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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儿第5部_第四章 致命的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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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机

    严嵩父子绞尽脑汁准备对付夏言,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还没等他们动手,夏言就找上门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估计是严世蕃贪得过了头,惹恼了很多人,结果被人给告了。今时不同往日,告状信落到了夏言的手里,这位仁兄自然是二话不说,准备好材料就要去找领导汇报。

    严嵩慌了,他听到风声之后,即刻找来自己的贪污犯儿子商量对策,紧要关头,这位天下三才之一也吓得不行,掐了自己几下才缓过神来。

    然后他提出了一个似乎十分荒谬的解决方法:去找夏言求情。

    严嵩不同意,因为他认为自己十分清楚夏言的个性,这位仁兄对待朋友都要严格要求,何况自己是他的死对头。

    参考消息

    贪极必反

    严世蕃仗着老爹的地位在户部捞了个肥差,大肆收受贿赂,将各种官职明码标价,公然出售。不用说朝中百官为了巴结他,送去大量财物,就连皇子裕王要从户部领取年终补贴,也得先送厚礼讨好严世藩。相传,严世蕃在自家院子挖了个大坑储备金银,他看着满坑金银心中得意,想到自己是沾了父亲的光才有今天的成绩,便叫人请严嵩一起来观赏赃款。严嵩一看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贪了这么多,口中连称要坏事。

    严世蕃却坚持他的意见:

    “这是唯一的活路!”

    于是父子俩带好所有装备,包括礼物、钱、擦眼泪的绢布等。到了夏言的门口,门卫通报,严次辅求见。

    很久之后,传来回应:夏首辅身体不适,两位改日再来。

    改日再来?别逗了,到时不知道脑袋还在不在呢!

    于是严嵩用上了第一件装备——钱。

    当然了,这钱不是给夏言的,而是塞到了门卫的手里,大家都不容易,兄弟你放我过去吧。

    买通了门房,严嵩父子走进了夏言的住处。

    夏言正躺在床上装病,听见这两人来了,假装没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不要紧,自然有办法让你起床。

    站在房间里的严嵩和严世蕃突然悲痛欲绝,当场痛哭失声,哀号流涕声震天动地。

    虽然这套把戏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却屡试不爽,而要使出这一招,也并非凡人可行。要知道,突然之间悲从心头起,鼻涕眼泪说下就下,毫不含糊,对脸部肌肉和中枢神经的控制已到出神入化之地步,百年之后,犹让人叹为观止。

    夏言再也忍不住了,这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突然跑进来两个活宝哭丧,觉也没法睡,而且自己躺在床上,他们对着床哭,实在是太不吉利。

    于是,他站了起来。

    他的毁灭就是从这一次起床开始的。

    夏言走到严嵩的面前,扶起了这个比自己大两岁,跪在地上痛哭不止的老人,叹了一口气:

    “分宜(严嵩是江西分宜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要不是为了脑袋,鬼才跪你!

    严嵩立刻停住了哭声,擤了鼻涕,拉着严世蕃,以庄重的装孙子形象站立在夏言的面前。

    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来干什么,想要什么,我非常清楚。

    于是夏言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挥挥手,表明自己的态度。

    严嵩和严世蕃大喜过望,立刻再次磕头谢恩,千恩万谢而去。

    历史证明,落水狗如果不打,就会变成恶狼。

    夏言实在是个不错的老头,他虽貌似古板,实际上胸怀宽广,心存仁义,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是在权力的擂台上,不折不扣的好人注定是要完蛋的。

    不久之后,这位老好人就遇到了麻烦,在批阅御史公文(告状信)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陆炳。

    陆炳兄实在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虽说他还有点原则,却也喜欢搞三搞四,收点黑钱,搞点贪污。慢慢地,事情也越闹越大,最后捅到了御史那里。

    于是夏言发火了。虽然他和陆炳的关系不错,但对这个人的不法行为,还是有必要加以惩戒的。然而,就在他打定主意之后不久,陆炳就找上门了。

    陆炳不是吃干饭的,他是搞特务工作的,在他的英明领导下,锦衣卫已经成为了最为可怕的情报机器,但凡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知道。这次也不例外。

    在京城里,陆炳很少有害怕的人,夏言是唯一的一个。这位锦衣卫大人十分清楚,夏首辅是个二愣子,翻脸就不认人,还特别能战斗,无论你是什么来头、什么关系,只要认准了,统统打翻在地,还会狠狠踩上两脚。

    惊慌失措的陆炳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走了严世蕃的老路,上门求情。

    他不是空手去的,还派人拿了三千两银子和他一起走。他知道夏言久经官场,混了几十年,说话是浪费感情,还不如来点实惠的。

    从这件事情上,就足以断定,陆炳的水平不如严世蕃,因为他跟夏言打了多年交道,竟然不知道这位仁兄不收黑钱。

    所以当夏言看到陆炳,以及他带来的那些东西时,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还加上一句——从哪里带来的,就带回哪里去。

    陆炳也懵了,他情急之下,只得用出了严世蕃曾用过的那一招——痛哭流涕,下跪求饶。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夏言依然原谅了他。这似乎有点让人难以理解,你既然不准备处理人家,干吗要这么穷折腾。

    陆炳带着眼泪离开了夏言的家,心中却已充满了怒火。名声不重要了,原则也不再重要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当陆炳受辱的消息传开后,严世蕃找到了他的父亲,说了这样一句话:

    “夏言的死期不远了。”

    严世蕃这样说是有把握的,他已经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必能将夏言一举铲灭。

    严嵩还是一头雾水,朝廷里都是夏言的人,插个脚都不易,怎么动手?

    然而,严世蕃告诉他,不需要拉帮结派,培养亲信,眼下有一件事,只要在其中略施小计,夏言就必死无疑。

    严世蕃所说的那件事情,发生在一年以前。

    嘉靖二十五年(1546),兵部侍郎兼总督三边军务曾铣向嘉靖上了一份奏疏,就此拉开了这幕大戏。

    曾铣是一位极具军事能力的将领,他虽是文官出身,却喜欢军事,做了几年县令后,被委任为辽东巡按御史,从此开始在战场上打滚,并显现出他的军事天赋。

    应该说曾铣是一个奇怪的人,怪就怪在别人不愿打仗,他却是打仗上了瘾,只要有机会,他就绝对不会放过。

    他干过最损的一件事情发生在除夕之夜,大家打了一年仗,好不容易准备过年,曾铣来了。

    “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出兵作战!”

    都大过年的了,大家都消停两天吧,这时候动刀动枪多不吉利,没人愿意出去拼命。而且蒙古人行踪不定,出去也未必能找到人。

    可是主帅的命令不能不听。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个办法,找到了一个人去向曾铣的老婆说情,希望能够延期。

    不到一杯茶的工夫,消息传来,去说情的那位仁兄被砍了,头被挂了出来。

    那就不要争了,还是出去拼命吧。

    说来也巧,军队出发不久,真的发现了久违的蒙古老朋友们,一顿穷追猛打,敲锣打鼓,得胜回营。

    但所有的人心中都有着同一个疑问:过年了,连侦察兵都休息了,你怎么就知道蒙古人在附近呢?

    “你们没有发现吗,今天附近的喜鹊、乌鸦特别吵。”曾铣得意地笑了。

    他的这辈子毁就毁在了得意上。

    曾铣注定是个闲不住的人,他决定再接再厉,在自己的岗位上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于是他在那封奏疏上提出了一个建议——收复河套。

    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即今天的宁夏及内蒙古贺兰山一带,原本是属于明朝所有的。但这片地方就在蒙古部落家门口,蒙古邻居们时不时来串个门,“拿”点东西走,政府开始还管管,慢慢地也力不从心了,久而久之,这片地方就成为了蒙古的势力范围。

    开始人们还不怎么在乎,那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丢了就丢了吧。可后来人们才发现,放弃河套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因为蒙古人圈这块地,并不是为了开商店做生意,也不想开发房地产,他们占据河套,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抢劫任务。

    而失去河套的明朝就如同在街边摆摊的小贩,每天都不得安生,总要被整治那么几回,不是杀你的人,就是抢你的货。

    曾铣终于无法忍受了,他或许比较性急,却是一个爱惜百姓、立志报国的人。大明天下,岂容得胡虏肆虐!

    于是,他以满腔的报国激情写下了那篇誓要恢复河套的檄文:此一劳永逸之策,万世社稷所赖也——这就是曾铣的美好理想和一腔热血。

    文章送上去后,嘉靖先生也激动了,这真算破天荒了。要知道这位道士虽说是天天炼丹读经,毕竟只是兼职,血性还是有的,便也热血沸腾了一把,当即表示,赞同曾铣的意见,并发文内阁商议。

    问题就出在内阁。

    夏言看到了这封奏疏,当即拍案叫好,表示绝对支持,然后另起一文,上书表示赞成。当然了,和往常一样,他没有征询另一个配角严嵩的意见。

    但他忽视了一个十分怪异的现象:以往,即使他不打招呼,严嵩也早已凑上前来,表示支持或是赞成,但这一次,这位马屁精却只是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急性子的夏言兴冲冲地跑去西苑了,他要表达自己的兴奋。而那个坐在阴暗角落里的严嵩,却露出了笑容。

    夏言终于糊涂了一回——严嵩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所谓百密一疏,沉浮宦海十多年的夏言还没有摸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收复领土对国家自然是好事,可嘉靖先生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要知道,这位道士兄是个不爱惹事的人,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想烧烧香、念念经,闲来无事搞点化学用品(所谓仙丹),多活几年而已。

    收复领土如果顺利,自然是好。那要是不顺利呢,要是打了败仗呢?那就麻烦了,损兵折将,天天要看战报,要运粮食,要征兵,要商议对策,不累死也得烦死。

    总而言之,他的热度只有三分钟,从第四分钟起,所有敢于妨碍他私生活的人都将成为他的障碍。

    严嵩的猜测是正确的。不久之后,嘉靖先生突然下发了一道诏令,言简意赅:

    今逐套贼,师果有名乎?

    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乎?

    一铣何足言,如生民荼毒乎?

    大致意思是,我想出兵收复失地,但是问题很多啊,没有一个合理的名义,士兵粮草不充足,也不能保证胜利,还会连累老百姓啊。

    当然了,这只是书面意思,它的隐含意思就简单得多了:

    你曾铣算什么东西,竟敢给我添麻烦,给我找不自在?

    严嵩看到这道谕令,立刻跑回了家。机会已经来了,但要如何去做,还得去找那个天才儿子商议。

    “正是大好时机,立刻上书弹劾夏言,还犹豫什么?”严世蕃似乎有点惊讶。

    严嵩没有夏言那样的慈悲心肠,之所以犹豫,只是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难道还能把夏言骂死不成?

    于是严世蕃告诉他,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只要与一个人合作,夏言必死无疑!

    然后他连夜去拜访了陆炳。

    这对于陆炳而言,实在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自那次事件之后,报仇已经成为了他的人生主题。

    这两位天下英才一拍即合,开始商量对策。

    商议过程是这样的:严世蕃对陆炳说,你官大,又是皇帝的亲信,你出面去对付夏言。

    陆炳认真地注视着严世蕃,告诉他:还是你去吧,我在背后支持你。

    其实,这么多年混下来,大家都不傻。夏言当年对抗张璁的孤胆英雄形象,仍然牢牢地铭刻在两人的大脑里,那唾沫横飞、无所畏惧的场面一想起来就让人打哆嗦。

    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双方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夏言很凶悍,谁都惹不起。

    胆小归胆小,但问题还是要解决的。两位天才苦心钻研良久,终于还是找到了夏言的死穴——曾铣。

    和夏言相比,曾铣是一个理想的突破口,只要处置了曾铣,就一定能够把夏言拖下水。

    可是曾铣远在边塞,而且平素行为端正,也没有什么把柄好抓。陆炳思索片刻,突然眼前一亮:

    “我想到一个人,如果他也肯加入,一定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事不宜迟,我马上去见这个人。”严世蕃已经火烧眉毛了。

    陆炳却笑了:“你见不到的,因为他还在监狱里。”

    陆炳所说的那个人,叫做仇鸾。这位仁兄来头不小,他就是正德年间平定安化王之乱的大将仇钺的后人,袭爵咸宁侯,镇守甘肃。

    而这位兄台之所以会蹲大狱,那还要拜曾铣所赐。他在甘肃的时候,和曾铣闹矛盾,而且此人人品欠佳,在当地干过一些坏事,曾铣一气之下,向上级告了状,仇鸾就此被关进监狱,接受改造。

    所有的人选都已找到,所有的计划都已完备,只等待最后的攻击。

    参考消息

    曾铣抗蒙

    曾铣提出收复河套的建议,可以说一点都不意外,他的一生都在和蒙古骑兵作斗争。曾铣曾请示朝廷修筑临清外城,以数千兵力将蒙古十万铁骑拒于陕西三边门外。巡抚山西时,他修边墙,制火器,并在浮图谷大胜蒙古军队。在上书收复河套的同时,他还建议引黄河水,既可防旱涝,又可限制蒙古骑兵。而当时皇帝也是支持他的,不仅掏钱买单,还罢免了持反对意见的延绥、陕西、宁夏巡抚。此后曾铣积极修筑边墙,出兵河套,拒绝俺答求和,并且调集各路总兵围歼敌营,迫使蒙古人移营过河。可惜他的行动没有换来最终的胜利。

    死亡的连环

    夏言又一次在嘉靖的面前发言了,内容和以往一样,希望能够加强军备,恢复河套。而嘉靖也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严嵩终于开口说话了。

    “复套之举断不可为!”

    然后他大幅陈述了反对的理由,从军备到后勤,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嘉靖的心坎里,皇帝大人听得连连点头。

    旁边的夏言却没有注意到这些,愤怒和震惊已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这才明白,在那次内阁会议上,严嵩为何会违背一贯的拍马屁精神,一言不发。

    “你既然反对,当时为何不说,现在才站出来归咎于我,是何居心?”

    盛怒之下的夏言决定反击了,在以往的骂战中,他一直都是胜利者,所以他认为这次也不例外。

    可这次确实例外了,因为他的真正对手并不是严嵩,而是坐在最高位置上的嘉靖。

    嘉靖的怒火也已燃到了顶点,以往的一幕幕情景都出现在他的眼前:不戴香叶冠、讽刺修道、蛮横无理、严嵩的谗言、太监的坏话,这些已经足够了。

    于是他喝住了夏言,给了他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评语——“强君胁众”。

    夏言打了个寒战,他很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彻底失去皇帝信任的夏言彻底完了。嘉靖二十七年(1548),他再次被迫退休,离开了京城,而在此之前,曾铣已经被逮捕入狱。

    应该说皇帝对夏言还是不错的,准许他以尚书衔(正部级)退职,享受相应的退休待遇。毕竟在一起二十多年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吧。

    夏言就这样带着满腹悲愤和一丝宽慰上了路,虽然结局不好,毕竟也风光过,这辈子值了。

    可是政治高手就如同江湖大侠,想要金盆洗手一走了之,那是很难的。须知做大侠虽然风光,干掉大侠却更为风光。

    而政治高手们在打架时,从来不会玩三板斧,他们都是耍套路的,从毫不起眼的起手式,环环相扣,直到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夏言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心灰意冷收拾行李的时候,一封上访信已经送到了嘉靖的手里。

    这封信来自监狱,署名是仇鸾,信中列举了曾铣的几大罪状,包括贪污军饷、打了败仗不上报、没有打仗却冒功等。当然了,这玩意儿并不是仇大老粗写出来的,其主要代笔者是严嵩和严世蕃。

    信中所列举的种种恶行自然不是曾铣所为,事实上,很多倒是仇鸾本人的壮举,但栽赃本来就不需要借口和理由,所以这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封文书虽然说了很多恶毒的话,不过最为可怕的,却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句——结交近侍(夏言)。

    当这句话出现在嘉靖眼前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夏言现在何处?快马追他回来!”

    此时夏言刚刚走到通州。毕竟在朝廷干了这么多年,他也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当他听来人说要带自己回去的时候,并不慌张,而是端坐在自己的马车上,镇定地问道:

    “我的罪名是什么?”

    但当那个四字答案传到他耳里的时候,夏言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只说出了一句话,就从车上摔了下来。

    “我死定了!”

    判断完全准确。

    在明代朝廷中,官员们时常会犯错误,其实犯错不要紧,人生还很漫长,只要你熬得住,东山再起也并非不可能。但也有几条高压线,是绝对不能碰的,三十万伏,一触即死。

    藩王擅自入京算一个,边将结交近臣也算一个。

    因为它们都暗藏着一个隐含的意义——图谋不轨。天王老子也好,江洋大盗也罢,只要胆敢触碰那最高的皇权,一句话——杀你没商量。

    严嵩VS夏言

    回到京城的夏言试图辩解,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嘉靖二十七年十月,曾铣和夏言的结局被最终确定。

    曾铣,按律斩,妻子流放两千里,廉,死时家无余财。

    死前唯留遗言:“一心报国。”

    曾铣死,仇鸾出狱。

    夏言,弃市,妻子流放广西,从子从孙削职为民。

    夏言起自微寒,豪迈而有俊才,纵横驳辩,人莫能屈,虽身处宦海,仍心系天下,胸怀万民,然终为严嵩所害。

    言死,嵩祸及天下。

    严嵩终究还是获胜了,自嘉靖十七年以来,经过十余年的斗争,他终于战胜了夏言——用一种极为卑劣的手段。

    虽说政治斗争的手段总是卑劣的,但严嵩的行为却与以往不同,他为了自己的私利,杀害了两个无辜的人,一个励精图治、忠于职守的将领,一个正直无私、勤勉为国的大臣。

    而这两个人想做的,只是收复原本属于大明的领土,救赎无数在蒙古铁骑下挣扎呻吟的百姓而已。

    严嵩赢了,他终于赢了,他成为了朝廷首辅。从这一天开始,朝政就这样了,不会再有人起早贪黑地去打理事务,严首辅可以勾结自己的儿子,大大方方地贪,光明正大地贪,他十分清楚,没有人能管他,也没有人敢管他。

    河套也就这样了,蒙古人一如既往地冲进百姓的家里,烧杀淫掠,无所不为。因为他们也十分清楚,从此没人能阻止他们,也没人敢阻止他们。

    当然,这一切对于严嵩和严世蕃来说,似乎并不重要,反正鞑靼的马刀砍不到他们的头上,也不用担心老婆被人抢走。此刻的他们,正弹冠相庆,欢庆着自己的胜利。

    与此同时,徐阶的表现却极为反常。夏言被陷害,被关押,然后身首异处,家破人亡,这一幕幕的惨剧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而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丝毫不予理会。

    参考消息

    夏言的后人

    史书上说,夏言死的时候没有儿子,只一个妾室怀有身孕,夏言的妻子为了保住孩子,将妾嫁了出去。后来夏言被平冤,夏妻要回了儿子,没想到孩子在即将为官上任的时候死了,夏言于是无后。但是在夏言老家,如今仍有几名被传是夏言嫡系后代的夏家人,虽说人数不多,但也有十余口之数。看来究竟夏言有没有后嗣,尚无法盖棺论定。

    在夏言被杀的前夕,连平素与他关系一般的喻茂坚(刑部尚书)也看不下去了,毅然站出来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被皇帝扣了一年工钱。可是徐阶依然沉默不语,寂寂无声。

    所有的人都鄙视徐阶的为人,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在过去的十年里,夏言曾不计私仇,努力提拔、栽培徐阶,希望他成为国家的栋梁。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徐阶却背弃了他的恩师,不发一言,不上一书,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徐阶默默地接受了所有的嘲讽与鄙视,每天照常去吏部上班,照常应付那些官员们,照常谈笑风生,那个人的死和他似乎没有任何关系。

    时间是消磨痕迹的利器,随着时光的流逝,夏言、曾铣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了,他们的冤情、委屈、孤儿寡母也已慢慢地被人忘记。

    但有一个人却没有忘记,从来没有。

    在无数个深夜,徐阶曾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当清晨来临时,他却又显得若无其事。

    如果回到二十年前,他还是那个年轻气盛的翰林,情境可能会完全不同。大致流程应该是义愤填膺,慷慨激昂——愤而上书,人心大快——奸臣当道,下旨责罚——流放充军,斩首示众(最后一项视运气好坏二选一)。

    二十年过去了,他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掌握了心学的真谛。那个热血澎湃的青年早已消失无踪,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是现实的,要适应这个世界,并且继续生存下去,必须采用合适的方法。

    他也想如其他人那样,好好激动一番,上书大骂奸臣严嵩,为夏言叫屈,但他更明白,这样做不会有任何效果。

    严嵩比张璁要厉害得多,他历经三朝,混迹官场四十余年,工于心计,城府极深,而在他的身边,除了掌管锦衣卫的陆炳,还有那个绝世之才严世蕃。

    他们已经组成了一条可怕的权力锁链,绞杀任何敢于阻挡他们的人。

    而自己,什么也没有。

    要想战胜这样一群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自己和夏言的关系人尽皆知,夏言已经死了,严嵩必定不会放过一个和他联系如此密切的人,现在唯一的屏障已经失去,再也没有保护,没有帮助。

    我将独自面对所有的敌人,只有我自己。

    “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亦需坚守,万勿轻言放弃!”

    是的,这句话我一直牢记在心,要隐忍,要忍受痛苦和折磨,要坚强地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胜利的希望。

    但有些事是永远不会被忘却的,那个古板严肃的老头,那个品性正直、口硬心软的人,那个不计前嫌、一心为公的人。而严嵩,你为了自己的权位和利益,无耻地杀害了这个人。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