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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拉文克劳顶端的楼梯漫长,缓慢而艰难。从里面看起来,楼梯似乎笔直向上,但是如果从外面看的话,你就会明白从逻辑上来说它一定是螺旋形的。这漫长的攀登是通往拉文克劳高塔顶端的唯一道路,没有任何捷径,必须一个石阶一个石阶地走上去;而哈利正抬起疲倦的腿向上攀登,一步步将这些石阶踏在脚下。
哈利送赫敏安全地回去睡了。
他在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多呆了一些时间,收集到几个签名,也许日后会对赫敏有所帮助。签名的学生不多;巫师没有受过麻瓜科学的训练,不知道奉行“要么拿行动来证明,要么闭上嘴巴”,“要么承担风险进行预测,要么就别假装相信自己的理论”这样的原则。大部分人甚至不明白,不敢签名保证如果他们错了,赫敏就可以把这件事作为他们一辈子的把柄,和在表面上坚信她有罪这两种态度之间有什么自相矛盾之处。但是即使只是要求签名,在真相大白之后也是有用的,如果有谁再猜测赫敏有什么黑暗之处的话,这就足以作为证明。至少她不用经历两次这种事。
然后哈利赶快离开了公共休息室,因为要记住他推理出来的那些善良而宽容的情绪是越来越难了。有时候哈利觉得他人格中最深刻的分裂无关他的黑暗面,而是无私宽容的那个抽象推理的哈利和愤怒挫败的那个活在当下的哈利之间的对立。
拉文克劳高塔顶端的圆形平台并不是霍格沃茨最高的地方,但是拉文克劳高塔在城堡的主体之外,所以从天文塔顶端俯瞰的时候看不到这里。这是个安静的地方,适合思考,如果你有很多事需要思考的话。很少有其他学生会来这里——如果你需要的只是私人空间,还有其他更方便的选择。
霍格沃茨夜晚点燃的火炬在下面很远的地方。平台上几乎没有遮挡视线的东西;楼梯的尽头不是一扇门,而是地板上一个没有盖住的出口。在这里,在这一刻,从地球上看星星不可能更清晰了。
男孩在平台中心躺下来,把头枕在石板地上,毫不在意这也许会弄脏他的袍子;就这样,除了视野边缘依稀可见的雉堞和一弯新月之外,现实变成了漫天星光。
在深色天鹅绒般的天幕上,星光在闪烁,摇曳,又重新变亮,和平安夜里那种稳定耀目的光芒相比是一种不同的美。
哈利心不在焉地凝望着,想着其他事情。
你和伏地魔的战争在今天开始了……
这是邓布利多说的,在他把贝拉特里克斯从阿兹卡班救出来以后。那是一个错误警报,但是这个措辞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的感受。
两天前的夜晚,他的战争开始了,而哈利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邓布利多认为是从死亡中复活的伏地魔,对上次打败他的男孩发动了首次攻击。
奇洛教授在德拉科身上施展了监测法术,因为他担心霍格沃茨的疯子校长试图害死卢修斯的儿子,然后栽赃到哈利头上。
也许整件事都是奇洛教授设计的,而这就是为什么他知道到哪里去找德拉科。西弗勒斯·斯内普认为霍格沃茨的防御术教授是一位明显的嫌疑人,甚至是明显的唯一嫌疑人。
而西弗勒斯·斯内普本人也完全靠不住。
有人对哈利发动了战争,他们的第一次攻击目的在于同时除掉德拉科和赫敏,哈利只是勉强救下了赫敏。
你不能把它算成胜利。德拉科离开了霍格沃茨,尽管这和死亡不同,但是哈利不知道如何才能挽回,而且德拉科回来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子也很难说。魔法英国现在认为赫敏是杀人未遂的凶手,这也许会,也许不会令她做出理智的选择,离开这里。哈利牺牲了所有财产来挽回损失,而这张牌只能打一次。
某种未知的力量攻击了他,尽管被挡开了一部分,仍然给了他极为沉重的打击。
至少他的黑暗面没有为营救赫敏索取任何酬劳。也许是因为他的黑暗面并不像赫奇帕奇那样,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声音;哈利或许可以想象他的赫奇帕奇的部分向他索取这样那样的东西,但是他的黑暗面不是这样的。他的“黑暗面”,据哈利所知而言,是哈利有时候身处的一种状态。在目前,哈利并不愤怒;问“黑暗的哈利”想要什么就像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这个想法甚至有点奇怪;你能欠自己的某种状态一个人情吗?
哈利仰望着满天繁星,人的大脑会情不自禁地把这些散落的闪烁光芒映射成想象中的星座。
还有哈利发下的誓言。
德拉科会帮助哈利改造斯莱特林学院。而哈利要根据他作为理性主义者的最佳判断,将杀死了纳西莎·马尔福的凶手当作敌人。如果纳西莎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如果她确实是被活活烧死的,如果凶手没有受骗——这是哈利记得的所有条件了。他也许本该把这些条件记下来,或者更好的选择是,最初就不要在这么容易出岔子的情况下做出承诺。
对于那些愿意找借口推诿的人,说得过去的推诿还是有的。邓布利多并没有供认。他没有直接跳出来说是他干的。一个事实上有罪的邓布利多可能会有合理的理由这么做。但是如果纳西莎是别人烧死的,而邓布利多只是承担了杀人的名声的话,你也会看到同样的情况。
哈利摇摇头,在石板地上压扁了一边的头发,接着是另一边。还有一种最终的摆脱方法,德拉科仍然可以随时解除这个誓言对他的约束。他至少可以在他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把整个情况向德拉科解释一下,和他谈谈各种可能的选择。德拉科解除这个约束的可能性并不大——但是在目前,诚实地谈一谈这种可能已经令他坚持遵守誓言的那个部分得到了满足。即使这只意味着拖延,也好过把一个好人当作敌人。
但是邓布利多是好人吗?赫奇帕奇的声音问道。如果邓布利多把人活活烧死——问题的重点难道不是好人可能杀人,但是决不会把人折磨至死吗?
也许他立刻就把她杀死了,他心里的斯莱特林说道,然后对卢修斯撒谎,说她是被活活烧死的。但是……如果食死徒有任何可能用魔法查证纳西莎的死因……如果撒谎被抓住会令正义一方的家庭遭到危险……
当心,我们在机智地找借口呢,格兰芬多警告道。
你必须预见到别人对你的态度和你的名声有关,赫奇帕奇说道。如果你认为有充分的理由活活烧死一个女人,一个可以预见的副作用就是好人认为你已经踏过了底线,必须制止。邓布利多应该想到这一点。他没资格抱怨。
或者也许他会期待我们聪明些,斯莱特林说道。从我们现在所知的来看——无论整件事的具体细节如何——我们真的能相信邓布利多是极其可怕的人,应该成为我们的敌人吗?就因为在一场血腥可怕的战争中,邓布利多活活烧死了一个敌方的平民?只有在漫画的标准里这才是邪恶的,在真实的历史里根本不能算。
哈利抬眼望着夜空,回想历史。
在现实生活中,在真实的战争中……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曾经有一次摧毁纳粹核武器计划的行动。在数年前,利奥·西拉德[1],第一位意识到裂变链式反应的可能性的科学家,说服了费米不要发表他的发现:经过提纯的石墨是廉价有效的中子减速剂。[2]费米原本想发表,因为这是伟大的国际科学研究,是凌驾于爱国主义之上的。但是西拉德说服了拉比,[3]而费米遵从了他们三人研究小组的多数票。就这样,直到数年之后,纳粹所知的中子减速剂仍然只有氘。
处于纳粹控制之下的唯一氘的来源位于被攻占的挪威,纳粹通过施放炸弹和劫持人质占领了这个设施,造成了共计二十四个平民的死亡。
纳粹试图用一艘名为SF水渡的民用挪威渡船将提纯过的氘运往德国。[4]
克努特·郝凯利和他的助手们在潜入甲板进行破坏的时候被这艘平民渡船上的守夜人发现了。郝凯利对守夜人说,他们正在逃避盖世太保的追杀,守夜人就把他们放走了。郝凯利考虑过要不要警告这个守夜人,但是这会令整个任务遭遇危险,因此郝凯利只是握了握他的手。这艘平民渡船在湖里最深的地方沉没了,造成了八个德国人,七个船员和三个平民的死亡。有些挪威的救援人员认为应该任那些德国士兵淹死,但是这种看法没有得到多数人的支持,所以德国的幸存者也得到了救援。这次行动终结了纳粹的核武器计划。
也就是说,克努特·郝凯利杀死了无辜的人。其中的一个——船上的守夜人——是个好人。出于善良,出于最高尚的道德准则,他冒着危险帮助了郝凯利,却因此被淹死了。之后,在历史冰冷的光芒下,纳粹离造出原子弹似乎一直差得很远。
哈利从来没有见过哪本书认为郝凯利做错了。
现实生活中的战争就是这样的。从总的损失和死亡的人来看,郝凯利的所作所为比邓布利多糟很多,无论邓布利多是否活活烧死了纳西莎·马尔福,或者故意向伏地魔泄露了预言,让他去攻击哈利的父母。
如果郝凯利是漫画里的超级英雄,他就会设法把所有的平民送下渡船,就会直接攻击德国士兵……
……而不是让任何无辜的人死去……
……然而克努特·郝凯利不是超级英雄。
阿不思·邓布利多也不是。
哈利闭上眼睛,狠狠咽了几次口水,压下了喉头忽然的哽咽。刹那间,一切都非常明显,虽然哈利在努力奉行启蒙运动的理想,但邓布利多才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如果你是个科学家,活在警察和战士为你创造的盔甲护身的肥皂泡当中,让你拥有质疑他们的奢侈,那么这样的非暴力理想主义不值一文。阿不思·邓布利多起初的理想主义并不逊于哈利,或许还要更强;而邓布利多也没有做到在不杀死敌人,也不牺牲朋友的情况下度过战争。
你真的比郝凯利和邓布利多强这么多吗,哈利·波特,以至于你能在战斗的时候不造成任何死亡?即使在漫画的世界,蝙蝠侠这样的超级英雄貌似成功,也不过是因为读者只在有名字的重要角色死亡时才会注意到,在小丑射死无名的路人以炫耀他的邪恶时是感觉不到的。[5]蝙蝠侠和小丑同样是凶手,因为他原本可以通过杀死小丑救下所有这些人命。这就是那个名叫阿拉斯托的人试图告诉邓布利多的事,而后来邓布利多后悔自己花了那么长时间才改变想法。你真的要试图跟随超级英雄的脚步,永不牺牲一个棋子,永不杀死一个敌人吗?
哈利疲倦地将思绪从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中移开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睛凝视半球形的夜空,它不需要他去做任何决定。
在他的视野边缘是淡淡的白色新月,来自那里的光是1.25秒之前出发的,距离地球大约375,000公里,几乎同时。
夜空上方的侧面是北极星;这是哈利学会辨认的第一颗星星,可以沿着北斗七星的勺柄找到。它事实上是一个由五颗恒星组成的系统,中间有一颗特别亮的超巨星,距离地球434光年。这是哈利从父亲那里学到名字的第一颗‘星星’,很久以前了,哈利都猜不出来他那时几岁。
那朦胧的雾气是银河,由很多很多亿颗遥远的星星组成,看上去像是一条模糊的星河。这个星系的直径是100,000光年。如果哈利在初次得知的时候曾经感到惊奇的话,他那时还太小,已经记不起来了,虽然只是几年前而已。
仙女座的中心是仙女星,它其实是仙女星系。这是离银河系最近的星系,距离地球二百四十万光年,里面大约有一兆亿颗星星。
这样的数字会令‘无穷’相形见绌,因为‘无穷’是那么空洞无物。与计算二百四十万光年是多少米相比,想像星星离我们‘无穷远’反倒没那么吓人。二百四十万光年,乘以每年的三千一百万秒,乘以光子300,000,000米每秒的移动速度……
认为这样的距离也许并非不可逾越,是很奇怪的。但是宇宙里有魔法,有时间转换器和扫帚这样的东西。有没有巫师测量过门钥匙,或者凤凰的速度?
而且人类对魔法的理解离发现它的内在规律还差得很远。如果你真正理解的话,你能用魔法做到什么?
一年前,父亲应邀去堪培拉的澳大利亚国家大学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在会上讲话,他带母亲和哈利一起去了。他们一起去参观了澳大利亚的国家博物馆,因为,他们发现,在堪培拉基本上没什么其他事可做。那些玻璃展示柜里陈列着澳大利亚土著的投石器——看上去好像巨大的木头鞋拔,只是被精心打磨,雕琢和装饰过了。在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类从亚洲迁移到澳洲四万年之后,仍然没有人发明弓箭。这会让你真正感受到进步这个概念是多么不明显。如果历史上所有的英雄故事都是关于伟大的战士和护卫者,而不是托马斯·爱迪生的话,你怎么可能认为发明很重要?谁在精心雕琢投石器的时候,能够猜到有一天人类会发明宇宙飞船,利用核能?
你是否有可能仰望天空,看着太阳耀眼的光芒,推测出宇宙拥有比区区火焰更强大的力量?你是否会意识到,只要基本的物理原理允许,有一天人类就能开发和太阳同样的能源?哪怕你无法想象如何通过投石器或者编织袋完成——无法通过在大草原上奔跑发现,也无法通过猎取动物得到——连在想象中都无法完成?
现代麻瓜还远远没有达到麻瓜物理学指出的极限。然而,就像采集和围猎部落里的原始人在概念上被投石器禁锢住了一样,大多数麻瓜生活在一个以汽车和电话的功能为极限的世界里。尽管麻瓜物理学明确地指出了分子纳米技术,或者通过潘罗斯过程从黑洞中吸取能量的可能性[6],大部分人仍在大脑里把它们和童话故事以及历史书归到了一类,距离他们的个人现实很远:在很久以前,很远的地方,如同亘古那样遥远。因此,巫师的世界在概念上受到局限也不足为奇——并非受到基本魔法原理的限制,那个甚至没人知道是什么——而是受到了已知的魔咒和法术的表面规则的限制。如果你观察一下当今魔法的使用情况,一旦你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就不可能不联想到澳大利亚的国家博物馆。即使哈利最初的猜测是错的,无论如何还是难以想象,这个宇宙的基本法则包括一个特例,需要人类的嘴唇说出“羽加迪姆,勒维奥萨”。而通过如此粗浅的了解,魔法就能够做到麻瓜物理认为理应永不可能的事:时间转换器,用清水如泉无中生有地变出水。如果这个宇宙的法则允许十一岁的孩子用一根木棒打破麻瓜物理的几乎所有限制,那么我们最终可能发明什么?
正如一个以采集和打猎为生的人仰望太阳,猜测宇宙形成的方式一定会包括核能一样……
这会让你猜测,或许20,000,000,000,000,000,000,000米并非很远的距离。
当有足够的时间镇静下来,并且身处在合适的环境的时候,他能比抽象推理的哈利再走远一步;这已经超越了抽象推理的哈利,也超越了活在当下的哈利。通过抬头望着星星,你可以试着想象人类遥远的子孙会如何看待你的两难处境——一亿年后,巨大的星系运动会令星星移动到完全不同的位置,每个星座都会分散开去。根据基本的概率学原理,如果你预先知道,在得到将来的证据后自己会给出什么答案,你就应该立刻选择这个答案。如果你知道你的目的地,你就已经到达了。同理可知——虽然这不是一个定理——如果你能猜到人类的子孙会如何看待一件事,你就应该把它当成你自己最合理的猜测。
如果从这个优越的视角来看,杀死三分之二的威森加摩成员就远不如几小时前那么吸引人了。即使你不得不这么做,即使你完全确信这对魔法英国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你不这么做的话,整个历史都会变得更糟……即使这是必须的,智慧生物的死亡仍是一个悲剧。地球上又一件令人悲伤的事;作为一切开端的最古老的地球,在很久以前,很远的地方,那如同亘古那样遥远。
他不像格林德沃。他已经没有任何人性了。他你必须消灭。把你的怒火留给那个时候吧,只给那个时候——
哈利微微摇了摇头,令视野里的星星倾斜了一点。他躺在石板地上,向上,向外,向未来望去。即使邓布利多是对的,真正的敌人完全是疯狂而邪恶的……在一亿年后,那个被称为伏地魔的有机生命体和古老的地球上其余迷茫的孩子看起来恐怕不会有很大的差别。无论伏地魔对自己做了什么,无论在区区人类的标准中,黑暗仪式是多么可怕地无可挽回,都不会是一亿年后的科技无法治愈的。杀死他——即使你为了营救其他生命不得不这么做——也只是会令将来的智慧生物感到难过的又一例死亡。在仰望着星空的时候,你怎么可能相信其他的答案?
哈利抬眼看着闪烁的永恒星光,猜测着人类子孙的子孙的子孙会如何看待邓布利多可能对纳西莎做过的事。
但是即使你设法从这个角度发问,问人类的后裔会怎么想,你仍然只能凭借自己而非他们的知识来得到答案。答案仍然来自于你的心,仍然可能是错的。如果你不知道pi的第一百位是多少,就不会知道子孙的子孙的子孙会如何计算它,尽管这个事实本身是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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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他一直躺在那里,看着星星,超过了原先计划的时间——哈利从地上坐了起来。他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走到拉文克劳顶端的石台边缘,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围住高塔边缘的雉堞不是很高,并不安全。显然这些雉堞只是一个标记,并非护栏。哈利没有走到离边缘很近的地方;没必要冒险。他低头看着霍格沃茨的地面,不出所料地感到一阵眩晕,那种名为恐高症的双腿发软的症状。他的头脑似乎害怕了,因为下面的地面感觉太远了。很可能有整整五十米。
这件事的寓意似乎在于,事物必须迫近到难以置信的程度,你的大脑才能真正理解,从而够感受到恐惧。
如果不是近在眼前,迫在眉睫,触手可及,就在身边的话,很少有大脑会对任何事产生强烈的感觉……
从前,哈利曾经以为去阿兹卡班需要周密的计划,需要一个成人同谋的配合。门钥匙,扫帚,隐形魔咒。设法躲过傲罗的注意来到底层,让他走进那个监狱中心的深渊,死亡阴影所在的地方。
这就足以将这个计划搁置下来,放到将来,安全地远离当下。
直到今天他才意识到这很简单,只要找到福克斯,对凤凰说是时候了就行了。
回忆再次涌了上来,哈利一直无法长久忘记的回忆。尽管脚下的石头并非光滑的金属,尽管身周全是月光皎洁的夜空,不知道为什么,想象自己被困在昏黄灯光下长长的金属走廊,仍然轻而易举。
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晚,静到可以清晰地听见回忆的声音。
不,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死!
不,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死!
不要带走它,不要不要不要——
世界模糊了,哈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如果那扇门的后面是赫敏——
如果赫敏被送到阿兹卡班,哈利会叫上凤凰,过去把所有的摄魂怪通通烧死,无论这有多疯狂,或者他这辈子还想做些别的什么。那只是——就是——就是这么回事。
而真正被锁在那扇门后的女人——世上难道没有某个人,在某个地方,她对于他/她也是宝贵的吗?哈利的大脑之所以没有逼着自己无论如何去阿兹卡班救她,难道不是仅仅因为哈利的生活和她的距离吗?什么会令他无法坐视不理?他是否需要认识她的脸?知道她的名字?了解她喜欢的颜色?他会不会无论如何必须去阿兹卡班营救特蕾西·戴维斯?他会不会无论如何必须去营救麦格教授?妈妈和爸爸——那是毫无疑问的。那个女人说她是一位母亲。有多少人渴望拥有毁灭阿兹卡班的力量?有多少阿兹卡班的囚徒每夜都在梦想奇迹般地获得营救?
一个也没有。这是个快乐的想法。
也许他确实应该去闯阿兹卡班。只要找到福克斯,告诉他是时候了就行。在心里想象他在扫帚上见过的摄魂怪深渊的中心,让凤凰带他过去。近距离施展真正的守护神咒,接下来会怎么样就让它去见鬼好了。
他只要去找福克斯就行了。
其实也许很简单,只要想着那团火焰,在心里召唤那只火鸟——
一颗星星在夜空里闪耀了一下。
哈利经过流星雨训练的眼睛条件反射地惊跳起来,他的另一部分在为这个天文现象仍在继续而感到惊讶;一颗暗星的光芒正在慢慢地越来越亮。有那么一刻,哈利吃惊地猜测着自己看见了什么,这不是流星,而是新星或者超新星——你能这样眼看着它们变亮吗?新星的第一阶段是这种橙黄色的光吗?
然后这颗新星再次移动了,而且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忽然之间,它看起来更近了,不再遥远到距离已经失去意义。就像你以为是星星,其实是一架飞机,一个你能看见形状的发亮的东西……
……不,不是飞机……
明悟的感觉似乎是从哈利的胸口开始的,一波波的刺痛向外延伸开去,他开始冒汗。
……是一只鸟儿。
一声尖利的鸣叫划破了夜空,在霍格沃茨城堡的屋顶回荡。
渐渐靠近的生物在空中留下了一道火焰的轨迹,有力的翅膀上下扇动着,羽毛上落下了火花一般的金色火焰。它划了一个大弧飞了上来,在哈利身前的几步停住不动了;它身后的火焰黯淡了,但是这个生物并没有黯淡下去,还是那样明亮;仿佛有看不见的太阳照在它身上,照亮着它。
巨大的翅膀闪耀着落日般的红色,眼睛像炽烈的珍珠,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和决心。
凤凰的喙张开了,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哈利明明白白地听懂了,仿佛那是人类的语言:
来吧!
男孩不由自主地从屋顶的边缘向后退去,眼睛仍然紧盯着凤凰,僵直的身体在发抖,双手握成了拳又松开;向后面退去,向远处退去。
凤凰再次发出了一声长鸣,一个迫切的,恳求的声音。这次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情感,是对于哈利对阿兹卡班的所有感受,所有对行动的渴望的共鸣。那种现在就行动,马上行动,不再拖延的不顾一切的渴望,都在这只鸟儿的鸣声中说出来了。
走吧。是时候了。这是哈利心底的声音,不是凤凰的话;它来自于内心深处,以至于没有单独的名字,比如‘格兰芬多’。
只要上前拉住凤凰的爪子,它就会带他去他需要去的地方,他一直认为自己该去的地方,下到阿兹卡班中心的深渊里去。哈利可以无比清晰地想象出这个场景,想象自己忽然露出快乐释然的微笑,抛开所有恐惧,选择——
“但是我——”哈利悄声说道,根本没注意自已在说什么。凤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停在半空,哈利抬起发抖的手,拭去了眼里的眼泪,“但是我——我还有其他必须救的人,其他必须做的事——”
火鸟尖利地长鸣了一声,男孩畏缩了,仿佛被打了一拳。这不是命令,不是反对,而是对事实的了解——
被昏黄灯光照亮的走廊。
哈利的胸口在抽紧,他有一种马上行动,一了百了的冲动。他也许会死,但是如果没死的话,他就会再次感到干净。让他的原则不仅仅是不行动的借口。这是他的人生。只要他愿意,他想怎么用就可以怎么用。只要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去做……
……如果他不是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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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站在屋顶上,眼睛定定地凝视着那两点火光。他站在那里,为自己的决定痛苦挣扎着,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连星星都似乎移动了位置……
……不可……
……更改。
男孩瞥了一眼天上的星星;然后看着面前的凤凰。
“现在不行,”男孩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现在还不行。我还有太多其他的事情要做。请你等等再来,等我找到其他能够施展真正的守护神咒的人——也许,等到六个月之后——”
默默无言地,一只火球包围了鸟儿的形体,白色和鲜红的火脉熊熊燃烧,哔剥作响,仿佛要将里面的东西燃烧殆尽;当火焰化为青烟时,凤凰消失了。
拉文克劳的高塔顶端一片寂静。男孩慢慢地将手从耳边放下来,抹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男孩慢慢地回转身——
然后惊叫起来,向后跳去,几乎掉下拉文克劳高塔;不过考虑到站在那里的巫师是谁,即使发生这样的意外也不太可能造成什么后果。
“所以就是这样了,”阿不思·邓布利多说道,几乎在悄声低语,“就是这样了。”福克斯站在他肩上,用难解的鸟类目光盯着另外那只凤凰曾经在的地方。
“你在这里干什么?”
“啊?”老人站在屋顶平台的另一角说道,“当然是因为我感到这里有一只霍格沃茨不认识的生物,所以过来看看。”年老的巫师缓缓抬起发抖的手,取下半月形的眼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和前额。“我不敢——不敢说话——我知道,我知道在所有的选择中,这个选择尤其必须由你自己决定——”
哈利的心里开始充满奇怪的不安,一直向上涌,就像胃里在犯恶心。
“一切都取决于这件事,”阿不思·邓布利多说道,仍然几乎在悄声低语,“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哪个选择会通向黑暗,我猜不到。至少这是你本人的选择。”
“我没有——”哈利说道,停住了。
一个可怕的假说,可能性在增加……
“凤凰会为那些愿意战斗的人前来,”年老的巫师说道,“会为那些哪怕付出生命也愿意有所行动的人前来。凤凰并不睿智,哈利,它们无法评判我们,除了见证我们的选择。当凤凰带我去和格林德沃战斗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死。我不知道福克斯会延续我的生命,治愈我,站在我身边——”老巫师的声音发抖了一会儿,“它没有告诉我——你应该明白,哈利,为什么它永远不会说出来——如果对方知道,凤凰就无法判断了。但是对你,哈利,我现在可以说了,因为凤凰只来一次。”
年老的巫师穿过拉文克劳高塔顶端的平台,走到那个男孩面前,而后者因为恍然大悟的恐怖动弹不得,恍然大悟和完全的恐怖。
在我和格林德沃的决斗中,我不可能获胜,只能一直和他战斗,直到他力尽倒下为止;如果不是福克斯的话,我在决斗以后就会死——
哈利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直到那声低语出口——
“所以我原本可以——”
“你可以吗?”老巫师反问道,声音比平时苍老得多,“这是凤凰第三次来找我的学生了。其中的一个把她的凤凰送走了,我想,她被随后的悲伤打垮了。上一个是你的小朋友拉文德·布朗的表哥,而他——”老巫师的声音嘶哑了,“他没能回来,可怜的约翰,也没有救出任何他想救的人。根据少数几个研究过凤凰的学者的说法,能从凤凰的使命中生还的人,四个里没有一个。即使你真的活下来——考虑到你将来必须过的生活,哈利·詹姆·波特-伊万斯-维瑞斯——考虑到你必须做出的选择,必须行走的道路——一直听着凤凰的呐喊——谁说这不会让你发疯?”老巫师再次举起袖子抹了抹脸,“在和伏地魔战斗的日子之前,福克斯的陪伴曾经给过我更多快乐。”
男孩似乎没有在听,只是专注地盯着老巫师肩上金红色的鸟儿。“福克斯?”男孩用发抖的声音说道,“你为什么不看我,福克斯?”
福克斯好奇地探头看了看这个男孩,又转回去继续盯着他的主人。
“看见了吗?”年老的巫师说道,“他并不排斥你。福克斯现在对你也许不会像从前那样感兴趣了;而且他知道——”巫师自嘲地笑了笑,“——你对他的主人并非完全忠诚。但是任何能让凤凰前来的人——决不会是凤凰讨厌的人。”巫师的声音又转成了低语,“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的肩上从来没有站过鸟儿。虽然连他的秘密里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是我想,他在把红色和金色选成自己的颜色之前,一定是送走了他的凤凰。或许是由此而来的负疚促使他后来努力做了那些他原本不敢做的事。或者也许他因此学会了谦卑,学会了尊重人性的脆弱和失败……”巫师低下了头,“我确实不知道你的选择是否明智。我确实不知道这是对了,还是错了。如果我知道,哈利,我就会说出来。但是我——”邓布利多的声音哽咽了,“我只是从一个愚蠢的男孩变成了一个愚蠢的老人,我没有任何智慧。”
哈利感到无法呼吸,反胃的感觉似乎充满了整个身体,还在往外涌,整个胃都抽紧了。他忽然非常确定自己已经失败了,在某种最终的意义上失败了,就在今夜——
男孩飞快地转过身,奔向拉文克劳的屋顶边缘。“回来!”他的声音嘶哑了,变成了尖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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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余波:
她恐怖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醒了,唇边还有无声的尖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无法理解她看到的一切,无法理解她看到的一切——
“几点了?”她悄声问道。
她的嵌金宝石闹钟悄声回答,“大概晚上十一点。继续睡吧。”
她的床单被汗水浸透了,睡衣也被汗水浸透了,她拿起枕边的魔杖把自己清理了一下,试图再睡,最后终于成功了。
西比尔·特里劳妮又睡着了。
在禁林中,一位马人被无名的恐惧惊醒,扫视着夜空,然而看到的只有问题,没有答案;费伦泽停了下来,把四条腿折拢,继续睡了。
在魔法亚洲遥远的土地上,一位名叫童凡的老女巫从疲惫的午睡中惊醒,告诉紧张的重孙她没事,只是做了个恶梦,又继续睡了。
在麻瓜出身的巫师接不到任何信件的一片土地上,一个连名字都还没起的小女婴被妈妈既恼怒又怜爱地抱在怀里摇啊摇的,终于不再哭了,又睡着了。
他们都没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