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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晕乎乎的秦三往家里去,芳香在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见他回来,一脸是笑地过来问:“少夫人买了一座宅子,好着呢,她呀,要收拾。咱们虽然没有好的,库房里还有一些用不着的木头家伙,依我说,一车全拉给她,再备上四色礼送去,你看如何?”
话说完了,才注意到秦三面色不好,芳香探究地跟着他往房里去,给他倒茶拧手巾擦汗,再存着小心问:“出了什么事情?”
“没事儿你忙去吧,”秦三勉强一笑,楚公子撵人走,芳香还在这里为楚少夫人收拾宅子起劲儿的很。他对芳香溥衍地道:“我像是热着了,你给我赎一贴解暑饮,你自己去,让我歇一会儿。”
把芳香支走,秦三手里摇着个大芭蕉扇,在竹榻上躺了一会儿,只觉得心乱如麻。那天晚上为什么出手伤了他!
静夜里月光明,秦三也是很少往秦七的地盘上去。他的铺子不在秦七地盘上,所以那天晚归,见到秦七的身影时,秦三是惊奇的很。
天底下何其相似的两个胖子,秦三一看到就明白是谁。他一明白是谁,血就往头上冲。他的母亲气死了秦七的母亲,而秦七那时少年,逼死了他的母亲。这两个异母兄弟,是互相有杀母之仇的一对仇人。
父亲临死的叮嘱,是在他弥留之际以前,让人套车来看秦三时说的:“我闭上眼,你们当陌路人,你们的仇气由我而起,我一死,再也没有。”秦三当时是答应的,而且他也知道秦七那里,肯定父亲交待的也有遗言。至于是什么,秦三不知道。
他们的父亲死时,秦七摔盆秦七哭灵,停灵七天里,根本就没有秦三什么事儿。到七天法事结束,棺木入土后,秦三才去坟上哭过,从此牢记,与秦七是陌路人。
不想那一夜,一见到秦七那鬼祟样子,就跟着他一直到丞相府。再看到秦七在院墙上卖弄功夫……月夜皎洁,似心中一切苦楚都不必忍耐,做弟弟的就出手了。
直到秦三回家,还觉得那剑下滴血好似噩梦,可是,已经形成事实。
“小柱子,把这贴药给三官人煎煮了。”房外传来芳香清脆的声音。秦三慢慢坐起来,突然有了主意。
芳香把药交给伙计,进来对三官人笑盈盈亮一亮手里:“我给你买了一些冰回来,还有冰镇的酸梅汤,你喝一碗,看看会不会好些?”
“拿来给我,”秦三已经是有了笑容,接过芳香手中的酸梅汤一气喝下去,摇着扇子对芳香闲闲地道:“有你操劳真好,”芳香对他一个嫣然笑容,也道:“有你,我也觉得好。”秦三下一句话,把芳香脸上的笑容惊掉。
秦三官人装作不经意地道:“你我成亲有几年,虽然没有孩子,也应该回去拜一拜你的父母才是。”芳香正在把冰放在屋角处,因说话回身在笑,听到这话,人当时就呆了,手中一滑,只听几声闷响,冰块摔在身前,碎成无数块。
夫妻两个人一起愣在那里,芳香是受惊太重,而秦三官人是对着那细碎已经化成水滴的小冰块看着,心里突起悲凉之感。人之一生,不如意时应该如这小冰块,说化就化了;如意时是什么呢?或许是枝头怒放的春花吧。
芳香先回过神,带着娇嗔道:“看你,我嫁鸡随鸡,当然你在京里,我要在京里。对你说过,我家里再没有别人,我是独身一人。”秦三官人道:“几年了,去拜祭一下你的父母吧,也是应该去的。我向来心粗,几年才想起来,你不要见怪。”
起身回来坐下的芳香定定神,见秦三官人面上不是虚假神色,再想一想他这个人想来说一句是一句,并没有假话过。芳香忙推托道:“不必去!这天热,铺子里要进货,楚少夫人要收拾宅子,珠娘那里要照看,哪一处都离不开人。”
“生意,在哪里都可以做,楚少夫人收拾宅子,你把家里有的,她能用得到的东西都用去吧。”秦三心里明白自己一定要走,楚大公子今天是当面好好的说,下一次估计就不是了。他对着房中一个青花瓷的蛐蛐儿罐子看看:“把这个也送她吧,这是前朝的旧物,拿去街上卖,值个上百两银子呢。就是她不玩,不是还有小公子,小公子长大了,应该会玩这个。再说梁家的姨娘,你能照看她一辈子不成,横竖还有楚少夫人在,她不是也照看?”
芳香颤抖着嘴唇听完,知道秦三心里的主意是打定了。夫妻几年算是和睦,可是秉着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天底下家庭中最普遍不过的规矩来说,秦三拿主意的时候,也是说一句是一句。
“不,不必去。”芳香是慌乱了,回原藉?这可不行。早知道这样,应该对他捏造一个老家才是。可是和珠娘她们一起进的京,就捏造也不行。她急切间,迫不及待要弄明白秦三为什么有这样的主意出来,就直盯盯地对着他问道:“你,怎么了?”
秦三苦笑,又掩饰过去:“就是想你天天操劳,应该和你回去看看。怎么?你不愿意回去?为人子女的,理当去看看才是。”再看芳香的眼睛,是惊恐万状的瞪大了。秦三以为她不愿意回原藉,忙道:“你真的不愿意去也行,我和你别处安家。”
为人子女的,又不愿意回去看的,或许是别的伤心事。秦三自己就是从一个伤心的家中长大,所以也能理解芳香。
芳香哆嗦着嘴唇问道:“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芳香的心里还有惊疑,是担心自己的身世被秦三知道。
自从方不正入狱后,芳香也一直小心着,她少出门少露面,这几年是平安过去,没有再遇到旧熟人。
眼见秦三官人执意要离京,芳香脑子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对秦三只是追问:“你今天和谁在一起,都说了什么。”秦三当然不肯告诉她,越是被她追问,越是一脸的苦笑:“你不必问了,这京里我住厌了,把铺子盘给人,我带着你别处住去,你不愿意回老家也行,咱们就去……苏杭二州哪一个都行。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去看看天堂是什么样,我没有去过,你去过没有?”
芳香痉挛似的从咽喉里*一声:“去过。”她早年,也在苏州呆过。
是谁对自己了解得如此清楚?芳香痛苦地垂头坐着。这京里知道自己去过苏州的,只有楚少夫人的丈夫楚大公子。
这话当然是枕席旁说的,是芳香找话和楚怀贤说出来的。除了楚大公子以外,京里再也找不到熟人知道她当初是从苏州而来。
“你……”芳香坐着,汗透了衣衫。这话该怎么问?问他见过楚公子?如果他说见过,下面的话应该如何说……
房中一时寂静,夫妻两个人各怀心事都不说话。不是没有话,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好半天,秦三勉强一笑:“你,外面忙去吧,我睡一会儿,再想想盘铺子的事情。”芳香垂下头站起来,她满脸是泪不敢抬头也不敢问,只低低嗯一声出去了。
在外面擦拭过泪水,只觉得那泪水擦不完。而她不知道的是,房中的秦三,这么大的一个男人也在哭,也在怕人看到拼命擦拭泪水,也是觉得擦不完。
芳香总算把泪水弄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也立即有了一个主意。她挺起胸膛,毅然决然的迈步往门外去,在门口儿交待伙计:“三官人像是中了暑,药凉了给他送去,我去街上给他买些可口的东西吃。”
说过出门叫车,一径来到楚家门外的街口上下了车。身后是热闹的人流,身前是楚家门前清静的街道。
去?还是不去?芳香愤然之下,要来问问楚大公子,为什么要背后揭自己的短处。来时觉得理当要来,到了这里,芳香犹豫了。
民怕官,是过去的小民们多没有见识,再加上封建社会律法严苛,小民们多怕官。而芳香,是有些见识的,当然她的这些见识由枕席上而来。所以她在这里却步,怕自己理论不成反而得罪人。
想一想就可以明白楚大公子在背后揭短的原因,他一直就不太喜欢自己和小初走得太近。芳香苦苦的冷笑着,他是怕小初姑娘生气!
就可以不用管别人死活!
正在这里想着,见楚家门口几匹马过来,芳香急忙躲避了。要来理论的她,眼睁睁看着楚怀贤骑在马上,由家人们簇拥着而去。
她,不敢上前!
又站了一会儿,身后有人说话:“这毒日头底下,你不怕病了?”回身看却是冬染,冬染做妇人打扮,她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是芳香在这里。认识是小初的相识,冬染带笑道:“你来看少夫人是不是?走,我们一起进去。”
芳香正在这里犹豫要不要去见小初,被冬染这一句话说得和她一同进来。
小初在房里,是笑语嫣然,见到芳香来更开心,先拉着她道:“明天早些来,和我去看帘子花色,我说浅些的好,你看公子找出来的,全是深色的。钱是省了,我不喜欢。”让芳香看过,小初翘起鼻子:“不好是不是,他说的我全相不中,这是我自己的宅子,不用他说话。”再狡黠一笑:“只有一样要他,就是那门上的字要他写。等我收拾好了,再请他去。”
芳香心里悲苦,对着小初这样欢喜,只能强陪着她笑,中间插了一个空子,芳香带笑问道:“我陪你多了,公子会喜欢?”
“他看不到,当然谈不上不喜欢。”小初笑着道:“以后我有宅子了,他更管不到我。”芳香笑得自己揪心,更觉得让自己走,与楚怀贤有关。
她留了这个心思,回家去就留意秦三官人往哪里去。一夜无话,见他第二天果然起来就盘点铺子里的存货,对着伙计们只说是照常盘点。芳香忍着,秦三官人不问,她就坚决不说。
一直到第三天,见外面有一个人进来,对秦三官人说几句话,芳香隐约听到“有请”两个字。等秦三官人走后,芳香后门出去,叫了一辆车,跟在秦三官人身后,一直跟到楚家门前。
亲眼目睹秦三官人走进楚家,芳香跌在车里,一时之间涕泪交流。
夫妻总是恩爱的,才会不抛弃自己,而选择背井离乡。芳香在车里痛痛地哭了起来,为了自己,他肯背井离乡。
芳香娘子,因为自己心里总有一块地方发虚,所以她想歪了。
车里传来痛哭声,赶车的不耐烦了:“娘子,你要去哪里说个地方出来,我这车里,不是你伤心的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