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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5日
这些年来,余岚没想过他们再度相见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者说,她内心已经认定,他们因为那件事根本不会再见面了。
和周锐一起共事的日子里,有过许多刻骨铭心的记忆与感受,她不想让那件事破坏掉昔日留存的美好。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记忆封存起来,不让已经露出狰狞面目的现实接近它。于是,他们分开了。
可她没能守住对自己的承诺。
为了配合出版方的要求,她答应邀请他作为对谈嘉宾,而他原本也答应参加发布会。
只是,昨晚两人见面后的争吵,让今天的发布会蒙上了一层未知阴影,他至今未到。
预定的开场时间肯定要延后了。编辑走过来告诉她,电话还是没有打通,现在已经派司机去他家了。
“余老师,事情的责任肯定在我,昨天就不该答应让周老师自己过来的。”编辑的嗓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将未能准时让嘉宾到场的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
余岚知道,邵甜甜是很有责任心的女孩,这不是表演,是真的在自责。
余岚从休息室的沙发椅上站起来,轻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关系,让她先去台上跟读者道个歉,说延迟二十分钟开场。
邵甜甜走前,余岚又抽出桌上的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水,让她别那么紧张。
余岚打开手机,再次看了一遍昨晚周锐最后发来的消息:“钱我既然都收了,明天还是会到场的。”
她记得文学馆报告厅大门口的海报上写着“阔别多年老友再聚首”的宣传字样,然而现实却是,这仅是一场冷冰冰的交易。
而现在,就连这场交易本身,周锐似乎都没兴趣继续履行下去了。
就在她已经对此不抱什么希望时,休息室的门被扣响,来人不是周锐,却是两名警察,一男一女。
男警亮出警官证,曾勇,市刑侦队队长,确认了她的身份后,要余岚立刻和他们一道去局里配合调查。她问出了什么事。
对方说不便多说,只让余岚马上跟他们走。休息室的门开着,外面已经围拢起几位工作人员,探头探脑,但见了穿警服的,谁都不敢继续上前一步。她又问了一次,出了什么事。男警只丢出一句:“余小姐,回局里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她被两个警察一前一后夹在中间,带着走出休息室,从文学馆的工作人员通道走出来,绕道正门前,警车就停在那里。上车前,她听到一个男生喊了声“余老师”——可能有读者认出了她。
女警为她打开后门,她上了车。透过车窗,她看到邵甜甜和出版公司的老板张连波从文学馆出口跑过来,对着车窗急忙挥手。
警察落下车窗,张总先喊了一声余岚,然后恳求坐在副驾驶上的曾勇,嘉宾都快来了,而且活动策划了很久,无论有什么事都务必通融一番。
“通知散了吧。”警察丢下一句话,开出了文学馆。
去往警局的路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被带到一间十平方大小,周围三面是深灰色墙壁、一面是单向可视玻璃的审讯室后,两名警察坐下来,要求她聊聊昨晚七点以后的行踪。
现在,她得以看清两名警察的正脸,曾勇,年长一些的老警察,嘴巴四周围着一圈细密而坚硬的黑胡子,两道浓眉像是毛笔蘸了浓墨后画上去的,主审;审讯前,另外一个女警自我介绍她叫萧郁。萧郁看上去年纪和自己不相上下,气质上无论如何都不是人们想象中的“女警”的感觉,除了年纪大一点,完全像是个刚刚出道的实习生。
能不能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她问。
“余小姐,案情目前还处于保密阶段。我希望,你还是先主动配合一下我们。”曾勇回绝了她。
昨晚八点钟,周锐邀她去他家见面,那时他应刚下飞机到家没多久。
见面的事,他给出的是颇为实际的理由,两人多年间未见面,发布会上直接见面恐怕互动起来的效果也不会好。
周锐就住在原来出国前留下的那一居室小房子里,这些年来,那座房子既没有被卖出,也没有外租过。
她记得那间房子,那几年跟他合作时,他将那房子偷偷改建成工作室,每年五六月,夜晚站在阳台前,冷寂的氛围中突然飘入一股香甜的槐花气。
带着对过去的美好回忆,她决定去赴约。
长久的沉默之后,许久未说话的曾勇突然抬起头,问道:“余小姐,你在你这个朋友家待了多久?”
“十几分钟。”
曾勇又问她都聊了些什么。无非是些叙旧的话,她答,两人多年未见,周锐又是特意为她的新书回来的,她理应去和他先见个面,为发布会上的对谈活动做准备。
这时,萧郁凑到曾勇旁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头面向余岚问:“你刚才说你过去,是为今天的新书对谈作准备工作的,只待十几分钟,是不是有些仓促?而且据我们了解,周锐是你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为什么只有十几分钟?连她也不知道答案。周锐主动邀请他过去,到了那里一见她,只说了几句话,两人就吵了起来。为过去的事情。他今天没有出席发布会,难道是觉得再次见面会令彼此感到尴尬?
不对!她心中猛然一惊。她刚才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一直在想昨晚和周锐的争吵,却忽略掉警察刚才的一句话:“周锐是你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为什么警方会强调这一点?
她失语道:“他出事了吗?”。
曾勇微微颔首。
“据我们初步了解,周锐是专程为了你的新书发布会,从国外回来的。昨晚他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公寓中。我们想尽快破案,你知道他在国内有什么仇家吗?”曾勇问。
“没有,据我了解没有。”
“在周锐出国以前,你的书都是交给他的出版公司做。后来,你们两个什么原因分开了?”
“利益问题,他让手下瞒报出版印数。”沉默片刻,她才缓缓说道,像是在公布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余岚希望警方不要揪住两人之间的关系问题继续发问,见他们并未回话,她又补充说:“该交代的我都说了。”
现在,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昨晚她离开后,周锐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明明答应出席发布会回国,却要和她一见面就争吵?她后悔那时候不该那么着急走的,应该问个清楚才对。
曾勇和萧郁见她不再说话,两人小声说了几句,一起走出审讯室。
周锐的死,将她的记忆拉回到遥远的过去,那个她并不愿在现实中予以太多回回顾的过去。
尽管在这座城市,他们也曾一起相处数年,并肩合作,可这段记忆随着周锐的离开却变得异常淡漠,仿佛只是一场梦幻。
而十一年前,他们初识的点滴,却因他的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记忆中。
从清远离开后,她就决定彻底遗忘在那里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有机会重新开始,她希望自己能把握和控制余生的时时刻刻。她当然也知道,过往并不会真正离她而去。
事实上,过去无时无刻都在纠缠、折磨着她,她已经下意识地将这些过往都转化到她的写作中,这是她的第一手材料,是她虚构生涯的养分来源。
经过变形、重塑后组装的的经验材料表面看起来虽然已与过往经历面目完全不同,但她自己懂得,那些她决心要抛弃的经验,是她写下的每一个人物、每一段情节背后的永动机。它们以虚构的形式复活。
周锐死了。警方现在将她列为首要怀疑对象。
她想起,在他决定出国的那段日子,她确实动过杀了他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