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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四、浮空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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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多久,众人已被载着飞上了云端。不觉间,看见远方渐渐现出一山形,此必然是浮空山。只是,待靠近些之后,飞行灵器却又飞下云端,继续朝山飞去。这云端之下仍有一截山,方才云端之上所见仅是山巅罢了。这一截山与云端之上的山巅一齐悬浮于高空,戌甲此时朝下望了望,离着地还很远。再离得近些了,便可隐隐看见多道灵柱,其一端系于下面那一截山的前脚或山低,另一端则自各方向朝下方分散伸出去。一看这些灵柱,戌甲心想:“看来这浮空山确是大体如书中所写那般。”

    说来,这浮空山乃是以四五十峰为座,每山之顶皆朝上射出灵柱,汇于空中一处并托起一山,因此山被托起而浮于半空,故名浮空山。按流传之史,开山之始,浮空山下只有十三峰。之后便是一路向西,或征伐,或赎买,又纳入三四十峰入座,浮空山因之也愈发地稳固,渐成天下第一峰。只是说来也奇怪,竟不知怎地,其成势之后却生出内乱来,座下最西边有几峰趁机离叛了出去。虽曾同处一山之下,如今也能分得过境之利,却仍仇视浮空山,时不时地闹将些事出来。

    又飞了一阵,离得再近了些,便才真见到浮空山如何之大了。朝左右两旁望去,已然不见边际。戌甲抬手在双目之前掐了个手诀,仰头朝上看去,目力穿透上方云层。却已不见当空之日,其被庞大山形遮挡住,仅剩半圈微弱光晕于山尖。虽处白昼,却似入夜一般晦暗。再飞了好一阵,这才算到了浮空山周围。不须使什么手段便可大致看清山上景象。

    飞行灵器缓缓落在一处伸出的悬台之上,一行人下了灵器,沿阶梯走下悬台。此时,已有几人等候在悬台下。两位登仙人领着众人迎了过去,并与那几人寒暄起来。其余人等则站在其身后,默不作声。戌甲看了看那几人,有人身着独立山服饰,亦有人身着别款服饰。想来,那别款该是这浮空山的服饰。

    寒暄一阵,两位登仙人转过身来,将那几人介绍与戌甲等人。原来,几人中身着独立山服饰者乃是由独立山派驻来此,而身着浮空山服饰者则为浮空山接待使。戌甲此时心中却泛起一丝疑惑?因这浮空山接待使不光来了不止一人,且各个是登仙人。而其中瞧着为首之人,戌甲竟隐隐觉着其修为与师傅赵塚子相近。自己这一行人无论出身亦或天赋皆属寻常,浮空山若是来人,一两登仙人便足矣,似是不必如眼下这般接待。

    介绍完毕,浮空山几人上前挨个问候戌甲等一众独立山弟子,态度甚是亲切。反倒是独立山那几人较之稍显得疏远了些。之后,一众人便换乘另一飞行灵器,往山内而去。戌甲沿途观看山上人物风景,确是与独立山大不相同,少了几分内敛,多出不少张扬。戌甲扫过一眼身旁,见同行弟子多在四顾张望,有几人还交首低语,皆微露新奇或激动之色。倒是那关西鹊一言不发,也不四处张望,只独坐在一角。发觉戌甲目光落在己身,便朝戌甲微微颌首致意,仍安静地那般坐着。

    这浮空山着实大得很,饶是飞了一阵,仍听见那几位登仙人聊天时提及离着山芯尚远。这浮空山与独立山的构造不同,非是将山体穿凿成一层一层,而是将其整个掏空大半,所有山仙均居于其中,故远看仅一层而已。唯知晓其构造或曾深入山体察看者方才明白绝非一层,乃是浮空山内又有浮空山。戌甲于山中之时便曾几度闻言,说浮空山比之独立山那般穿凿自然山势,更显出仙人之造化,真俱不拘于自然而独立于天地之气质。

    然初到浮空山,眼下戌甲还不得深入山体,一看究竟。须听从安排,先依惯例往学堂而去。又飞了不多久,众人落在一处院内。下了飞行灵器,戌甲等众人才被告知已入了学堂。众人自然疑惑,如何不走正门,却直接飞入学堂?

    一浮空山接待使笑道:“正门那里日日人头攒动,若想自正门而去,还须等待时辰。且进出者来自世间众山,我等这般去了,怕是要引来些眼光,招来些闲嘴麻烦。”

    说完,便引着众人往学堂内而去。途中,那接待使忽地笑问道:“各位初来,不知对这学堂如何看?”

    见无人应声,一陪同而行的独立山仙人接话道:“不必拘束,尽可畅言。身在这浮空山,要得便是这般。”

    又沉默一会儿,忽地有人开口道:“从前只听说过这神仆学堂名声如何,今日一见,果然是气派非凡!”

    戌甲闻声看去,果然是关西鹊,倒是不奇怪。只是,这神仆两字在戌甲听来却别有意味。在山上之时,便早就听闻过这学堂如何之了得,于山中而言,名声如何之大。以至于过往曾在此学堂修习者,不论修为如何,回山之后,于仙途之上易得扶助,个人志向多得伸展。然此是面上名声,于底下却另有说法流传。此种说法,戌甲还是早先与几位师叔的弟子一同习练拳脚,间或歇息闲聊之时,头一遭听到。总概说来,其实就是一首诗。诗道:

    山仙攻研四学堂,三在本乡一在外。

    内中三花朝偏门,西边一梅指正脉。

    初闻此诗,戌甲自然是不明就里。待得指点,明白其中意思之后,戌甲亦不免有同感,果真是端的一个贱字!然如同许多事一般,只有无可奈何罢了。

    只不过无论如何,此处毕竟是浮空山对着世间打出的一处招牌之所,一路到底气派非常。当然,虽也是仙灵之气蕴蕴,戌甲却总觉着哪里似有不适,自忖是因在独立山呆着惯了。

    众人被领到歇息之处,先在此小住几日,期间被允可在学堂内随意走动。戌甲等便各自三五相约,同去四处参观。两三日过后,约莫将学堂能去之处大致看过。傍晚时分,戌甲独自坐在长椅上,默然地望着稍远处来往行人。有人走到身旁,开口问道:“怎地这两日见你兴致不高,可是不喜此处么?”

    戌甲一伸手,请来人身边坐下,并答道:“也不算是不喜,只是不觉着有甚新鲜,故而才兴致缺缺。”

    来人自然是关西鹊,坐下之后,朝戌甲所望方向看了一眼,又问道:“莫不是你已来过?”

    问过之后,又立刻摇头道:“是我糊涂了,你自然不曾来过。那又是为何?”

    戌甲握起双手,朝身前一伸,深吐一口气,这才答道:“这里比之独立山的学堂还要没意思些。”

    心知关西鹊不明话意,戌甲接着说道:“这两日闲逛之时,我曾留意过这学堂里往来的求仙人,发觉其间修为差距颇大。之后,我有意接近几人观察过。有人之天赋于我觉着比之当年灵封谷内的荭苗还要高上三分,可亦有人之天赋却低得令我难以置评。前者能入学堂自是应该,可后者却是如何进来的?”

    关西鹊想了想,说道:“莫非你是说这里也同独立山上学堂一样……?”

    戌甲莫名笑了笑,说道:“怕是还不如独立山。独立山上的学堂好歹还要些脸面,明面上见到弟子多是天赋大致相当。纵是有几个显见太低的,也是同师不同课,让互相隔着点。哪如这里一般堂而皇之,且似是人人瞧着都觉理所当然。”

    关西鹊点了点头,说道:“经你这一说,我倒想起自己也曾有所察觉。只是彼时想着来此不易,只顾着各处去看新鲜,便没再多想。也是啊,都不做什么遮掩的,是不屑?或是根本就不必?”

    戌甲直了直身子,说道:“我觉着是根本就不必,这里应是就认这个。”

    关西鹊一听,面色微变,跟着又问一句道:“你可确定么?”

    戌甲略有深意地看了关西鹊一眼,而后笑了笑,转头看向远处,说道:“毕竟我也是头一遭来此,还只来了两三日,故方才所说做不得数,做不得数。”

    轻拍了几下手掌,朝前欠了欠身子,戌甲继续说道:“不过,我觉着这里倒是于你有些合适。至少,你比我这样的更好留下。”

    关西鹊不解道:“为何这般说?”

    戌甲却反问道:“两拨之间总得有牵线搭桥的吧?”

    关西鹊轻叹一声,说道:“原来我在师兄心中终究只是这般形象。”

    戌甲摆了摆手,说道:“你误会我了。牵线搭桥只是本事而已,无所谓好看难看。只是,世间使出这本事来坑人的实在不少,故世人也少不得对此有偏见。师弟只要不违了良心,便不必对此介怀。昔年十星派能夺山建立宏业,便离不开期间这牵线搭桥之功。那些拥此功绩者,有哪个因之坏了名声的?”

    说完,戌甲特意拍了拍关西鹊的肩膀,重复道:“真不必介怀。”

    关西鹊听完,语有歉意道:“是我多心了,师兄莫怪。”

    戌甲笑了笑,说道:“哪里,哪里。是我这人不大会说话罢了,这引出误会亦非头一遭了。”

    二人一同笑了笑,这误会便算过去。关西鹊便换了话题,又说道:“有这些日子的交往,愈发觉着师兄很是有些不一般。”

    戌甲笑问道:“莫要恭维我。这哪里有不一般了?”

    关西鹊却正色道:“非是恭维。师兄的手段本事如何,我尚不清楚,故不好评价。可修为天赋却还能看出几分,实是说不上如何出类拔萃。只是,师兄这看人看事确是与寻常弟子不同,当真是不多见。”

    戌甲又笑了笑,说道:“似你这般的话,我也不是头回听了。这非是我天生眼明慧极,不过是上山这么些年跟着师傅学来的罢了。”

    关西鹊哦了一声,说道:“那师兄倒是好福气,山上愿意教授这些的可是不多。”

    戌甲点了点头,说道:“岂止是不多,若非互有渊源,则根本就不见有哪个师傅会详教这些,至多遇事提个醒罢了。我与师傅非亲非故,天赋则如你所言,着实一般得很,故至今都不明白师傅为何愿在我身上花费那些心思心力。”

    关西鹊问道:“那师兄没问过恩师么?”

    戌甲答道:“自然忍不住去问过,师傅也回答了几句,可我却是不信。”

    轻摇了几下头,戌甲接着说道:“听得出师傅话中真情,却实是没法全信。”

    又站起身来,望向远方,继续说道:“在山上这么些年了,上面那几层的仙家仙门是如何教授的不得知晓,然下面几层我却是亲眼见过。说难听些,就是给描出一条曼妙仙途,连哄带骗地逗引着那么多有些天赋却无出身根基的弟子,拿血汗乃至性命去博那水月镜花般的长生逍遥。”

    关西鹊也叹息一声,附和道:“是啊,死于非命者不少,修为寸尺难进而寿终于百年者更是积年众矣,哪里来的长生?至于为那一线登仙之机而经年劳力费心不止,又哪里见到半点逍遥?”

    戌甲却抬手上指,插了一句道:“长生逍遥的都在那里,也只生在那里。”

    关西鹊自然明白意思,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罢了,还想多说几句,却已无话可说。戌甲见状,陪着笑了笑,说道:“罢了,罢了。都怪我,这才聊不下去。不如再去四处走走,如何?”

    关西鹊也笑了笑,说道:“你原本好端端这里坐着,倒是我扰了你清净。好,你说如何便如何。”

    二人一道起身,沿小径散步。走了一阵,又看了一阵,戌甲忽地感叹道:“满眼望去皆是仙,独不见何处有一人。”

    关西鹊问道:“师兄这是何意?”

    戌甲答道:“想起师傅教我修仙先修身,他只花了三分精力教授我本事,倒费了七分心神指引我做人。唉!世间越是缺什么,他老人家便越是要我学什么。可……我时常在想,既主流已然成势,寥寥几人又如何逆流相抗?”

    关西鹊问道:“那师兄是想卸下恩师的期许?”

    戌甲沉默片刻,答道:“是曾几次想过,觉着自己无有天纵之才,纵是想改,又能改得了这世间的何事何物?只是,每一次再见到师傅,又觉对不起师傅多年照顾,故又不敢真在心里卸下。渐渐地索性冷眼旁观,只骗自己说是待时以动。”

    一阵沉默无语,不觉间二人绕回到了住处附近。关西鹊忽地开口问道:“若师兄以往所见并非主流,那又当如何?”

    戌甲一听,顿时停下脚步,面露疑惑,看向关西鹊。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叹道:“不知啊,不知。唉,离了师傅的指引,我终究还是辨不清方向。只是,师弟何以如此说?”

    关西鹊想了想,答道:“若世间主流果如师兄所说那般,则你我还会如此相交么?”

    戌甲缓缓转过头,目光渐渐游移至脚下。良久,重新抬起头来,又看向关西鹊,说道:“也是啊。兴许果真是我目光太短,眼界太窄了。但愿如此吧。”

    看了一眼离着不远的住处,戌甲说道:“时侯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日学堂要来人与我等接风。且正好还有个什么大会,邀我等一同参加。明日之事且多着。”

    关西鹊点头应允,二人便漫步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