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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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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8年10月21日,上海虹口。

    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城市刚刚苏醒,街上车辆稀少、行人寥落。

    管文标穿着一件亚麻格子西装,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匀速行驶,眼睛四下巡睃,似乎在寻找什么。

    他今年刚满二十二岁,身材颀长挺拔,肌肉匀称结实,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嘴角天生有些上扬,微笑或不微笑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乐天知命,玩世不恭的错觉。

    这种诚挚中略带一丝邪性的面相,让他显得颇有几分男性气息。

    天色渐亮,管文标来到一个十字路口,躲在街边一幢欧式建筑拐角处,双眼机警盯住侧面路口。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骑着自行车,从侧面街口疾速而来。

    目标出现了!

    尽管晨雾缭绕,能见度受到影响,管文标一眼认出此人——日本陆军少佐渡边次郎。

    管文标与渡边次郎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两人为了一笔巨额财富,彼此结下了难以摆脱的恩怨。

    今日再见,两人已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了。

    渡边次郎骑行速度很快,从十字路口一闪而过,并没有发现躲在街边洋房拐角的管文标。

    管文标立刻扶正车头,快速踏动自行车脚蹬,朝渡边次郎骑行的方向追去。

    渡边次郎的公开身份,是花和日用品商店的老板;真实身份是日本陆军的少佐特工。他在法租界开了一家日杂店,以此为掩护,为侵华日军收集情报。

    五个月前,渡边次郎得到准确情报,确认了军统上海站情报员梅广九的真实身份,导致梅广九全家三口被日本宪兵捕获。

    日本宪兵为了从梅广九口中获得情报,无所不用其极,当着梅广九的面,奸淫了他的妻子,最后当着他十岁女儿的面,将梅广九迟凌处死......

    梅广九曾经是黄埔军校顶尖的神枪手,在军统特训班曾经教过管文标射击。

    管文标是梅广九家的常客,还给梅广九女儿买过生日蛋糕。

    当管文标在别动队李峰副处长的办公室,看到梅广九浑身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照片时,血液一下涌到头部,肠胃痉挛抽搐,恶心得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作为军统702特别行动组的负责人,管文标主动请缨,由他亲手干掉自己曾经非常熟悉的“日本友人”。

    梅广九被杀后,花和日用品商店随之关闭,渡边次郎长达五个月没有露面,直到第六个月,渡边次郎恢复了清晨骑车锻炼身体的习惯。

    管文标通过眼线,侦查到渡边次郎蛰居的住所,他在渡边次郎住所附近,踩点观察了十七天,摸清了渡边次郎的晨练规律。

    渡边次郎每周都要抽出三、四天时间,大清早骑着自行车疾行六公里,以此锻炼身体。

    管文标疾速踩着自行车脚蹬,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他的骑速显然已经超过渡边次郎。

    跟踪是一个技术活,距离目标太近,容易被目标发现;太远又容易被目标甩掉,保持适当距离,并以人群、车流作掩护,是跟踪的基本原则。

    但管文标今天并不执行跟踪任务,他必须尽快靠近渡边次郎,伺机击毙这个欠着血债的日本间谍。

    渡边次郎的背影越来越近,结实的后背和硕大的头颅清晰可辨。

    越是接近渡边次郎,管文标心中怒火就越是按捺不住,他迫不及待地想用梅广九教给他的射击技术,亲手干掉渡边次郎。

    两辆自行车相距还有不到百米的时候,管文标右手伸进敞开的西装,摸到斜挎在腰间的勃朗宁M1935(Hi-Power)手枪,打开了枪套上的锁扣。

    这支时下最具威力的自动手枪,令他信心倍增,心里踏实不少。

    为执行这次行动,管文标向李峰副处长借了这支勃朗宁M1935。

    勃朗宁M1935量产之后,中国军方就向比利时FN公司批量订购了该型手枪。随着欧战爆发,此枪只供应中国八百余支,其中相当一部分为军统人员占有。

    勃朗宁M1935容弹量大、精度极佳,拆卸式双排弹匣可装13发9×19毫米子弹,如果再加上膛内的1发子弹,十四发子弹干掉渡边次郎的小命,肯定是绰绰有余了。

    渡边次郎警惕性极高,很快发现身后有人尾随,他减缓车速,扭头回望,一眼认出了管文标。

    渡边次郎打个冷颤,自行车不由晃悠一下,有些乱了方寸。

    渡边次郎知道管文标已经加入军统,此刻被管文标追踪盯上,意味着死神已经降临,一切已经在劫难逃了。

    管文标死死盯住渡边次郎的背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心中只想一枪干掉这个日本间谍。

    渡边次郎惊慌失措,突然一个急拐弯,窜进一条窄小的马路。

    他想通过这条小道,进入不远处的吴淞路,那条大街上有日本宪兵巡逻,人多车杂,相对要安全得多。

    管文标紧随其后,也拐进了小马路,他心中暗喜: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道,更有利于实施刺杀,一举击毙渡边次郎。

    渡边次郎满头大汗,心中懊悔不已,自己太大意了,真不该在梅广九被杀后过早露面!

    梅广九被抓获后,渡边次郎就成为对手定点清除目标,按照特工的惯例,他应该离开上海,至少要蛰伏一年以上的时间,才比较安全。

    更何况,除了梅广九的血债,渡边次郎还攫取了管氏家族的百年老店,仅凭这一点,管文标也绝不可能饶过他!

    渡边次郎紧咬牙关,毫不犹豫从腰间拔出手枪,猛然转身,朝管文标开了一枪。

    “砰——”

    枪声在寂静的清晨异常刺耳。

    渡边次郎开枪射击,除了阻止管文标的追击,也是在向前面吴淞路巡逻的日本宪兵报警求助。

    管文标本能地冷颤一下,子弹从耳边呼啸而过,根本来不及躲闪。

    他爆喝一声,弓起身子猛踩车蹬,自行车嗖地一下,直逼渡边次郎。

    渡边次郎大惊失色,再次转身朝管文标又开一枪,慌乱中仍然没有击中目标。

    日本人两次转身射击,车速已然慢了下来。

    管文标目测渡边次郎不到十米,便果断抽出勃朗宁手枪,左手扶稳车把,右手持枪向渡边次郎的背影,砰、砰、砰——,连开三枪。

    勃朗宁枪口青烟缭绕,三个弹壳向右侧飞迸而出,叮叮咣咣落在地上。

    一粒子弹射进渡边次郎的后背,另一粒子弹击中腰部,渡边次郎像是被重锤猛然一撞,忽地往前一窜,连人带车摔出十几米开外。

    管文标紧捏刹车,自行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奇怪刺耳的声音。

    渡边次郎倒在血泊里,并没有即刻断气毙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管文标跳下自行车,将车子扔在一边,双手持枪瞄准渡边次郎的脑袋。

    渡边次郎绝望、惊恐地盯着管文标的枪口,惊恐地喊道:“文标君,别,别开枪,听我解释......”

    管文标毫不犹豫扣动手枪扳机,“砰”地补射一枪。

    渡边次郎头颅碎片乱飞,鲜血四溅,管文标身上也溅上一些血迹。

    呜呜呜——

    刺耳的警笛声响成一片,连续不断的枪声,惊动了吴淞路上巡逻的日本宪兵,一辆日本宪兵巡逻车出现在街口。

    管文标返身抓起地上的自行车,飞身跃上,朝相反方迅捷捷骑行,很快回到来时的路口。

    一辆黑色轿车疾速驶来,在管文标身前骤然停下。

    管文标扔掉自行车,纵身进入车中,黑色轿车轰然启动,绝尘而去。

    开车接应管文标的人,是行动处副处长李峰,他对当地路线非常熟悉,驾车在马路上三绕两拐,很快就离开了日本宪兵的控制范围。

    管文标坐在轿车里,大口喘着粗气,眼睛直愣愣盯着前方,一言不发。

    李峰扭头望一眼管文标,一边开车,一边问道:“打掉了?”

    管文标点点头:“打了。身上两枪,头上一枪,脑袋彻底开花了。”

    李峰兴奋说道:“干得漂亮!终于可以告慰梅兄在天之灵了。”

    管文标微微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击毙渡边次郎的过程,内心竟然出奇平静,波澜不惊。

    亲手干掉日本间谍渡边次郎,平了一起国恨,也了结一桩家仇。

    家仇国恨使管文标变得异常冷酷,因为敌人比他更冷酷。

    管文标强迫自己不去想梅广九死时的惨状,不去想父亲面目皆非的遗容。

    黑色轿车来到一个河边小树林旁停下,李峰递给他一个提包,说道:“去树林里用汽油烧掉外套,然后把手和脸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

    管文标接过提包,下车进入树林,把染上血迹的西装脱下来,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在小河边洗净了手上、脸上的血渍,换上了李峰准备好的另外一套西装。

    重新回到轿车后,管文标解下斜挎在身上的勃朗宁M1935枪套,交还给李峰。

    “处座,谢谢你的枪。”

    “枪好使吗?”

    “绝对好枪。”

    李峰启动了轿车,看一眼管文标,微微笑道:“为嘉奖你今天的功勋,这支枪归你了。”

    管文标瞪大眼睛:“真得吗?”

    “你值得拥有这支枪。”

    “多谢处座,这太让我意外了。”

    管文标双手握紧褐色真皮枪套,情不自禁笑了。

    李峰说道:“文标,国家需要你这样有血性的汉子,好好干吧,以后前途未可限量。”李峰直视前方,专心开着车,似乎不经意说道:“这次干掉渡边次郎,不仅为梅兄报了仇,也为你们管氏家族报了仇,你的心愿终于算是了结了,可喜可贺啊。”

    管文标内心一惊,扭头朝李峰望去,只见李峰若无其事开着车,神色淡定,刚才说得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无其它用意。

    管文标加入军统后,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瑞升祥的事,也从未流露过为父报仇的想法,李峰怎么会知道管氏家族和渡边次郎有仇?

    李峰的消息为何这样灵通,他到底是什么人?

    两年前,南京首富高善仁设下圈套,夺走管家百年老店瑞升祥,导致管文标父亲冤死狱中;之后,日本间谍渡边次郎介入瑞升祥争夺,企图夺取瑞升祥。

    为报杀父之仇,管文标迫不得已,参加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特训,他想借助军统的力量,彻底铲除杀父仇人。

    击毙渡边次郎之后,管文标突然意识到,家仇国恨其实已经融为一体,他不再是那个单纯为家仇而奋不顾身的人了。

    国破家亡之时,国家的敌人才是他真正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