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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暂时离去了,陈瞻终于又有空再吃些东西。
毕竟之前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去,然后灌了一肚子的药。
虽然又喝了些粥,但是刚刚和刘荣分析张猛之乱的始末耗费心神太多,他现在又有些难受了。
陈瞻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却发现手抖得厉害,身上一点劲都提不起来。
得,这怕不是低血糖了,得快些吃点东西,陈瞻懒得走动,便摇了摇桌边得铃铛叫来侍从,让他们送一些饭食来花厅。
原本以为还需等一会,谁知才吩咐下去,陈伯便过来了:“公子,有豆粥,蔬果粥,肉糜,菌菇鸡肉粥,枣仁粥……”
这就是陈家朴实无华且枯燥的生活吗?
他前世看书的时候犹记得石崇王恺斗富的轶事。
其中一件事就是石崇家供应不停的豆粥。
相传石崇给客人做豆粥,很快就做好了,王恺常常为此扼腕。
这在后世看来稀松平常,但是在当时却能作为石崇炫富的谈资。
这是因为豆子是最难煮烂的,所以想要备着供应不停的豆粥必定要事先准备,而豆粥这种东西长时间保温熬煮就会糊掉,所以想要达到随叫随到的标准,就得不停的煮豆粥,而多出的豆粥就只能倒掉……
虽然石崇是拿煮熟的豆沫作弊,但是显然陈伯刚刚说的几样没法做弊,只能按照笨办法一直煮着。
考虑到眼下大灾年的背景,以及大雍低下的生产力,齐备这些就更不容易了。
而且听陈伯理所应当的语气,这在陈家似乎是常规操作了。
石崇王恺用于夸富的谈资,在陈家确如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甚至都不值得拿出来一说。
再一次认识到了自家腐败堕落又令人丧智沉迷的生活,土鳖陈瞻心中大为震惊,面上维持着平静,不敢露怯,淡淡应了一声:“就白粥吧……”
见陈瞻终于愿意吃些东西,陈伯喜道:“好嘞,老仆这就派人去取。”
其实陈瞻前世也能勉强算是中产之家,吃喝不愁。
但是,那种顶级富二代的枯燥生活是想都不敢想的。
前世疲于奔命,费尽心思只为维持自身的体面,可是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突然枯燥地到了顶。
一切都梦幻地不切实际,甚至有点令人沉迷……
还是那个问题,当你成为既得利益者,你还会去抱怨这世界的不公平,还愿意舍弃这来之不易的富足生活吗?
有些人嘴里说着讨厌压迫,讨厌特权,也许讨厌的只是压迫者不是他们自己。
陈瞻叹了口气,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沦陷在温柔富贵乡里,健将忘掉自己的初心。
在“脑臀分离”的罪恶感中天人交战了一会,到底是前世二十多年的教育占了上风。
才穿来一个多月,陈瞻还没适应屁股坐在世家公子位子上的生活,满脑子皆是前世所学与眼下立场冲突带来的愤懑不平,总觉得在这大灾年,若是让“酒肉臭”便成了害死了某个“冻死骨”的元凶。
陈瞻心中有些愧疚,思量了一会道:“陈伯,我无甚胃口,那些就散发给下面人分了,以后备些白粥便可以了,也不用做好了就拿过来,放在那要吃时再拿来温了便是。”
谁知这无意的一句竟引起了陈伯很大的反应:“公子,您何必如此作践自己,那些奴婢是卑贱之人如何能……”
到底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了,陈瞻叹息一声:“陈伯,不必如此的,我不喜欢让人跪着……”
陈伯看了眼陈瞻的脸色,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陈瞻叹了口气。
这些人对于长期的奴役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他们自己都给自己贴上了“卑贱奴才”的标签,不拿自己当成是一个“人”。
但是拿枪逼着别人不许下跪是不能让人真正站起来的。
自己用上位者的绝对权威让他们站起来,和用上位者的绝对权威让他们跪下去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陈瞻不欲争辩,他知道现在就算自己讲出真心话也不会有人当真,便只能换了种陈伯也能接受的说法:
“陈伯不必多心的,只是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若是放坏了便是浪费了。今年我去了中山,安排战后恢复,接触了一些农事,才知稼穑之艰难,如今大灾年饥民不得食,实在不应太过奢靡了。”
“肉食者”站在“贱民”的角度看问题是对自身阶级的背叛,但是为了博一个仁慈的名声,对自己的“牛马”好一些,那就是十分合理的。
至于对“牛马”好一些,只不过是附带的……
毕竟对“肉食者”来说,好名声的价值远远地超过了“牛马”本身的价值。
陈伯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战战兢兢地回话:“是老仆思虑不周,这就让他们撤下去……”
看着之前相依为命,年龄足以当自己父辈的老仆,如今鹌鹑似地战战兢兢地弯着腰认错,陈瞻心里也不好受。
但是他知道再解释什么只能让陈伯更加难受,于是只做没看见:“陈伯,估计还有一会儿刘子裕又要来了,我就不回去了,让他们再搬一张躺椅来吧,我就在这等。刘子裕不拘流俗,吩咐门口的人,等他来了就直接带他进来,不用通报了。”
“哎,哎,老仆这就去……”见事情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领域,陈伯期期艾艾地回答,逃也似地下去了。
不一会儿,陈伯便领着一队奴婢带着躺椅和粥食来了。
那躺椅上铺了厚厚的毛皮,看上去十分舒服。
病中无力,陈瞻也不矫情,往躺椅上一靠,就着陈伯递来的勺匙喝粥。
陈瞻吃了半碗就觉得胃里有些撑得难受,便摇摇头不肯再吃,陈伯也不勉强,皱着眉拧了温热的帕子给陈瞻擦了脑门上的汗水。
穿过来一个月陈瞻可劲折腾,瘦了很多,陷在厚厚的皮毛里看上去竟然有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
连续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之前又一番折腾,现在安静下来,陈瞻只觉得昏昏欲睡。
可是待会还要见刘荣,一时半会也歇不了,陈瞻便让一名识字的奴婢拿了一本书念给他听。
陈瞻一边借此提神,一边闭了眼在脑中浏览李璜的资料,以便针对性地准备两天后朝会的说辞。
刘荣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俊美无双的少年敛去了文会上炫目的锋芒,正慵懒地倚在躺椅上,静谧地仿佛一幅画。
他有些不忍心打扰,但是想到刚才在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他终究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陈明远,我刚刚去问了父亲,过去几年朝廷都未调拨幽州粮草发给乌桓,如今冀州空虚,如果……后果不堪设想!”
陈瞻睁开眼睛,扶着扶手坐了起来,但是没有答话,低头思索着刘荣的话。
刘荣见他不接,焦急的问道:“如今的局势,如果乌桓入寇,我们该怎么样才能击退乌桓呢?”
刘荣说完希冀地看向陈瞻,谁知陈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不知道乌桓何时从何处入寇也不知冀州的具体情形,不能想出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所以没有什么好方法,不知道阁下有什么样的方法呢?”
刘荣傲然地说道:“乌桓远道而来,且多为骑兵,无法携带太多粮草,但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甚大。若是我镇守边关,定会坚壁清野,死守边境,乌桓聚集了那么多人,等粮草耗尽,必定会不战自退!”
陈瞻心中一喜,果然啊,不亏系统给出的基础数值那么高。
换做旁的热血少年定是想杀入乌桓腹地,生擒单于,勒石燕然,完全忽略了大军长途奔袭的后勤压力和迷路风险,刘荣能想到积极防守的确对得起系统给出的数据。
若是如此需要解决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死守边境。
大雍和乌桓的北部边境横跨两州,想要处处防守压力很大。
如今财政紧张,边境防御设施,多被废弃,想要守住边境十分困难。
不过这个策略本就是刘荣提出的,看他那么自信的样子,应该是有方法的吧?
陈瞻点点头,发问道:“阁下说得很有道理,那我们该如何守住边境呢?”
刘荣得了陈瞻的肯定,心中欢喜,更加傲然道:“当然是依托东段长城,十里一烽燧,每烽燧只要五人便可快速传讯障城中的军侯或者都尉,将进犯地乌桓堵在长城以外!”
‘就这?就这?这不就是前雍对西域地防御措施吗?’陈瞻略有些失望。
其实前雍的边疆预警系统十分完善,先以移民屯田缩短后勤补给距离,再依托长城建立前方烽燧,以烽燧预警通知后方障城。
障城不同于烽燧,像一个小型城市一般具有比较齐全的设施,能供应几千士卒,可以快速驰援各个烽燧,所以足以应对小规模入寇。
考虑到障城一般建立在视野开阔或者易守难攻之地,敌军要么面对多个障城的防守兵力,要么面对地利debuff,面对乌桓大军进犯,依靠障城足以抵抗一段时间,足以等到后方防御部队集结。
在前雍那种国富民强的条件下,这个计划非常完美,若是能维持下去,不出百年边境定然会被同化成大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问题的关键是,维持这套防御体系需要耗费巨量的物资。
因为烽燧中的军士是完全无法耕作的,障城里的士兵也是需要脱产的,即使障城中的物资由后方屯田直接供应,路上的运输损耗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而后雍本就先天不足,国家对基层的掌控不足,根本收不上税。
仅有的那点财政,维持中原基本盘的运转都十分困难,现在大雍现在连平叛军士的军饷都不一定能凑齐,这套防御体系的现状如何可想而知。
所以历代帝王,明知这是自毁长城,也饮鸩止渴,不得不的放弃北方大片的国土。
统治成本太高了,即使将地打下来,大雍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将其消化。
所以想要死守东段长城,不放乌桓进入是不可能的。
就大雍现在这个状况,陈瞻能想到的东段长城的唯二的作用就是:威慑和阻滞。
凭借城墙可以阻滞骑兵冲击,在乌桓入侵之后有针对性地调兵,然后依托城墙关门打狗。
这样乌桓也有可能会害怕给大雍足够的反应时间,以致被关门打狗,因而不敢纵兵深入,只在边郡劫掠。
陈瞻有些不甘心,但是怀疑刘荣还有后手,便接着问道:“阁下还有别的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