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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变蛟之力战,无愧良将材。然而运移事易,难于建功,而易于挫败,遂至谋勇兼绌,以身殉之。盖天命有归,莫之为而为者矣。
呜呼,大曹将军,千秋万世,永不相忘!
………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夜已经很深了,书房明亮的灯光下,一半百老人仍孜孜不倦的读者书。老人读的是三国诸葛孔明的《出师表》。一字一句念着,中间不曾有半分停歇。
读到意动处,不禁放下书本,抬头看向窗外,静静的凝思着。窗台上,着用来驱蚊的菩提香。灯光的映shè下,香烟一弯一弯的四下扩散着。
闻着那淡淡的香味,老人心中有种舒坦感,到底是西夷的名香,既治驱蚊,又可赏闻,比之寺庙里的烟薰火燎要高明不少。
良久,左右晃动了腰肢,年岁毕竟大了,已没了年轻时的jīng力,这会也是觉得倦了。
正要吩咐下人准备水洗,外面管家却来报了:“老爷,延绥曹副将使人求见老爷。”
“延绥曹副将?”
听到这个官名,老人目中瞳孔陡的一扩,先前的疲惫之感顿时烟消云散,抬手用了个“请”字:“速将来人请来。”
“是,老爷。”
管家在外应了,不一会便领着个年轻人推开了房门。
那年轻人十分年轻,约摸十仈jiǔ岁的样子,眉如双剑,眼如明星,英挺无比,相貌十分的出众,更难得的是身材很是高大,往那一站,不须做出动作,便叫人眼前一亮,情不自禁赞上一声:好个少年汉子!
许是风尘仆仆的缘故,年轻人的脸上浮有一层淡淡的灰尘,但看起来却无任何邋遢之感,反使这年轻人给人以厚重之感。
见到那半百老人后,年轻人俯首便拜,恭敬万分道:“侄曹变蛟见过丘大人!”
…………
这丘大人自然便是代天子巡抚辽东的丘禾嘉了。他乃万历四十一年乡试举人出身,平素以好谈兵闻名。崇祯元年,朝廷上谕令各府县推荐知兵者,时天下共举十人,分为邱民仰、宋一鹤、何腾蛟、张亮、刘可训、刘应遇、孙元化、徐起元、陈新甲,最后一人则是他丘禾嘉。
丘禾嘉得荐后,初授兵部职方事主事,“己巳之变”时,满朝文武不敢出,独他丘禾嘉自请监军,朝廷即以他为顺天总兵马世龙部监军。
时后金势大,永平四城失守,枢辅孙承宗被堵在关门,声息阻绝。蓟辽总督张凤翼本应奉命统帅各部兵马,然时却人不知所踪,而顺天巡抚方大任又年老根本不能动,诸路勤王大军群龙无首,混作一团。
丘禾嘉感国事艰难,无以报国,惟愿以一身而往。通马世龙出兵打通关门,引孙承宗来援,后又亲率军入开平。后金军来攻,他率部拒守,后金军久攻不下,遂退。其后丘禾嘉又令副将张洪谟、金国奇、刘光祚等出战,又督参将曹文诏等转战遵化。在其一手统筹下,明军终得复四城,尽驱建奴于关外。战后,崇祯皇帝特赐“倚为长城”金匾一块,以彰其功,并破格授其右佥都御史之职,巡抚辽东兼辖山海关诸处。
时人有赞誉:文臣领兵者,首推关门孙经略,次当举人丘禾嘉!
…………
“贤侄快快请起!”
曹变蛟的长相与其叔曹文诏十分相像,尤其那jīng神头,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丘禾嘉是越看越喜,喜曹氏将门又出一虎子,大明又添一员虎将。他与曹文诏平辈而交,曹变蛟自然是他的子侄辈。故人子弟来访,自然欢喜。
欢喜之下,不顾身份,丘禾嘉上前亲手扶曹变蛟起来,又亲手为他搬了椅子,示意他坐。曹变蛟犹豫一下,也坦然坐了。管家这边又上了碗茶水来,许是口喝厉害,曹变蛟端起便饮了,如喝酒般一碗而尽。幸好是凉茶,否则只怕要起一嘴泡子了。但喝得急,却也是呛着了,连声直咳嗽,一也不知掩饰。
管家在旁看了,目瞪口呆,心道好歹是堂堂副总兵的亲侄,怎的却是一礼数也不懂,这般失礼的?
丘禾嘉倒是喜欢这曹变蛟真ìng子,他虽是文官,但向来不喜那些酸礼,常年与那些武将打交道,心ìng上天然便对武人有几分亲近。曹变蛟越是这样,他便发觉得此子可亲,隐约便是块未经雕琢的良玉!
笑着示意管家再去上碗茶水后,和声道:“延绥至此,千里之遥,贤侄一路辛苦了。”
闻言,曹变蛟忙将茶碗放下,一抹嘴巴,便道:“回大人,侄并不是从延绥来,而是从临洮来的。”
“临洮?”丘禾嘉怔了一下,曹文诏不是在延绥任副总兵的么,怎么这曹却是从临洮来呢?
见丘禾嘉糊涂,曹变蛟忙起身道:“伯父有所不知,家叔上月击灭据守河曲的变民首领王嘉胤,以功升任临洮总兵官,侄一直随在家叔身边,故而也随家叔到了临洮。此番侄来见大人,乃是家叔之意。”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到丘禾嘉手中。
丘禾嘉伸手接过,仔细看了,他与曹文诏虽共事不长,但却是相处甚欢,对他笔迹自然也是认得。信中曹文诏除了问候他之外,只侄儿曹变蛟已成年,还望丘巡抚能代为照看,其他并未多。
曹文诏如今也是一方总兵,他的侄儿如何要到我这辽东来?再者,就算他要锻炼自家侄儿,大可送他到祖大寿帐下,如何送到我这徒有虚名的新任巡抚麾下呢?
丘禾嘉心下糊涂,抬眼看了一眼曹变蛟,后者可能是得了叔叔授意,当下便自己了出来:
“侄来时,家叔曾经交待,男儿生当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现东虏盘踞关外,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正是我辈用命之时,关内虽有匪乱,但终不及东虏危害来得大,故家叔让侄前来辽东投军。”顿了一顿又道:“不瞒大人,侄之所以不去祖伯父处,而来大人处,乃是侄自己的意思。”
一听曹变蛟是自己要来投奔于他,丘禾嘉顿时来了兴趣,笑呵呵的问他:“噢,你自己的意思,为什么?”
曹变蛟很是坦白道:“侄听家叔多次提起祖伯父,总觉祖伯父带兵有些暮气,过于保守,而侄自己崇尚进攻,而大人行事手段正合侄心意,故侄这才投奔大人。若是在祖伯父帐下效力,侄怕不能达成生平所愿。”
曹变蛟到底年轻,那暮气二字可是能轻易得么?更何况得还是他叔叔的老上司,当真是不知分寸。
换作旁人,怕已经认为此子轻薄,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了。但丘禾嘉听了,却有种挠到痒的感觉,曹得何曾不是他对祖大寿的观感!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再了,丘禾嘉轻咳一声,笑问曹变蛟:“年纪,就有生平所愿,倒是稀罕,却不知你生平所愿又是哪般?”
曹变蛟毫不做作的开口便道:“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话时,一脸傲气的看着丘禾嘉,年轻的脸蛋上一股毅然之sè。
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乃本朝嘉靖年间名将戚继光诗句,丘禾嘉如何不知,现时听了,当真是油然一种豪气。
好子!
丘禾嘉暗赞一声:果然是将门无虎子,曹文诏调教的好侄儿!
击掌便慨然允了:“好,我便收你于帐下,但要看看你是否如你叔叔一般英雄了得!”
曹变蛟昂首便道:“大人拭目以待便是!”
“好,好,好!”
许久没有见到如此真ìng情的年轻人了,又是好友曹文诏的侄子,丘禾嘉不禁要看看这曹变蛟rì后是否真如他所言,能为大明靖平宇内了。
如何安排这曹呢?丘禾嘉微一沉吟,对曹变蛟道:“你且在我名下担个千总,待来rì立了战功,我再为你请官。”
“一切但由大人做主便是。”曹变蛟一也没有不满的意思。
其实当什么官,曹变蛟真不在乎,若是为了当官而来这辽东,那真是看他了。叔叔贵为一镇总兵,为自家亲侄随便捞个参将游击还不是事一桩。反正那些流民不禁打,几百上千个首级多得是,要多少战功有多少。但他曹变蛟生平所愿是学那戚继光——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又岂是官大官所能相提的!
曹变蛟的样子丘禾嘉看在眼里,见他不为官职计较,更添了几分欣赏。拉着曹坐下,与他聊起了曹文诏的近况。
“前几月看塘报,延绥一带连年灾荒,百姓流亡从贼造反者十之有七。却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聊着聊着,很自然的就聊到了陕西民乱。最近塘报发了不少,但是真实情况丘禾嘉还是很担忧的。塘报上的可未必就能当真,正如他到锦州来,发往朝廷的奏报上就有不少是涂饰掩过的,外人是很难从中窥出实情的。
“不瞒伯父,就侄所见,形势不容乐观。就陕西一地来看,那贼首便颇多,有名号的如灯子、李老柴、一条龙、扫地王、上云龙不下百人,各贼首部下又有流民多则数万,少则数百,一府之地,常有数股流民,互相呼应,官军剿之不尽。”到这,曹变蛟突然停了下来,有些沉重道:“连年灾荒,朝廷赈济无方,再这般下去,国家基业怕有动摇。”
听了这话,丘禾嘉没有危言耸听之感,而是也有同感道:“灾荒之下,百姓无以为食,胆大贼首振臂一呼,响者云集,攻府掠县,官军四处镇压,有如拆东墙补西墙,镇了这处,又反了那处,如何是个头。唉,但使朝廷一rì不能使百姓安业,这贼乱便没一个尽头。长此下去,倒真应了星火燎原之势。你叔叔领兵平乱,也是多有凶险,一个不慎,不得就要万劫不复了。”
听丘禾嘉这么,曹变蛟脸sè一黯,想道临来前看到的州府皆乱的景象,也不由为叔叔揪心。
关外有东虏,关内又有民乱,老天爷好像恨上咱大明似的,西北连着几年大旱,民不聊生,乱象已显,身为大明臣子,却无能为力,一时间,丘禾嘉有些心伤。
曹变蛟虽然年轻,但也看出丘巡抚神情憔悴,知道这会还是让丘大人尽早歇下才好,不然老人家身体怕是不住。当下便要起身告退,未等他开口,却见一个书办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见着巡抚大人也顾不得行礼,急忙便道:
“大人,探马急报,建奴围了松山粮军!”
…………
作者注:关门,即山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