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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三章 纷纷暮雪下辕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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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打发两小孩去培养感情,舜娟安静的坐回了病床上。

    并不是头不疼了,经过这么些日子,头疼反而像是来得越来越频繁,从以前的经过大事刺激了情绪才会疼到隔几天疼一次再到现在每日每日的按时按点的疼。这样的话,怎么能让绿萍知道。问医生自己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却说是治疗的原因才有些副作用,问起护士也是叫她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几次下来,便留心了一下医生的用药和药水里的成分。偷偷叫张妈带来几本医学实用字典。果然,这些都是针对encephaloma的治疗用药。

    encephaloma,传说中的脑肿瘤。

    老天果然是喜欢戏弄人。每次在让你觉得自己快得到的时候再判一个死刑。

    舜娟闭着眼,静静的坐在床边。

    前几日和绿萍定下心的详谈,让她心里终于找到一个安定的方向。而绿萍能够接受紫菱,紫菱这段爱情,也让自己松了一直绷在弦上的心。两个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紫菱错得再多,作为母亲会恨铁不成钢,终究也不是能就此放下关心的。恼她,怒她,不想见她,也还是想看她得到个好。

    怕就怕,这个“好”,到最后会害得她更加悲惨……

    人不能走错路,一错就是一辈子。自己的人生成了一场讽剧,怎么能忍心再看女儿步入后尘。只是,她不听劝,又能怎么办……

    怕是吃得一回苦,才知道痛得深。知道痛了,才会反省错在哪里……

    “哎……”长叹一口气,这怪来怪去,还是得从自己走错了第一步开始算吧。

    舜娟褪去了见到绿萍时的笑意盎然,心底的悲伤才层层漫上了。像是深陷在流沙力无法自救的游人,只能看着这些悲伤慢慢把自己渗透,从一失足的脚底被掩埋一直到头上嘴边无法呼救,在鼻下快梗塞了呼吸,到眼里再也看不到光明。这样会不会就死去了?

    其实费云帆早就来了。犹豫很久才把勇气开到最强档过来。先打了个电话给绿萍,问清楚现在舜娟身边已经没有其他人。

    虽然这样的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是自己追完人家的女儿又来那个什么人家妈妈。要是被其他人看到,自己身上再加一笔艳史也就罢了,伤了她的名节,只怕才是最难处理的事情。

    费云帆一辈子活了四十几年,第一次觉得恋爱是件很为难的事情。从小在情场的无往不利,让他觉得爱情来得太容易了,懒得珍惜。到手的感情总是为了这种或那种的目地,让他觉得疲倦。久而久之觉得就这样游戏一辈子也未尝不可。反正自己的人生也不是给外人说的。随便旁人怎么说,自己活得好了,还怕他们敢当面给自己难堪……遇见紫菱,也是有点倦鸟要归巢的感觉。见着大哥和大嫂一如初年的甜蜜爱情和小侄子的逐渐长大,说不寂寞是不可能的。心里就存了――既然找不到自己满意的,那就培养一个自己喜欢的得了。这个培养的人选得心里还存着最原始的天真,没有被这世俗给污染透了。找来找去几年,直到再遇到当年巴黎遇见的小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居然还是一个只会偷偷暗恋着旁人的傻姑娘。这是不是老天送给自己的最佳新娘养成人选呢?

    已经开始计划要怎样把她培养成自己爱的样子,想给她量身订造一个城堡,把她守护在其中。然后给她双翅膀,让她学会自己飞翔。最后有一天,她终于能独立的站在自己身边,作为自己失落的半身,形影不离的和自己相伴。多么美丽的构想……他计划的一丝不苟,却忽略了人选的本质。

    事实证明,人不能存在侥幸心理。这双号称火眼金睛的眼睛,到头来失利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真是叫人泄气。

    在见到舜娟以前,自己就听说过很多关于她的故事。想当年,自家大哥也是舜娟的王子军团之一。有次偷偷潜到他房里的时候,还见到他把两人的合照藏在枕头底下。实在是想不明白,现在沉稳的大哥当年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最后娶到她的竟然是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汪展鹏,自己还曾为自家哥哥打抱不平,也为舜娟扼腕叹息,还小恶毒的抱怨她实在是没眼光。

    从这个角度来说,自己当年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没想到紫菱就是她的女儿。如果说绿萍是出优雅清冷的芙蕖,紫菱是羸弱怜人的小百合,而生养出她们的舜娟就是炙热高傲的玫瑰。年轻的时候为爱情红得耀眼,到现在为儿女火热得含蓄。

    玫,石之美者,瑰,珠圆好者。玫瑰有刺,自有其坚忍不拔之处。它还有常人不常知的两个名字,“刺客”,“离娘草”,刺客是因为它刺的坚硬,而离娘则是因为它嫁枝而生长时,必须离开原枝才能同时繁茂。不过,无论是“刺客”还是“离娘”,玫瑰展现出一种隐藏于坚韧中的绝代风华,绝非韶华易逝的悲情贵妇之态。

    就像舜娟,绝无矫揉造作之态。

    自从那天无意把她抱起,见她为了汪展鹏的话而伤神伤心,以后眼神就不自主的往她身上离不开。初始自己还想不明白是何缘由。等明白过来,却有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望而却步……

    若不是,上次绿萍来找他说的那番话,他会准备离开这里再回去法国。埋藏这段不曾开始的爱恋,再去过那些惶惶不知明日何处的日子。有些事情,明知不可得,还是让它没有开始会幸福得多。至少以后回忆起来,不曾伤害。不伤人,不伤己。

    可是,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男人……叫他怎么能安心、的离开……

    赌一把,拼一把……她有绿萍这般性情冷淡心思灵敏的古怪女儿,她都能叫自己去追她妈妈……~又有紫菱这样擅长伪装心思诡谲的定时炸弹,再搭上个居心叵测的老公。哪里都不能让人放心啊……

    未知的困难,总比已知的要难以控制一些。想清楚关节,就不介意为这已知的蜀道难去攀爬了。

    先去找了医生,问清楚她病情的近况。病情并没有往好的方面发展,反而朝着那个大家都担心的方向在靠拢。费云帆眉头在这段日子就没松开过。谢过医生后,站到了病房前,忐忑的定了几回神,才敲响了门。

    门没关拢,只是轻合着。推了门进去,刚好看见的就是舜娟悲伤到无法自制的神情。

    “你不要想太多了!你的病没那么严重!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就这点小肿瘤是肯定能治好的!”实在不忍她独自一人陷入悲伤,强抑制住自己上前的期望,闲闲的站在门边开口说。

    舜娟闻声把头转向门口。

    费云帆看到了她被泪水铺满的面颊。

    “怎么是你!”舜娟忙胡乱四处找纸巾,越找越不见,只得用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干。狠狠的,用足了力。脸上顿时便多了两坨带着肿的红色。

    “你进别人房间都是习惯不敲门吗?”恢复过来的舜娟声音还有些沙哑。

    费云帆歉意的垂下头,“门没关紧,我敲了门没人答应。怕你一个人在里面有事,才……”

    “才怎样!难道我还怕会死在里面!少在这里假惺惺!”舜娟的语气里带着些恨意,“你们男人,不都是希望老婆死了才是最好的!”

    费云帆有些委屈了,呐呐的说:“我还没老婆……”

    “没老婆的更不是东西,那还不是甩了前一个才有后一个!”

    “……”费云帆默然。

    “……汪夫人……你情绪还是不要这么大起伏对病情比较好……”

    定了定神再看清面前的人,舜娟这才意识到自己把深埋在心里的话全给说了出来。

    病房里的气息突然静默下来。

    两人都不说话,视线都游移向四周。

    “费先生,对不起,我失态了……”舜娟整理好情绪,实在受不了这不尴不尬的氛围,开口道:“您先请坐吧!”

    手指向这vip病房里特备的沙发处,自己也从床边走了去。

    费云帆顺着她坐了下来。

    坐到沙发上,看着对面的这个人,面容跟初时在大哥的那张照片上看的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若说最大的不同,便在原是洋溢着青春肆意的微笑,都换成了现在的压抑拘束。一直都清莹明亮的双眼现在都藏在深深的雾意后面。脸上刚擦过的痕迹看得他心里一痛。

    舜娟坐在费云帆对面,敛下眉眼,幽幽的说:“我希望费先生把刚刚听到看到的都作没见到没听到……”

    这两母女倒是在这方面保持了高度的一致性,对人总是一开口就是“我希望你怎么怎么做”,果然骨子里的骄傲还是容不得人侵犯的。

    点了点头,知情识趣的说道:“我才刚进门,你就邀我坐到这里好谈。”

    “谢谢……”舜娟松下一口气,“我不想绿萍再为我担心了。”停顿了一下,“也不希望我丈夫会引起什么误会……你能帮忙是再好不过了!”欠欠身,“我会永远记得你的这个好意的……”

    永远啊……被这个词闪了下神。费云帆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了一个微笑,“汪夫人不要这么紧张。我答应的话是一定会做到的!”

    “那就好,”舜娟也乐得不接下这个话题,“费先生身体无恙吧?”

    费云帆知道她不愿说下去,也是乐意的接下她的话题,“我是特地来探视汪夫人的。从绿萍哪里听到你身体最近有些违和,心里一直很担心。听说是脑部长了一个肿瘤对吗?”

    “嗯……”舜娟点点头,又摇摇头,“绿萍不知道我知道自己的病了,你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个!”

    她语气里带了些许自己都未察觉的颐指气使。费云帆在这一刻仿佛看到当年如女王般骄傲的舜娟又回来了。至少对自己亲近了些,笑完了嘴角,有点得意。

    舜娟看着眼前笑得有些不知所以的人,很是怀疑是不是被这医院不干净的东西上错了身。四处看了看,病房里没开灯,阳光没有直射,有点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费先生……费先生……”小心的喊了两声。

    “啊?”费云帆回神,“你叫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下头,“不好意思,想到其他的,走神了……”

    “你说的我一定都做到!就算做不到也会用尽全力做到……”心里想着书上的那句话――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这条道路还很艰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

    再三坚定了信心,费云帆试探着说:“汪夫人,我听说紫菱对我貌似有了很大的成见?”

    眉头皱了起来,舜娟的眼神也尖锐了些,“也是绿萍告诉你的?”

    费云帆不知她为何意,茫然的点点头。

    这绿萍是怎么回事?明明心里惦记的是何家那小子,怎么又跟这费家的老头子突然走近了?难道又是这费家的花花大少看和紫菱撕破脸,引诱不成,便再来找绿萍?

    也不对啊……绿萍不可能那么容易上当的……

    想不出个头徐来,干脆直接问:“你怎么又和绿萍走得这么近?”

    费云帆不解,“我和绿萍走得近?什么时候的事?”

    “走得不近绿萍会告诉你这么多事!又是我的病情又是紫菱在家里说的那些话!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引诱完我小女儿不成又来找我大女儿是吗?”舜娟语气里带了一丝杀意,房间里温度霎时降到零点。

    费云帆觉得很冤枉,总共加起来跟绿萍私下见过一面,还是她主动找上门的。舜娟怎么就理解成了这样,神情也没了以往的淡定,紧张的解释,“拢共我这段日子就见过绿萍一面,还是她来找我,怕紫菱那事影响到两家关系。她既然来找我了,当然也会说到你的情况。她是希望借由我人面比较广,看看法国那边的治疗情况会不会比这里好……还有她想……”反应过来停在这里,又加了句,“你不要想岔了!”

    “她想做什么?”舜娟不容他躲避。

    “这……”抬头看着她,她眼里的雾意散尽,这下都是凌厉的精光了,气势凌人的样子,比刚刚那个暗自垂泪的模样好了多去,终是决定先且瞒下来,不想让她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前多一丝担心。

    故意清了清嗓子再说,“绿萍她想拜托我去找找法国那边的一位名医。他这人有些怪癖,不轻易接受开颅手术,可是他的经验又是世界数一数二,我和他有些交情。也不知道绿萍从哪里打听来这些,就想要我做这个……”

    这个的确也是他们当时讨论的一个重要论点。只是名医的由来是自己说的。费云帆说起谎来连自己都不免要相信了。

    “原来是这样……”舜娟听罢,想到绿萍最近为了她和紫菱的事情忙得人都清减了很多,心里有些温暖又有些酸涩。

    “汪夫人,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这个人的?”费云帆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舜娟睁大了眼睛,看向他,打量了一会,看得他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才说道:“我也没见你几面。所以大多对你的印象,都是从别处听来的。(流言害死人啊……)你这人,我是从别人那里听来是个花心大少,玩弄女子无数。娶了一个又一个,就算事业上成就再大,生活上你也是个不检点的。所以,我一开始对你并没有太多好感……”

    凉凉的眼神看得费云帆有些后悔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可是后来见你对紫菱那般细心照顾,还是觉得起码你还是有一两丝好的。照顾起人来也算尽心尽力,而且听紫菱说,你娶的那些老婆在离婚之后你都给了她们很大的物质补偿,那些女子也不算全无所得……你也不算那么灭尽天良……”

    (小费叔叔泪,我在你眼里就比丧尽天良好一些么?)

    “再到后来你伤了紫菱的心!”

    看过去,费云帆正忙不迭的摇头,以往优雅从容的那个花心大公子的样现在哪里寻得到一点,还是笑了起来。

    “我知道这事是紫菱闹出来的。她还小,不懂事,想得到东西就想别人能看她弱小同情爱护她几分,就有些不择手段了。”叹了口气,“做妈妈的,哪里会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以前我不觉得紫菱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女孩家家会适当的示弱,说不定还会更让人疼惜。绿萍就是从了我这性子,才……”

    眼里又有了些湿气,以手遮眼,咽了口气,道:“紫菱还不懂事,你就原谅她吧!她也是真心喜欢你这个长辈朋友,回到家说起你都是兴高采烈的。她太怕失去现在的一切,才会惊慌失措的变了这个谎。其实我们,除了楚濂和那楚沛、雨珊两个小孩,都是看出来了的。让她安心才为她圆这个谎。包括她爸爸,也只是不想她越做越错才这般……”

    “是我们做家长的没做好,才会养成她这样的性格……”

    “你作为长辈,就当照拂一个晚辈吧!”

    说罢又是要站起来鞠躬。

    费云帆忙站起来上前拦住她,扶正她的身子,“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还会和一个小孩计较……只是她心肠是真的有些歹毒了!对自家姐姐也能做到这一步……这一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继承了她爸爸的秉性……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舜娟听他这么说话,心下一感激,对他露出个诚挚的微笑。

    那小眼晃得费云帆有些乱了神智,握住她双肩的手不自觉的使了几分力。舜娟一吃痛,笑容又不得不凝住了。

    暗想,这小费先生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