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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下旬,在大理寺紧锣密鼓的审查之后,又一道消息轰动全京城。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贡生纷纷承认自己贿赂顾景尘,连贿赂何物、通过什么渠道贿赂、多少数额,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至此,短暂平静了多日的上京再一次炸开锅。
与此同时,此前搜查出名单的那位属官也在严刑拷打中承认是受顾景尘指使,并在承认后畏罪自杀于牢中。
如此一来,更加使得这事真实可信,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皆指向本次春闱的主考官顾景尘。
当初那些关于顾景尘陷害恩师谋权夺利的流言再一次喧嚣尘上,且愈演愈烈,皇帝震怒,下旨罢其丞相官职,押进大牢待审。
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顾景尘入狱后,丞相府被封,颜婧儿回到了奉阳街。第二日,褚琬和宋盈就急匆匆乘马车过来看她。
“颜婧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大人他......”
“他是被冤枉的。”颜婧儿斩钉截铁地说。
经过这段时间,她已经能镇定自若地面对这些事了。
褚琬和宋盈原本还担心她会愁得吃不好睡不好,这会儿见她如此,那些安慰的话就咽了下去。
在她沉着冷静的神态里,两人发现当初那个青涩娇弱的颜婧儿已经变了,在不知不觉中,在她们不曾注意的时候,变得坚韧自强,有了独当一面的气魄。
“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宋盈问。
颜婧儿其实心里也没个头绪,事情太突然,但她深知慌乱无济于事,冲动也无济于事。
她昨夜思索了许多,这会儿,对着褚琬道:“你认识大理寺少卿贺璋贺大人,可否引荐与我?”
褚琬点头:“我昨日傍晚听见这个消息,还去找他问了呢,彼时他还问我为何要打听这事,我说你是我好友,他才不再多言。婧儿你放心,你想何时见他?我尽快安排。”
“越快越好。”颜婧儿说。
她思忖了下,又转头对宋盈道:“虽说萧殷初来上京人脉尚浅,但萧殷此人做事严谨可靠,我想托你为我引荐。”
宋盈摆手:“无需引荐,你就直说让他做什么吧,我回去就跟他说。”
“多谢。”颜婧儿感慨落难时刻还有好友在身边,心里艰难撑着的那点力量又足了些。她道:“让他帮我查几个人。”
“谁人?”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
颜婧儿想得很清楚,她不能坐以待毙,无论顾景尘在这件事上是如何绸缪,她都要力所能及去协助他。她担心,万一此事是对方布下的天罗地网,而顾景尘在牢中恐怕也十分被动。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帮他洗清冤情,让他轻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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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琬办事效率极高,当日就带她去见了贺璋,贺璋此人清冷严厉,与顾景尘气势也不遑多让,但总归是个是非分明之人,在得知她的来意后,便也将那份进士名单给了她。
颜婧儿又把进士名单交给了宋盈,让她去找萧殷帮忙查探。萧殷是初入仕不久的举子,在士林学子中有自己的人脉关系,想来要查这些事也不会太难。
果然,第二日,萧殷就派人送了分详细的名单和住址给她,还标注了这些人各样的人际关系及背景情况。
照着这些人的住址,颜婧儿带着小厮和护卫一一上门拜访。
最初,是这些人承认送礼贿赂顾景尘,然而颜婧儿清楚,顾景尘根本就没收到这些人的贿赂,也不会去收受贿赂。
但他们口径一致是为何,颜婧儿便想逐个击破,从他们各自的“证词”中找出破绽。
只不过,令她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像是同时从人间蒸发似的,连续两日,要么是不在住的地方,要么是说没见着人。
傍晚,颜婧儿精疲力尽地回到奉阳街,稔冬端饭食进来,劝道:“姑娘先吃点东西,再洗漱一番好好歇息,兴许明日就有转机了。”
颜婧儿坐在椅子上愣愣摇头。
她突然觉得好难。
所有事情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她想只要找出这些人,只要拿到哪怕是一丁点的证据,就至少能让顾景尘有点胜算。
却不想,背后之人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每走一步,都是晚到的那一步。
铺在面前的,是一张巨大沉重且看不清的网,有那么片刻令她感到窒息绝望。
眼下顾景尘在大理寺地牢中,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事情具体如何,他到底有没有把握,一切都不得而知。
颜婧儿等不起,她也不敢等。
她怕等一宿,再睁开眼,会另起波澜。
勉强喝了几口粥,颜婧儿简单洗漱过后,靠着软榻打盹,但阖眼没多久就突然惊醒。睁眼时发现,被褥不知何时滑落到地上,楹窗缝隙处吹进来一些凉风,令她感到冷。
适才梦见自己坠入冰湖中,而顾景尘站在岸边看她,只是静静地看她。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么个稀里糊涂的梦,但这种感觉很不好,令她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披衣出门,见婢女在廊下点灯,便问道:“眼下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
颜婧儿淡淡点头,站在台阶上望着稀疏灯火,少顷,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抓住了那么点东西,却很快又被迷雾遮住寻不到踪迹。
“去备马车。”颜婧儿吩咐。
“姑娘要现在出门?”稔冬诧异。
“对,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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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婧儿乘马车来到那名在狱中“畏罪自杀”的属官府上。那名属官是从五品官职,府邸不大,且偏僻。颜婧儿到了门口,发现府上冷冷清清,只门口点了两盏不甚明亮的灯笼。
她命人上前去敲门,等了半晌,开门的是个年轻小厮,态度不算好:“谁人?府上办丧,一概不见客。”
颜婧儿道:“我是你们曹大人生前好友之妻,特地赶来吊唁,来得晚了还请见谅。”
“来吊唁的?”那小厮古古怪怪看她身上着了身素衣,随即摆手道:“我家夫人说了,不准人吊唁,你回吧。”
“可否见见你家夫人?”颜婧儿索性直接说道:“我是顾大人未过门之妻,姓颜,你且去通报。”
那小厮一听是顾大人未过门的妻,立即就关上门跑了进去。
但很快又跑出来:“我家夫人头疾发作,不宜见客,请颜姑娘改日再来。”
颜婧儿静默片刻,淡声道:“好。”
相比来之前的急切焦虑,这趟回的路上,她突然镇定了许多。
事情越来越蹊跷,也似乎越来越明朗了。
次日,她吃过早饭,继续来拜访曹夫人,但得到的依旧是头疾发作不宜见客,以吊唁为由也依旧不得入门。
而颜婧儿并不急了,之后,她通过他人找到曹大人生前宠爱的一名妾室。
妾室哀哀怨怨哭诉:“老爷去了之后,夫人就要打发我们走。”
颜婧儿问:“打发你们去哪?”
“我们一共三个姐妹,夫人各自给了点盘缠,说
起来也实在是奇怪,平日里夫人对我们极是吝啬,这回倒是拿了许多出来,说让我们尽快离府。”
“为何让你们离府?”
“这我也不得知呀?”那妾室压了压眼角的泪,说道:“老爷头七都还没过,我即便再没良心也不能这时候离开,老爷生前对我很好,我又怎么能做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怎么说也得给老爷服丧后再走。”
“你们夫人经常犯头疾?”
说起这个,那妾室鄙夷地哼了声:“她哪里是犯头疾,整日就拿这事来整治我们,凡是哪里做得不入她的眼,就装头疾折腾人。”
“你们老爷生前可有对你交代过什么重要的话?”
“若说要交代什么嘛,也没有,就说好生听主母的,不过这等话往回他也常说。”
颜婧儿若有所思点头,心底那团凝云渐渐拨开了一角。
她辞别那妾室,回到奉阳街,一头扎进书房,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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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灯时分,院子里起了风,颜婧儿刚从书房出来,就听婢女说来客人了。
“什么客人?”
走到花厅一看,原来是段潇暮。
他今日披了身墨色斗篷,敛去身上那点玩世不恭后,到颇有几分端正君子之态。
颜婧儿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来:“段师兄别来无恙。”
“啧啧...”段潇暮扯了个笑:“小师妹见到我就这般平静?”
颜婧儿没心思跟他逗趣,她吩咐丫鬟上茶,然后才不急不缓地开口:“段师兄终于来了?”
“小师妹就不着急?”
两人各问各的,牛头不对马嘴,却又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的意思。
颜婧儿说不清心里是何感受,她拼尽全力忙了一通,到头来发现只是一场空,清醒之后,她只剩疲惫。
少顷,她问:“他让你来的?”
“不是,”段潇暮道:“是我自己来的,与顾景尘无关。”
“那你来想说什么?”
“想劝师妹什么都不要做,什么人都不要见。”
“是觉得我做这些徒劳?”
段潇暮笑笑,没说话。
颜婧儿又问:“这件事你也清楚?还是你也参与其中?”
“我并不参与。”
“那你如何得知?”
“猜的。”段潇暮见她脸色沉静,静得有点陌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来提醒你罢了。”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颜婧儿道。
“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此事是谁在背后操纵?”
段潇暮微顿,欲言又止。
*
大理寺地牢。
顾景尘坐在桌边看书,牢房四壁高墙,只顶上开了个细小的窗,窗外透了些光进来,恰巧照在老旧的榆木方桌上。
放桌上放着茶壶和一个矮肚杯,里头还剩一半余温茶水。地牢狭小,但干净,许是因关押的人是顾景尘,这里头还特地让人布置过。
有歇息的床榻,也有简单的书柜,笔墨纸砚齐全,除了出入自由,其他的倒是跟平常无异。
顾景尘入狱已有十天,这十天来,都是这么安静看书度过的。
但今日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眼皮乱跳,心绪略微烦躁,正欲起身走走,就听得外头锁链开门的声音。
“姑娘跟小的来,小的奉贺大人的命令在此接应,还请姑娘速速探望就回。”
“好。”
下一刻,昏暗的过道里就出现了个娇小的身影。
顾景尘目光定住。
好半晌才开口道:“婧儿来了?”
“大人知道我会来?”
顾景尘莞尔,走到门边。
这里头连门都没锁,他直接拉开,牵着颜婧儿的手,然后坐在条凳上。
“我猜你会来。”
“大人为何猜我会来?”
顾景尘细细打量颜婧儿神情,总觉得几日不见,她面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婧儿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颜婧儿望进他的眼睛,片刻,摇头道:“没有,就是有些累。”
闻言,顾景尘将她拉入怀中,轻抚她脊背:“婧儿莫要担忧,婧儿信我便是。”
他总是说这句话,信他信他,也不知为何,如今再听到这话,颜婧儿很是反感。
她压下那股不悦,沉默不言。
过了会儿,她从他怀中出来,上下打量他的脸,他的身子,发现瘦了些许,又于心不忍。
她从旁拿起食盒,放在桌上:“大人想必多日未曾吃过可口饭菜了,这些是刚做的,大人趁热吃。”
顾景尘勾唇:“是婧儿做的?”
颜婧儿面无表情道:“我不会做。”
“......”
顾景尘抬手去捉她手腕,被颜婧儿闪开,他动作顿了下。
少顷,他接过颜婧儿递来的筷子,慢条斯理吃起来。
颜婧儿就这么坐在一旁,沉默且安静地看他。
“婧儿到底怎么了?”顾景尘问:“你似乎心情不虞。”
“没什么,这几日没睡好。”
顾景尘点头:“我知你担忧我,但你放心,我......”
“顾景尘。”
颜婧儿打断他,心口突然腾起一股愠怒,以至于语气略重。
顾景尘微微愣怔。
颜婧儿突然站起身:“我先回了,贺大人掩人耳目让我进来的,不能久待。”
顾景尘目光落在她脸上,缄默片刻,轻柔道:“好,我送你。”
气氛安静中带着点清冷,顾景尘在这里待了多日,头一回觉得有些寒凉。以至于他跟在身后,瞧她单薄的肩膀,忍不住想再抱她暖一暖身。
“顾景尘,”走到门口,颜婧儿缓缓转头,迟疑了下,最终还是问出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婧儿?”
“是不是?”
“我....”顾景尘笑道:“你莫多想,回去乖乖等我。”
他左顾而言他,颜婧儿眼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顾景尘瞧见,慌了下,抬手去勾她手指,却被她不着痕迹躲开。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颜婧儿说。
转身时,心口的那股愠怒像遇到冰雹天气,骤然闷声地落在地上,砸得她生疼。
顾景尘站在那里,无措地目送她背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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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会,墙角走出来一人,他穿着大理寺牢役的衣裳,打趣道:“顾大人恐怕有得头疼了。”
“让殿下见笑了。”
顾景尘无奈摇头,觉得这会眼皮跳得更厉害了些。
半晌,兀自喃喃:“我好像走错了步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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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奉阳街,颜婧儿下马车,站在门口望着天边。早上出门时,还是艳阳高照,才过这么一会儿
,便已经乌云密布。
“姑娘快进门,”稔冬说:“等会要下雨了。”
颜婧儿恍惚地点头,走到院门口时,突然吩咐道:“收拾行李,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包括银钱和路引。”
稔冬不解:“姑娘要去哪?”
“回泸县去,我想回家看看。”
“姑娘,”稔冬着急:“姑娘不等大人了?”
“不等了。”
颜婧儿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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