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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月一日,星期六的早晨,拉文克劳的长桌边上,一个男孩对着堆着高高的蔬菜的早餐盘,紧张地检查着其中是否有任何的肉类。
也许是反应过度。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哈利的常识被唤醒了,然后提出了一个假设:“蛇语”可能仅仅是控制蛇类的一种用户语言界面罢了……
……不管怎么说,蛇不可能真的拥有人类水平的智力,要不然有人应该已经发现了。哈利听说过的拥有类似于语言功能的大脑最小的生物是艾琳·佩珀伯格训练出来的非洲灰鹦鹉[1]。即使这个玩着复杂的通奸游戏从而需要模仿其他鹦鹉的物种,也只能掌握一种没有结构的原始语言。而根据德拉科能够记起的内容,蛇类对蛇佬腔说的是一种类似于正常的人类语言的语言——换言之,发展成熟、有着递归的句法和语法。即使有着巨大的大脑和强大的社会选择压,原始人类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进化出来这样的语言。据哈利听说过的情况而言,蛇类根本没有什么社会结构。而且全世界有着成千上万种的蛇,它们所谓的语言怎么可能都是同一个版本,“蛇语”?
当然,这仅仅是常识而已,哈利开始对常识完全丧失信心了。
但哈利很确定他曾经从电视上听到过蛇发出“嘶嘶”的声音——无论如何,他从某个地方知道那听起来是怎么回事——而对他来说,那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种语言,这看起来让人安心多了……
……只是一开始而已。问题在于,德拉科又断言蛇佬腔能够指示蛇去完成长时间的复杂的行动。如果那是真的,那么蛇佬腔就要通过蛇交谈让它们一直保持智慧。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交谈会让蛇产生自我意识,就像哈利意外地对分院帽所做的那样。
当哈利提出这个假说的时候,德拉科声称他能够记起一个故事——哈利向克苏鲁[2]祈祷,这个故事仅仅是一个神话,它听上去如此,但的确有着这么一个故事——萨拉查·斯莱特林给了一条勇敢的青年蝰蛇一个任务,让它去向其他蛇类打探消息。
如果一条与蛇佬腔交谈过的蛇,能够通过与其他的蛇交谈让它们也产生自我意识,那么……
那么……
哈利都不知道他的大脑里为何这样循环着“那么……那么……”,他完全知道指数增长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被全然的道德恐惧感吓呆了。
如果有人发明了一种与奶牛交谈的语言,会发生什么?
如果存在“鸟语者”呢?
如此说来……
在将满满一叉子的胡萝卜送进口中之前,哈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全身僵硬了。
不会的,不会的,当然不会有巫师会蠢到做那样的事……
而哈利怀着糟糕而又沮丧的心情意识到,当然他们会那么愚蠢。萨拉查·斯莱特林可能从来就没有花一秒钟时间思考过蛇类智慧的道德涵义,就像萨拉查没有意识到,麻瓜出身的巫师拥有的智慧足够配享人权。除非有人向他们指出来,否则绝大多数人根本不会意识到道德问题的存在……
“哈利?”哈利身边的特里问道,听上去似乎在担心他会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那么看着你的叉子?”
“我开始想着,魔法应该是非法的,”哈利说,“顺便,你听说过能与植物交谈的巫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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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没有听说过任何那样的事情。
哈利问的七年级拉文克劳们也都没听说过。
现在哈利回到了他的座位,用渴望的表情看着他的一盘蔬菜,却没有再次坐下。他更饿了,而今天晚些时候,他还会去玛丽居,面对那里极为美味的餐点……哈利发现他非常渴望变回昨天的进食习惯,让这件事不了了之。
“你得吃点儿什么,”他心中的斯莱特林说道,“有人让鸟类产生自我意识的可能性不会比让植物产生自我意识的可能性大多少,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会吃下可能会有自我意识的食物,为什么不吃那美味的炸球遁鸟片呢?”
“我不认为这是有效的功利主义逻辑,那——”
“哦,你想要功利主义逻辑?这是您点的一份功利主义逻辑:即使在极小的概率下,有什么白痴的确让鸡拥有自我意识了,你的研究是最有可能发现这一事实并就此做点儿什么的。如果你能通过不去打乱饮食习惯而快一点完成你的工作的话,那么尽管看上去违反直觉,你能拯救最多的可能有自我意识的什么东西的方法,就是不要在什么东西可能拥有智慧这件事上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不管你往你的盘子上放什么,家养小精灵们都已经把食物准备好了。”
哈利想了一会儿。这实在是非常有诱惑力的一种思辨——
“很好!”斯莱特林说,“我很高兴你发现了,最道德的事情是为了你自己的方便而牺牲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为了满足你可怕的食欲,为了用牙齿撕开他们时那让人作呕的愉悦感——”
“什么?”哈利的思想忿忿不平地说,“你到底是哪一派的?”
他的内在的斯莱特林的声音颇为冷酷。“某一天,你也会拥抱这一信条的……只要目的正当,就可以随便吃肉[3]。”接下来,脑内一阵窃笑。
从哈利开始怀疑植物是否拥有自我意识开始,他的非拉文克劳的部分就很难严肃对待他道德上的警惕了。每次哈利试图想着任何食物的时候,赫奇帕奇都会喊着“同类相食!”,而格兰芬多则会想象他吃东西的时候食物在尖叫,连三明治也不例外——
“同类相食!”
“嗷嗷嗷呀呀呀呀,别吃我——”
“忽略那些尖叫,吃吧!在这里为了更高的目标牺牲你的道德感很安全,其余的人都认为吃三明治是可以接受的,因此你不能用你平时的合理化方法处理‘如果被抓到会带来极大副作用的小概率事件’——”
哈利在头脑中叹了口气,想,“如果你觉得巨大的怪物没有研究我们是否具有自我意识,就把我们吃掉是可以接受的话。”
“我可以接受,”斯莱特林说,“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吗?”(脑内点头。)“很好,我们现在可以回去吃炸球遁鸟片了吗?”
“在我研究过什么有自我意识什么没有之前,不行。现在闭嘴。”哈利坚定地从他装满非常诱人的蔬菜的盘子前转身,走向了图书馆——
“吃那些学生吧,”赫奇帕奇说,“他们是否具有自我意识是毫无疑问的。”
“你知道你想吃,”格兰芬多说,“我打赌那些年纪小的是最可口的。”
哈利开始怀疑,摄魂怪是不是以某种方式损害了他的想象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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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真的,”赫敏说。当她扫视着霍格沃茨图书馆的草药学书架的时候,年轻的女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尖刻。哈利给她留了个条,请她在早饭后来图书馆,哈利自己没有吃早饭;但当哈利介绍了今天的主题的时候,她看上去有些无语。“哈利,你知道你的问题吗?你对优先级毫无理解。你的脑子里进去一个主意,你就完全被它迷住了。”
“我对优先性理解得很好,”哈利说。他伸出手,拿了一本凯西·麦克纳马拉的《植物的智谋》,从起始页开始翻,寻找着目录。“这就是为什么我在吃胡萝卜之前,先得确定植物能不能说话。”
“你不认为我们两个也许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吗?”
“你听上去和德拉科真像啊,”哈利想,但当然啦,他没有大声说出来。他大声说的是,“有什么可能比植物有自我意识更重要?”
在哈利的眼睛扫过目录的时候,他的身边是意味深长的寂静。确实有一章是关于植物语言的,那让哈利的心跳漏了一拍,然后他的手开始快速地翻页,寻找着相关的页码。
“有的时候,”赫敏·格兰杰说,“我真的,完全,对你脑袋里边到底想些什么毫无概念。”
“你看,这是个乘法问题,好吗?世界上有很多植物,如果它们没有自我意识,它们就不重要;但如果植物是人类,那么他们的道德价值就比世界上所有的人加起来更大。现在,当然你的大脑在直觉上认识不到,但那仅仅是因为大脑不会做乘法。就好像如果你问三组加拿大家庭,如果他们要拯救两千只、两万只或是二十万只在被石油污染的池塘里濒临死亡的鸟类,他们会付多少钱,那三组各自声称他们会付七十八、八十八和八十元。换句话说,没有区别。这被称为规模迟钝[4]。你的大脑想象着一只在油池中挣扎的小鸟,这个图像激发了一定量的感情,从而决定了你愿意支付的数额。但没人能够在头脑中构想仅仅两千个任何事物,所以数量这一问题被直接抛到了窗子外边。现在试试纠正这一偏见,想象一下几百万亿株具有自我意识的草叶,你就会意识到这可能会比我们平时思考的全人类重要上千倍……噢,感谢阿撒托斯[5],这里写着只有曼德拉草能说话,而他们用普通的人类语言大声说话,不存在什么让人能与任何植物对话的魔咒——”
“罗恩昨天早餐的时候来找我,”赫敏说。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悲哀,也许还带有一丝恐惧。“他说他因为看到我吻你而感到震惊。他说,你在被摄魂怪影响的时候说出的话证明你的内心隐藏了多少邪恶。如果我要成为一名黑巫师的追随者的话,那么他不确定他还想留在我的军队里。”
哈利的手停止了翻页。似乎,尽管哈利的大脑拥有各种抽象的知识,但在真正的感情层次上他仍然无法正确处理规模问题,因为它刚刚强制性地将他的注意力由上万亿株可能有自我意识,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可能正在饱受折磨或濒临死亡的草上,转向了一个恰巧比较亲近和被重视的人的生活上。
“罗恩是世界上最大的混蛋,”哈利说,“他们不会在近期把这消息发表在报纸上,因为这不是新闻。这么说,在你开除他之后,你打断了他的几条胳膊腿?”
“我试图告诉他事情不是那样的,”赫敏继续用静静地说,“我试图告诉他你不是那样的,而且我们俩个之间也不是那样的,但看上去那只是让他更加……更加像他之前那样了。”
“哦,是的,”哈利说。他惊讶于自己没有对韦斯莱上尉感到更加愤怒,但现在,他对赫敏的关心压倒了那个。“你越是试图向那种人澄清自己,就越承认他们有质疑你的权力。这表明你认为他们可以成为你的审讯者,而一旦你给了他人那种权力,他们只会得寸进尺。”哈利认为这是德拉科·马尔福的课程中实际上非常聪明的一部分:试图为自己辩护的人会在每一小点上被反复拷问,而且永远都没法让他们的审讯者满意;但如果你从一开始就表明你是一个名人,社会惯例对你不适用的话,人们的大脑就会忽略绝大多数冒犯了。“这就是为什么当我坐在拉文克劳桌边,罗恩来找我,让我离你远一点儿的时候,我将我的手放在地板上,说,‘你看到我的手的高度了吗?你的智商至少得有这么高,才能跟我说话。’然后他指控我,让我引用一下,将你引入黑暗,引用结束,所以我抿起嘴唇,发出嘶嘞嘞嘞嘞嘞啪的声音,那之后他的嘴里仍然在发出那些说话的噪音,故而我施了静音咒。我觉得他不会再次对我尝试说教了。”
“我理解你为什么那样做,”赫敏用绷紧的声音说,“我也想要让他走开,但我真的希望你没有那么做,那会让我的境遇变得更加艰难,哈利!”
哈利从《植物的智谋》上再次抬头,在这种情况下,他无法继续阅读;而他看见赫敏仍然在读着她刚刚的那本书,没有抬头看他。就在他观察的功夫,她的手又翻了一页。
“我认为你试图为自己辩护这件事完全是选错了方法,”哈利说,“我确实如此认为。你是你自己。你与你所选择的人交友。让那些质疑你的人滚开。”
赫敏仅仅是摇头,然后又翻了一页。
“选项二,”哈利说,“去找弗雷德和乔治,让他们跟他们任性的兄弟来场小谈话,那俩个真的是好人——”
“不仅仅是罗恩,”赫敏近乎是耳语道,“很多人都在那么说,哈利。甚至连曼迪,当她觉得觉得我没注意的时候,都用担忧的目光看着我。这不是很好笑吗?我一直在担忧着奇洛教授正在把你引向黑暗面,现在人们正在像我警告你一样警告我。”
“哦,是的,”哈利说,“那没让你对我和奇洛教授多少放心一点儿吗?”
“简而言之,”赫敏说,“没有。”
随后的安静久得足够让赫敏翻下一页的了,然后,她这次真的是耳语了,“而且,帕德玛正在四处跟每个人说,因为我不能施展出守——守护神咒,我一定是在假——假装善——善良……”
“帕德玛自己根本都没试!”哈利气愤地说,“如果你的确是一名装模作样的黑女巫,你根本不会在所有人面前尝试,他们觉得你蠢吗?”
赫敏稍稍微笑,眨了几次眼睛。
“嘿,我不得不担心自己真的变得邪恶。现在最糟糕的情形是人们觉得你比真实情况邪恶。那会要了你的命吗?我的意思是说,真的有那么糟吗?”
年轻的女孩点头,她的脸紧绷。
“你看,赫敏……如果你那么在乎别人的想法,如果你因为你在他人心中的形象与你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不同而难过的话,那已经注定了你永远无法快乐了。没有人用我们看待自己的方式来看待我们。”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解释,”赫敏悲哀地轻声说,“我觉得你也许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种事,哈利。我能想到要说的是,如果我觉得你是邪恶的,你会感觉如何?”
“嗯……”哈利想象了一下,“是的,那确实让人伤心。非常。但你是个明智思考那种事情的好人,对于我来说你挣得了那种权力,如果你觉得我做错了什么的话,那确实对我有意义。我想不到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名学生的想法会让我那么重视——”
“你能如此生活,”赫敏耳语说,“我不能。”
女孩安静地翻过了三页,哈利将眼睛转回了他自己的书上,试图重新集中注意,此时赫敏最后小声说,“你真的确定,我绝对不能知道如何施展守护神咒吗?”
“我……”哈利哽噎难言。他突然想象着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施不出守护神咒,不能向德拉科演示,仅仅被告知有一个原因,再多就没有了。“赫敏,你的守护神会发出同样的光芒,但它不会是正常的,它看上去会与人们通常认为的守护神不同,任何看见它的人都会知道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即使我告诉了你那秘密,你也不能向任何人演示,除非你让人面对着另一个方向,让他们只能看到光芒,而且……而且对于任何秘密来说最重要的部分是秘密的存在,你只能向一两个发誓保密的朋友演示……”哈利的音量无助地减小了。
“我接受。”她的声音仍然很小。
不将秘密在这图书馆里脱口而出真的很难。
“我,我不应该,我真的不应该,那很危险,赫敏,如果秘密泄露的话会造成很大的危害的!你听说过那句谚语吗,三人死二人,秘密能保存。仅仅告诉你最好的朋友与告诉每个人是一样的,因为你不仅仅是在信任他们,你在信任他们信任的每个人。这太重要了,风险太大,这不是那种应该为了改善某人在学校的名声而做出的决定!”
“好吧,”赫敏说。她合上了书,把它放回书架。“我现在无法集中注意力,哈利,抱歉。”
“如果有其他我能做的任何事——”
“对每个人都好一点。”
女孩离开书架的时候没有向后看,这也许是件好事,因为男孩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男孩开始继续翻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