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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将电脑合上,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时间指向凌晨五点。
一阵铃响,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早操开始了,她突然有些感兴趣,于是熄灭了烟,准备起身出门,却在门口止了步。她折回身去,在床上翻翻找找,找出一条黑色的、遮胸遮屁股的睡衣,才转身朝外走去。
“听说安静要来了。”李迎正对着镜子刷牙,嘴里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真的啊,那班长是不是又要出去住了?”单斌一手支着水槽,一手倒着暖壶里的热水,从他声音的中听得出来,他正在努力驱赶那些睡意。
二雷子走了过来,精神抖擞,从两人之间挤出一条缝隙,他边拿着已经破了洞的毛巾,边说:“这次可不一定。”
当年经历过他们的故事的人都退伍了,只有他和向北留了下来,虽然他不知道两人为什么要分开,但是只要苏里一来,他就能感觉到向北身上的某种东西变了。
“哈哈哈,班长,有人在这儿发春。”东北人说“在”,都发第三声,莫名的,让人觉得很可爱。
向北端着白色的洗脸盆走来,肩上搭着毛巾,寸头显得他格外精神,他将脸盆放在苏辰旁边,挤起牙膏来。
“冬天快过了,发春很正常。”向北声音不咸不淡,不大不小,正好落入苏里的耳中。
“让让。”苏里也钻进向北和苏辰中间,她将自己的短发往后一撩,粗略地洗了把脸,抬起头,透过模糊的镜子,看清左右震惊的脸。
“姐,用热水。”苏辰眼中虽然充满了震惊,但是看苏里就这么用冷水洗脸,他的心还是咯噔一跳,他将刚挤好牙膏的牙刷放好,又将暖壶拎上水槽。
“不用,冷水洗脸,有利于紧致毛孔。”苏里拿毛巾擦了擦脸,皮肤被冷水一冲,变得通红。
“发什么疯。”向北也用冷水冲了冲脸,冰凉的感觉让他清醒过来。
“没疯,以后跟你们一起跑步。”说话期间,苏里擦了洗面奶,满脸的泡沫将她的表情遮住,她洗脸的时候从来都不敢睁开眼,但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女生都这样。
“啥玩楞儿?”二雷子是标准的东北人,一言一词都足以让人发笑。
“赘肉都长出来了。”苏里把脸上的泡沫洗干净,拉着向北的手,朝她肚子上摸了摸,神情自然而认真,只是让正在刷牙的人都咳出了声。
向北抽回了手没理她,而苏里转头看着苏辰拿着牙刷笨拙地刷牙的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他从小到大用的都是电动牙刷,猛地手动了,他的动作看起来可爱又滑稽。
“姐......你笑了诶。”苏辰吐了口白沫,声音清软又不敢置信。
从他记事起,苏里就没认真地笑过。
“嗯。”苏里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突然发现,她这个弟弟还有点可爱。
也许她从没有真正地怨恨过他,所有的不满与发泄都只是想向别人证明她并不在乎,只是这深刻的背后,却表明了她深深的在意。
这次晨跑,苏里只跑了八十米。回来之后,让她没想到的是,竟看到了一个让她曾经很厌恶的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大衣,围着淡粉色的围巾,长发微卷,绕到耳后,露出一对四叶草的耳钉,手里还拎着一份早饭,她就安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无欲无求,像早晨雨露过后,清新的小草。
苏里推开门,淡定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走到她面前,停住,动了动手,突然又放下了。
安静似乎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于是她用她生平最温柔的嗓音对苏里打了招呼。
苏里没理她,甚至没有正眼看她,她转身看着门外,人群中,只一眼就看见了向北。
“啊!”
不知为何,安静突然叫了起来,苏里回头一看,只见她手里的包子散落一地,豆浆也顺着她的大衣流了下来,此时,她的手上还清晰地显现着被豆浆烫过的红印。
而一旁的苏里,被人猛地一推,撞到了身后的值日栏上。值日栏由一层玻璃罩着,此时,玻璃也被撞碎,从她的头上落了下来。
她闷哼一声,硬生生地将那股眩晕憋了回去,她甩了甩头,头发上还纷纷落下玻璃的碎渣。
“你他妈发什么疯?”向北见状,朝安静大吼一声,然后跑到苏里面前,而此时的他声音冰冷至极,只是握紧的拳头却能表明他的怒气。
安静没想到向北会这么吼她,刚刚她借着地上洒了豆浆而朝苏里身上倒去,本想造成苏里把她推倒的假象,没想到最后受伤的竟会是她。
安静平复了下心情,她想着,人们总是会心疼弱者的,所以向北的反应可以理解。
苏里用手揉了揉头发,手心微微发疼,有玻璃渣嵌了进去。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眼角淡淡地睨着她。
她记得,当初她在离职的那一天,给安静发了一条短信:下次见面,我会二话不说给你一巴掌。
可是此次见面,她却不想打她了,她觉得人生有限,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不喜欢的人身上。
突然,她笑了笑,她这个人如果不犯病的时候,倒是挺宽容的。
二雷子几人站在一旁看着苏里笔直的背影皆一哆嗦,她的眼中没有怨气没有恨,偏偏是这种冷漠到极致的淡然才能让人从心底里发凉。
“气什么?”苏里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拂了拂向北的眉头,“带我吃早饭去。”
苏里的语气像没事人似的,只是向北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自责,而心里就像是被乌云笼罩一般,阴沉沉的。
“北哥,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本来给你带的早饭,可是太烫了,我没有拿稳,豆浆洒在了地上,我摔倒才撞到她的。”安静看到向北眼中的情绪,以为那是怒气,便上前拉着他的袖子,软声撒娇。
“安静,你应该庆幸当年救了真真。”向北摸了摸眉头,从前到后,似乎在舒缓情绪。
安静浑身的力气顿时被抽干,刚刚他的话那么狠戾决绝,虽然他极度地忍耐着,可是她还是看出来他想打她的冲动。
真真是动物园一只大象的名字,当初向北为了躲陆雪芙从国防大学退学,回到东北,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每天没事的时候就会来动物园看一看。
动物不会说话,但同样也有感情,它们将自己的所有感受都表现在眼睛里。
那时的安静刚好放暑假,跟着家人回到母亲的老家。安静从小就喜欢动物,所以回来之后,野生动物园是必须要去的。
她记得那个管理员犯了烟瘾,躲在一边抽起烟来,突然两头大象打起架来,他一惊,连忙将烟头扔掉。
可是那时天干物燥,火势很快蔓延。
在他发现时,已阻止不了火势。
那天,动物园里有很多人,大家大惊失色,呼喊着,奔跑着,哭叫着......
有人报警,消防员很快赶来,可仍是有很多人被困在里面。
向北和安静就是其中两个。
惊慌失措中,安静与家人失散,她焦急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正茫然间,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朝一旁推开。
她回过神来,只见那人正奋力地将动物园的门用石头砸开,管理员见状,立即过来阻止,可是那人力气很大,在将门砸开后,很多动物猛地跑了出来。
他舒了一口气,而管理员在一旁怨天尤人。
火势越来越大,动物的乱闯乱撞更加加大了救火的难度,可是如果不将它们放出来,它们就会被活活烧死。
刚刚就有两只猴子身上着了火,它们在里面上蹿下跳,可是却不能将自己身上的火熄灭。
动物们冲出围栏后,都朝院子里跑去,很多游客见状,也壮了壮胆子,紧随其后,现在两方都在逃亡,倒没有谁打扰谁。
动物和人浩浩荡荡地闯了出去,虽然动物园的大门被紧紧地锁上,但是总算逃过这场火灾。
正当安静也迈开步子想出去时,身后却传来一阵哀叫,她回头,只见一头大象身上着了火。
消防员理他们有段距离,她听着那哀痛声,想起背包里还有一瓶矿泉水,她掩住口鼻就冲了进去。
“你......”安静进去时,又看见了那个人。
“它快生了,你先出去。”向北手上忙活着,似在给她灭火,“叫人过来。”
安静把水拿出来,放在他的旁边,郑重的点了点头。
大象还在哀叫,它身上的火还未完全熄灭,正当向北焦虑之际,他摸到了身旁的水,他心中大喜,连忙将身上的T恤脱下来,将水倒在上面,大象身上的火这才灭了。
“你怎么又来了?他们人呢?”
“我怕他们找不到路。”安静急急忙忙地说着。
向北抬头看了眼外面,火势已被熄灭,管理员领着一个兽医也正前来。他摸了摸那只大象,它似乎精疲力竭了,随时要闭上眼睛一样。
正当兽医在给大象接生时,栅栏裂了开来,木质的东西,经过火一烧,必然要全部毁掉。
“糟了,这里要塌,你们赶紧出去。”兽医手上不停地忙活着,嘴里也不住地对身后的几人催促着。
向北见小象还没出来,便站在栅栏前,用身体抵住即将倒下来的木头。
其他人见状,也都没了要走的意思,纷纷用身体抵着栅栏。
“干嘛呢,过来帮忙。”不远处的一个消防员看见了,挥着手招呼着其他队员也前来帮忙。
“你不是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吧?”那名消防队员对向北说。
“不是。”
“那你听讲义气啊。”他边说边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向北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笑起来憨憨的。
“生了生了。”兽医激动了说着。
几人看见那刚出生的小象也都欣慰地笑了起来。
可是正当所有人都放松警惕时,梁顶有一根柱子砸了下来,从外面的角度来看,那根柱子正好在向北的头顶。
头颅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反倒是腿部有些淤青。
向北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只大象躺在了那根柱子下面。
危急时刻,它将向北撞了出去,自己独自忍受那根柱子的重量。
后来,向北认了那头小象,取名真真,他几乎每个星期都来看它,与此同行的,还有安静。
在向北看来,当初如果没有安静的那瓶水,或许那头大象也会被烧得体无完肤。
所以在,今天,他要安静庆幸,当年救了那头母象,同时也救了真真。
“蛋黄不会吃就给我。”食堂里,向北看着苏里夹着蛋黄,小口小口地吃着,每吃一口,还皱了眉头。
苏里闻言,将蛋黄挑出来放在他的碗中,她想了想,又夹了回来,一口塞进嘴里,吃掉。
“我不应该这么挑。”苏里本想用左手拿蛋黄,后来又放下,放在了碗里。她喝了口稀饭,以便蛋黄能更好的下咽。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他记得,苏里可不喜欢委屈自己。
“不能浪费粮食。”苏里被噎住了,打了个嗝。
“我会吃。”向北见状,拂了拂她的后背。
“你总有不在的时候。”
向北闻言,深深地看了眼她。
吃完中饭,向北本想去看看苏里,但没想到有人报警,说第三大街的某小区失火,他已经走到了她门口,只好原路折回,将一门心思投入到工作中。
只是没想到,苏里也跟着跳了上来。
“你......”他开口,想说危险,让她别去。
“有朋友在那。”她面容平静,可是语气却很坚定。
第三大街是中心街,周围商场林立,行人众多,此时疏散起来倒有些麻烦。好在火势不是很大,也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总是有人不太省心。
“班长,苏小姐跑进去了。”二雷子抱着灭火器跑过来,他路上没有拦住她。
向北闻言眉头拧得紧紧的,他二话不说往小区里走去,只是在门口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一个女人穿着灰色的大衣,脸在冷风中被吹得透红,一头利落的短发也被风扬起,只是她却带着笑意,看着怀里的一只白色的猫。
她看见他走来,将左手藏进袖子里,声音清淡却有些平常难以听见的怜惜,“向北,我想养它。”
向北的怒气一下子消了下去,“你想养便养。”
“我总觉得要告诉你一声,毕竟,我在附近租了间房子,而我预感,你会常来。”
“在哪?”
“晚上带你去看看。”
“嗯。”
“你朋友呢?”
“她怕死,早跑了。”
向北回去照常工作,可是晚上回来之后,却听说苏里已经走了。
她还是像来时那样,拎一箱行李,沉默无声。只是苏辰却意外地收到了她的一箱牛奶和一条短信:你小时候喝的那种牛奶停产了,试试这种口味的。
下面又有一行字:我走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苏辰抱着手机激动了好久,“班长班长,这是我姐她第一次给我发短信,也是第一次主动告诉我她走了,更加是第一次说还要再来看我。”他走到桌前,“还有还有,这是她第一次送我牛奶......”
向北坐在床上,沉默地抽着烟,本来就爱皱着的眉头更加紧锁起来,他丝毫没有睡意,心里怒气甚深的同时却总觉得空落落的。
又是这样,她又这么悄无声息地跑了。
苏辰感受不到他这种细微的变化,抱着手机回了一串字:嗯,那你照顾好自己。
短短几个字,他竟连连打错,回过神来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是抖的,发送成功后,他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但是又陷入一种焦虑当中。但他明白,苏里不会回他短信,所以他既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也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只是独自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亲情中,暗自欣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