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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天承走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叶臻觉得房间里的光线陡然暗了不少。她不自觉看向自己胸前挂着的玉坠,坠子上流转的淡淡的血色,让她浑身汗毛都直立起来。
不对劲——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使劲眨了眨,又觉得光线正常。
是她神经过敏了?
她吐了口气。她这时没有精力去想自己身上的秘密——她有点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准确地说,她脑子一片空白,所有所思所感,不过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她想不通事与事之间的关联,正如她想不通很多人的动机,但也许这些本身就没有逻辑可言,又或者只是不在她浅薄的理解范围之内。
她学着去融入那些虚与委蛇,学着去判断对手的叵测心思,可却忘了她是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人。她不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的价值概念也远未完成,她混江湖七八年碰到的,都不如这段时间对她的冲击大。
女帝让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叶臻忍不住苦笑,她哪来的判断?随便吧,想了半天,说不定还得去死。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寒光刀,刀随心意,轻轻地嗡鸣着。她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刀身,喃喃自语道:“就这点本事,还自命不凡。”
话虽如此,她看着不远处静谧的烛光,眸色却慢慢深沉起来。
也许她纠结的本身都没有什么意义。比如八年前的活尸,如果活尸真的在其中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怎么会让大家八年过去还在苦苦探索?两种活尸——又或者不止两种,那个最终被查到却又早在几年前因内乱而没落的南疆世家……这些永远似是而非、永远让他们懊恼来迟一步的线索,如果并没有他们的想象的那么重要呢?
又如现在,叶明死了。即便她跳出了真假玄天承的套,仍旧不可避免地去为叶明之死伤心难过;即便她不难过,她也必然要追究叶明死亡背后的真相,又或者是去思考他是否背叛,何时背叛,与望川楼的案子有无关联。
她根本不会意识到身在其中,只会以为自己无限靠近却棋差一招,最终输掉了最最重要的——时间。
何况,她本就无法从错综复杂的政局中将叶家清清白白地剥离出来。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壬寅变法是陌生的;对于剩下的少部分人,壬寅变法是错误的过去式;对于再剩下的部分人,壬寅变法是绝不可能承认的肮脏交易——有多少人在意梁王或者叶家是否真正通敌;时移世易,又怎能理想化地在这个与南疆开战的当口让苏勒牧公开否认当年的话?
玄天承说的不错,想着破局,便是落入了局中。她一直以来都天真得荒谬,她想要一切堂堂正正明明白白,根本就是在破一个死局。
“因果,不必计较太清楚……”叶臻微微出了神,轻轻念着,“毁誉参半……他们的相信或不相信,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重要。”
她刷地出刀,刀身寒光毕现,清晰地映出她的脸。她看见了自己格外明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带上了几分从前不曾注意到的张扬,与身上的红衣相得益彰。
“我将助我。”她又一次说。
她微微挑了挑眉,单手捏了个响指,掌心窜起一团火焰,“还挺烫手。不过,乖乖回去呆着,可别吓到人了。”她按着玄天承刚才渡气时传给她的心法,将火系灵力压回气海处暂时封存。
目前她应该还没有到爆体而亡的界限,所以大可继续修炼。对于《阴阳诀》她行走江湖时也有所耳闻,据传此功法不光能调和双重血脉,更是不可多得的神功秘籍,即便是获得十分之一的碎片,也足够各个大陆上的普通修灵者突破天赋限制,与沧渊灵修比肩。各国皇室与各大世家表面不说,暗地里都在派出人马追踪其下落——所谓十大碎片分存于十大世家,只不过是糊弄外行的,修灵圈的人都知道,这些年沧渊连番巨变,各大世家兴亡更替,早有不少碎片散落各地,若非忌惮“天裂”和沧渊追杀,只怕还会有更多人为之前赴后继。据她所知,有人专门在黑市高价悬赏玄家旁支后裔破除“天裂”,倒是让不少垂涎赏金的人浑水摸鱼摘了桃子。
想到这里,叶臻不免想到某人,嘶了一声。如果他真的是光华之后,岂非是最纯不过的玄家血脉?他那么清楚第四碎片的来源,是不是因为他也在找这个东西?
算了,不想,怎么又来了,叶臻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一天天的真是瞎操心。
之前折腾半天,还不如搞钱搞权。她郁闷地想。她直接把陈家萧家都整垮,然后自己做个官重振叶家,这不比她兢兢业业找什么真相来得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跟人讲什么狗屁的公道清白,人不算计你算计谁?
她正寻思着搞垮陈家和萧家的可能性,下意识却觉得有哪里不对。玄天承说有人盯上了山庄,可叶明已死,是什么让他们花那么大力气来对付一个全是平民的山庄?难道是……人?!
想到这里她提刀夺门而出,噔噔地跑下楼去。房子里早该熄了灯,她在黑暗中奔跑,感到有些眩晕,呼吸也沉重起来,可不知怎么一晃神,眼前倏然明亮。她睁大眼睛看去,只见李全本带着两个孩子坐在桌边念书,这时抬头笑吟吟地看向她,说:“寒寒,还没睡哇。”两个孩子还沉浸在书中,摇头晃脑地念着《千字文》,那声音一顿一挫,在她耳边环绕。
叶臻浑身紧绷,扯着笑道:“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读书。姑姑呢?”
“寒寒,找我呀?”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几乎瞬间,叶臻一个旋身贴在了楼梯上,眯眼看向朝氏,捏紧了拳头。
朝氏手里拿着一盘水果,右手紧贴虎口握着一把削皮的刀,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寒寒,你这是怎么了?”
叶臻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反正就是很不对。她下意识地提起了寒光刀,忽然觉得背后有异,猛的一个激灵,毫不犹豫地反手一刀。
她咬牙没有叫出声来,用刀尖挑起来一看,那玩意像个球,上面长着几条带牙的小触手,吸盘上面还挂着她的血肉,恶心得她差点背过气去。她手背到身后拿火悄悄把那东西烧了,回过神才发现朝氏、李全和平安小花全都不见了,屋里仍然亮着灯,她脚下有一大滩血,浸润了整个地板。
“好疼!啊呀呀呀!你亲手杀了他们!”一个声音尖叫说。
“别给我玩这套。”叶臻冷脸说,有些底气不足,“少装神弄鬼,出来!”
“嘻嘻,那你就找到我呀。”地板上的血迹也开始流动,显现出一个接一个的脚印。
叶臻听见耳边有人在哭,那是小花的声音。她捏紧了拳头。
那声音接着说道:“是你自己把我招来的呀。你的恐惧,你的猜忌……你的血真适合我。”
叶臻不自觉恍惚片刻,那声音就似乎到了她耳边,委屈地说:“你不喜欢我吗?有了我,你想杀谁就能杀谁,想让谁说实话就能让谁说实话,就算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我也能让他死心塌地,不好吗?喔,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还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叶臻双目有一瞬间失去焦距,而后她盯住一个方向,淡笑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我并不喜欢你。”她往前一跳,伸手一捞,将一个温热的躯体揽在怀中,低声道:“小花,抱紧姐姐。”
好半天怀中才传来一个微弱的孩童声音:“……寒姐姐,是你吗?阿爹阿娘和哥哥都不见了!好黑,我好害怕……”
叶臻柔声道:“小花,你很勇敢。”她脸上的柔色转瞬即逝,寒光刀裹挟着灵力毫不犹疑地往前的光亮处劈砍而去,黑暗瞬间翻滚起来,将她们吞没。
叶臻眼前一下子全黑了,不一会儿又亮了起来,她定神看去,她们还是在李家堂屋中,角落里点了一根蜡烛,让空间有了晦暗的光。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血迹,之前那个声音似乎也消失了。
光影忽然扰动,叶臻警觉地旋身,只见朝氏端着一盏油灯站在楼梯的拐角处,往这边探过头来,笑道:“寒寒,吵醒你了吧?小花这几日老是神神叨叨的,睡觉还梦游嘞。”
叶臻一个晃神,小花从她怀里溜了下来,向朝氏跑去,“阿娘……”
“小花!”叶臻失声,三两步追了上去,拉过小花抱在身下一个翻滚。耳边风声骤至,她抬头看去,只见朝氏的脸逐渐扭曲成一团黑气,而后浑身消解,地上只留下了一身衣服。她再低头一看,小花脸色青紫,两只小手拽着脖子上不知何时缠上、已经在慢慢收紧的黑气。
叶臻连忙挥刀将那黑气斩断,左手抱住小花纵身一跳上了房梁,没想到与蹲在上面的李全打了个照面。然而李全双眼全黑,显然也已经不是正常的状态,叶臻抬手施了个诀将他定住,就在房梁上辗转腾挪与满屋弥散的黑气缠斗起来,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她从玄天承口中听过黑气,却没想到真对上时比想象的更加吃力。而且这些黑气与日照峰中那种“黑气”并不相同,既不畏惧她身上的坠子,也不被七星镇神诀限制。不过,这黑气似乎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只是拼命地想要钻进她身体里。她眼前忽明忽暗,已经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从幻境中出来——她这么想的时候,就是开始沉沦在幻境中了!而且糟糕的是,那被她压下去的火系灵力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那个声音这时说:“喜欢我不好吗?杀人不好吗?为什么要压抑你的欲望?你生来,就是要破坏一切的。”
叶臻眼睛里染上了黑色。她机械地低头看向那已经被黑气填满的堂屋,诡异地笑了笑,接着抱着小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