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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得很安详……”
“是的，我知道……”
玉霞城外二十余里，一块向阳背阴依山傍水的小丘上，一老一少正静静伫立着。一座新隆起的土丘，配上一面山岩粗凿的墓碑，这就是秦尚义之妻，慧娘的归宿之地。
“师父你早到了吧……”尽管字义是提问，但述说者语音平淡，似乎只是在确认某个事实罢了。
“嗯。”郑乔没有否认，对聪明人说谎是无意义的。
而秦梦琉也没追问，为何郑瞎子不早点出来，因为这同样没有意义。
“她死了……”
“是人都要死。”
在外人看来，或许这样的交流很可笑，很怪异，但对此师徒二人来说，交谈本身并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在于交谈后各自的理解和感悟。
“您也会死吗，师父？”女孩转过头来，露出一对漆黑眼瞳。
这是一双怪异的眼睛，仿佛大海最深处的黑暗，排斥一切光明，无比深沉的宁静，自虚无中孕生出吞噬一切的狂暴之力。
“是的，我也会死，因为我失败了。”郑乔没有迟疑，决绝地说道。
“是吗？”女孩淡淡回复。“也就是说，成功者才能活，对吗？”
又是一段难耐的沉默，但在这滴水成冰的时节，既没有鸟鸣，也更没有人会注意。
“知道吗，师父？”秦梦琉昂起下巴，抬眼仰望那遥不可及的青空，那里是否真有传说中永生不死的存在。“我真不知道该恨你？还是不该恨你？”
“嗯。”老者默默应答。
“但我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少女无声地拧紧拳头。“在这个世上，最该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对！是我自己！”秦梦琉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是如此软弱！无力！”
“如果我有力量！有足够的力量！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指甲深深陷入女孩手心里，但刺痛的不是肉体，而是疲惫悔恨的心灵。有些东西，总是在失去后才觉得珍贵，才感到后悔，人总是如此，忽略掉身边最平常的最真实的最不含杂念的感情。
总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地，按部就班地来……
总以为自己足够聪明，可以凭借头脑解决很多
问题，不必急躁……
总以为自己可以淡定地看待一切，可以将他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够了！够了！让这些都见鬼去吧！都是狗屎！狗屎！
我需要力量！绝对的力量！哪怕是宿命，哪怕是天意，都可以摧毁的力量！
如果这就是天命！我不会逃避，不会退缩，不会像那些狗屎样的废渣男，以为把自己变成一坨屎，就没人敢踩在他头上！
我是秦梦琉，是！现在束缚我的是软弱，正因如此，我更不能逃避！我要是把自己变成一块铁！一块钢！我的心绝不软弱，它必须变得坚不可摧！
你可以说这是偏激，这是扭曲，但那又怎样？畏惧暴虐，匍匐于暴虐脚下，进而崇拜暴虐，宣扬暴虐，最好让自己成为暴虐的代言人，这不就是人类本身吗？那些古老的图腾物，不正是先民对野兽力量的崇拜向往，以及超越吗？
想要立于力量之上？那你必须首先成为力量，然后才能爬到它头上！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以练气六层的修为……”郑瞎子的语调不快，他斟酌着慢慢陈述。
“但还不够好！不是吗？”少女将绷紧的拳头举到胸前，自嘲地说道。“曾经以为自己足够成熟，足够理智，可事实在告诉我——‘你真是个幼稚到家的孩子’……”
秦梦琉说得很平静，没有悔恨，也没有执着，语气中唯有那淡淡的自嘲。
“你比同龄人要聪明得多，也……成熟得多。”郑乔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将右手放到少女肩头。“要振作起来，孩子！你的路还很长，很漫长……”
虽然这是必须经历的阵痛，但对一个未满九岁的女孩来说，可能还太早了些。尽管，她终究会明白，这是为她好，只有去除身上的沉重镣铐，雏鹰才会飞得更高，飞得更远。
“不用担心我，师父！”秦梦琉转过头，嘴角挂起淡淡微笑，犹如套上假面的小丑，永远不会将真情展现。“我只是深刻理解到，自己内心的幼稚，实在是幼稚得可笑！”
“我要变强！我要拥有足够实现我理想的力量，师父！”秦梦琉直视郑瞎子双眼，尽管那里是一片黑暗，但她却似乎能看到里面闪烁的光明。
说是执念也罢，如果力量的意义仅止在于证明“拥有者的正义性
”，那我就必须拥有可以称之为“正义”的力量！哪怕成为鬼神，成为人人恐惧的魔王！
【贯彻自己的道路，偏离的话，则会遭苍天耻笑】
拳王的怒吼在耳边响起，永不停歇，永不消逝……
“谢谢你，拉奥！”秦梦琉在心中默念。“谢谢你，一直教导着我，指引着我，让我变得坚强，让我变得无惧，让我……让我明白悲伤的力量……谢谢你，世纪末的霸主！”
【我的一生，无悔无憾】
终于，如山岳般坚不可摧的男人转过身子，渐渐步入黑暗，渐渐隐去，惟留下这句临终感叹，久久不曾飘散。
你的一生，的确是无悔无憾！拉奥，你是真真正正的纯爷们！我会继承你的意志，拳王的意志！你将与我同在，在这里，见证我所创造的传说！
“我要成为这世上新的传说！”少女的眼神是如此纯粹，如此决绝，没有犹豫或动摇站立的位置。“这才是我的宿命！我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没有欢呼，没有鲜花，没有此起彼伏的赞美词，有的只是孤岭荒坟，有的只是冬日的凄凉。
“她会成功的！”郑乔心中是如此确信道。
无论有多么好的天资，多么优越的培育环境，如果本人心中没有持之以恒的变强信念，没有勘破生死恐惧的绝对理智，就终究无法从幼苗成长为参天巨木。
可是这孩子不同！她曾经战胜过内心的恐惧，现在悲伤没有击倒她，反而成为她前进中更炽烈的渴望！
她，将会是传承我郑瞎子道统，会达到我所未到达的高度，完成我所未完成的梦想，只需要时间，足够的时间！
“再多留一会吧……”郑乔淡淡叹息，这里埋着一位伟大的母亲。
“不用了，师父，有些东西，埋在心里就足够了。”秦梦琉侧过头，抚摸着头上的双马尾发髻，它们寄托了很多回忆，很多，很多……
挥掌成刀，斩断曾拥有的绮丽，将母女间的记忆埋葬，从今往后，这世界上，会多一个霸者，少一个女孩。
“走吧……”秦梦琉转过身，冬日阳光在她身后，拖出条绵绵长长背影。
就这样，一大一小，两串不同的脚印，渐渐延伸向远方的地平线，唯有积雪在静静叙述，一个时代，正悄悄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