,回道:“不喜欢。”
“那你所慕之人?”祁元倒是真的好奇了。
这么多年,东图甚至外洲多少元婴女修,求到即墨府门下,欲结秦晋之好,小即墨都无动于衷。还以为他是尘心不动了。如今下山一趟,竟爱上了一位结丹女修?
“嗯……”即墨微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总结池秋钰。
对外人时,游刃有余。
对他时,看似绵,实则韧。看似固若金汤,又只需少许手段,便能触到柔软的内心。
虽然时不时就算计他,却让他甘之如饴。
此时被祁元这么一提起来,只一想到那个名字,便觉抓心挠肺,想得很厉害。
他甚至,都还不知道丹生长什么模样……
祁元哪里知道,他这一问,竟有幸看到了一出变脸好戏。
即墨微初时略显迷茫,继而唇角微扬,再来眉头一皱,最后一声怅叹。
“唉……”即墨微叹气,方才的怡然自得,已消失不见,只剩愁眉苦脸。
只这一出,祁元便知道,劝是不管用了,怕是情根深种。
祁元心中默默算了算,小即墨下山到如今,也不过月余。仅这月余的时间,那位结丹女修,到底是哪般手段,竟让即墨微这般心驰神往?
性情已是不好评价,祁元便问道:“那女修,生得貌美?”那日所见,即墨微随行之人一副男子打扮,想来也不可能会是真容。
即墨微一头雾水:“什么女修?”
祁元道:“你所慕之人?”
即墨微略显尴尬,应道:“丹生不是女修。”
……
“不是女修!!”饶是祁元,也不淡定了。却不知,即墨微下一句话,让他更不淡定。
看祁元惊讶成这样,即墨微反倒奇怪了,应道:“戚师叔也不是女修啊。”
祁元一句话差点哽在喉间:“关……关戚若海什么事?”
即墨微应道:“就祁师叔你问,我才坦白说的。”
言下之意,即墨微不说,祁元已经懂了。但,他和戚若海的关系,别人都不知道,即墨微怎么……祁元忽然想到,曾经某次,他总觉得有人来过。所以那时,不是错觉,而是即墨微来过?
祁元到底是又重新坐了下来:“你难道……是因为……所以才喜欢了男子?”
这话问得遮遮掩掩,即墨微却还是懂了,回道:“关师叔什么事?也就是遇到丹生……”
这么说着,即墨微望了望街边的人来人往。修者天生灵根,就少有长得丑的。再随着境界提升,更令人容光焕发。去往内城的行人中,无论男女,容貌上佳者有之,修为上佳者有之,两者兼具的更是不胜凡几。但这些人,落在即墨微眼中,都平平如常,引不起丝毫波澜。
如此,即墨微便又道:“也不关男子的事,也就是丹生。”
他慕丹生,丹生却心不在此,甚至心不在长生。修行四百余年,丹生一心所求,竟如凡俗中人,但求绵延子息。想到这里,即墨微忽然一愣,口中轻吟道:“欲化神,先化人?”
难道,与丹生相遇,竟果然关乎机缘。
若是以往,寻到了化神之机缘,即墨微当欣喜若狂。
此时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却高兴不起来。
他宁愿相信自己只是因为是丹生,所以才喜欢了丹生,而不是因为所谓机缘,才让两人有这一场相逢。
他慕丹生,若求丹生为偶,必会乱丹生之道心,亦不可能让丹生与女子孕育后代。
若他相助于丹生,成丹生之所求,那他情之一往,何去何从?
他此前与丹生同处,只觉目眩神迷,根本就没有机会想这么多。
此时与祁元一番对谈,无意之中,想到这里,即墨微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祁元见即墨微神情忽然严肃,又言及化神,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小即墨,你还好?”
祁元这一问,即墨微惊回了神,半晌,语意艰难问道:“化神与道侣,择其一,师叔会如何选择?”
前面才说到性别,后面却忽然扯到化神,祁元问:“关化神什么事?”
若求丹生为偶,机缘自断,化神自不必提。若真助丹生成所求,他心中就会不留遗憾,成功化神?
只这么一想,即墨微忽然明白,为何近万年来,竟无人能成功化神。
天道不仁,欲求长生,果然不是易事。
看即墨微再度沉默,事关化神,祁元也不好再问。
即墨微忽然笑了笑,对祁元道:“之前所请之事,大约不用师叔转告了,我还是回去一趟。”
这般说着,即墨微从茶座上起身,对祁元问道:“驻馆我便不去了,先走一步。”
祁元看着即墨微神思不属的模样,很想说还是同行。但即墨微显然不想再等,祁元只得道:“路上小心。”
即墨微点了点头,身形已经往磨溪仙山的方向消失。
五台城去往磨溪仙山,以元婴修者脚程,不过两三天路程,路上也没有什么艰险。
即墨微离了五台城,没了人在眼前分散注意力,又无需防备什么外物,心绪便格外纷乱。
脑中似有什么,将他分作了几瓣。
一部分畅想着与丹生神仙眷侣;一部分却是丹生道心大乱,修为下跌,甚至走火入魔,道消身陨;再一部分看着丹生与那名为妙心的女子,茶坊相携,子孙满堂,他自黯然神伤;又有一部分却是他求而不得,强迫于丹生,丹生恨他欲死,拔刀相向;甚还有他与丹生耽溺享乐,丹生未至结婴,先他而亡……
一时之间,心中竟构想出千百种未来,又每一种都不是他所想要的。
如此,神思激荡,待到极处,竟牵引着他体内二脉逆行,灵息大乱,气血翻涌。
即墨微意识到不对时,才发现自己竟是入了心魔境。
却已是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身形也因灵息大乱,再无法轻身而行,从空中往下直坠。
幸而他有诸多法宝傍身,饶是经脉逆行,亦有一把凤霞伞可以勉强撑开防护,缓了降速跌到了紫府山脉一处不知名的山缝里。
虽未受外伤,即墨微的模样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灵息大乱,凤霞伞防护便不周全,狂风和乱林将他一身衣饰扯得纷乱,长冠倾塌,散发也缠成一团。
好不容易理顺了衣发,即墨微坐在残林之中,却不知该喜该忧。
他自小心思通明,就算当年遇到元阳险些被夺之事,也未成心魔。如今与丹生一场相识,竟让他有幸经历了一场心魔境。
如今心魔境虽被堪破,却也让他知道,仅这一场相遇,他竟已是情根深种。
便只是心魔境中那些种种,他如今想来也觉心如刀割。
乱丹生之道心,非他所愿;成丹生之所求,亦非他所愿。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思之如狂,却也不敢去见那人。就怕做出不当之事,徒生烦忧。
但他坐在这里,烦忧其实也不会减少半分。
也不知丹生……是否会因他,也这般烦恼。
只一想到会有半点这种可能,即墨微便觉得胸中似有甜意微泛。
“阿嚏。”西迷江上,乌篷船内,池秋钰正炮制着手中灵材,却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手中法诀被这一颤,便乱了灵息,一颗成色上佳的辟心果,被陡然变得锋锐的金灵气,啄破了果核。紫色的汁液将外部清透的绿色果肉染成了黑色,辟心果已失了灵性。
池秋钰看着这颗辟心果,以五元灵息将之揉碎,顺手扔到了乌篷船外的西迷江中。
距离即墨微离去,已经过去了半月。灵材已备却心绪不宁,无法炼丹,他也就没有急着回洞府。
西迷江上,又不是井迷湖,如今已是初夏,根本就不该觉得冷。
池秋钰抬手揉了揉鼻子,收回手时,却忽然想到那日船篷中,即墨微的所为。
被那人舌尖碰过的那处指尖,顿时如火灼般滚烫起来。
池秋钰不傻,四百余年,虽有近两百年被人软禁,却也另有两百余年,走过各种地方,见过各式人,自然也知道各样的感情。
就如他知道即墨微那时的动情,此时也知道他自己的动情。
一边是已成道心,且坚持了四百余年的父亲遗愿,一边却是本心所向。
修者求长生,子息一事已是微末。道侣同行,所求不过两心相合,性别也是微末。
但他不同,入得仙途,所求便是道心。
天道不仁,道心所向,果然不是易事。
道心还是本愿?实难抉择。
所选道心,本愿却心有所属,无论未来那女子是谁,他能无愧相待?
若选本愿,自求长长久久,他道心若改,修为便会有损,如今不过结丹中期,甚至可能到不得结婴。再往后呢?
墨读先生曾言,再见时,便等蕴阳丹成。
得到丹方已有百余年,池秋钰从未想过,竟会有一日,灵材齐备,他会完全不想起炉炼丹。
只因,丹成之时,便得再见,而他,竟不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