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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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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岁的上官翼,一会儿看看走出门的三叔上官澈,一会儿看看始终不离左右的覃姐去倒茶,过了半天才开口问,爹,你怎么了?

    此刻,这个突然回家的瘸脚父亲,正脱掉自己的鞋袜,摸着脚,默不作声。他懵懂地被父亲搂紧,不知道是否应该也抓紧父亲的衣襟。

    他是正常脚。

    料理完父亲游隼大人的丧葬,上官谦受不了朝堂、世事的混乱和打击,决定带着上官翼离开帝京、去东北找二叔明泊。

    覃姐说什么都要随行,看着竟然长出白发的覃姐,大概儿子也离不开覃姐的照顾,上官谦只好答应了她。

    上官礼不敢阻拦,他心内明白,面对此时的上官谦,他只有因自己的“搅和”而愧疚,甚至痛恨自己做为止国人竟然活到了现在,内心拼命感慨天道轮回的苦。

    “大人,尽可放心将帝京的上官府交予我看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已经将上官府,当作是自己的最后归宿,一颗漂泊十几年的心,终于落在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地方。之后上官府的再度繁华,让人屏息仰视,而在大管家上官礼眼中,那不过是,烟花过处。

    上官谦点头默许,他不确定上官礼是否能活到他们再见的那一天,因为明显,上官礼比他,更加悲痛。因此,他对这个父亲一样的救命恩人,一直隐瞒那些不停敲打着他内心善良的“复仇计划”。

    他知道,自己中魔了,因此他逐渐荒疏世家往来,他不能对外人再露出更多。离开帝京,也是让初上大位的李乾,来不及思虑更多。

    .

    外人、包括上官礼,只以为上官谦因为游隼的故去而深受打击。

    上官谦也确是如此——父亲曾经是山一般的存在,但是当他知道了止国的事情之后,他多年积聚的压抑和克制,让他变形。

    李立在他瘸着脚回来之前便下过命令,让他去暗杀四皇子,当时的上官谦以时机不佳为由,让李立等到入秋动手。李立同意了,他以为自己的身体,足够等到那个时候;也正好是慕容默之与蒋由由朝堂闹的太不像话,自己的岳丈程康又卧病在家,一时间忙的无暇顾及此事。

    毕竟要让李翡死的,仿佛突然急症,就必须等上官谦的意愿和计划。

    然后,上官谦从南济回来,便脚伤未愈而果真是一直拖到了秋风起。

    偏此时,李立跌伤之后陷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状态,上官谦犹豫了。但是身边贴身照顾的常品常公公却说,陛下心里跟明镜似的。

    听到这样的暗示,上官谦坚信,去年六皇子李碧意外坠马而盲了眼睛,上月传出来说五皇子李璋突然重病卧床,应该都是李立的手笔。

    李立其余的两个儿子,老二是宫女生的,一出生母亲就没了,他也因心智不全而被李立嫌弃,常年在阙城的皇家别院里,不能见人。后来卫美人生了八皇子李感,李立正好找到借口,让她带着孩子一起去照顾起居,因为李感自幼一直有咳喘病而被后宫所有人,嫌弃。

    上官谦放任自己内心的邪念滋生,在想,原来祖父上官云隐的巨天仇恨,是李允的儿子,李立自己在帮他复仇,他为了自己的嫡子李乾,不惜对健康的亲生儿子痛下毒手、对不健康的亲生儿子遗弃不顾。

    “他李允家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在去四皇子李翡的擎泰府的路上,李乾还是这么想的,并在马上默默对着夜空,嘴角向上一歪。

    他,没有用他父亲留给的针包,针包带着父亲的一缕头发,心爱的服饰,一并埋葬在止国故土的一处墓穴里,他和上官礼秘密去了止国。

    他,不想让李翡死的那么痛快,他想让李翡死前,心怀巨大的怨恨。

    上官谦问上官礼要了“一季虹”。

    上官礼给他的时候,没有多问。上官府的规矩,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只说,一包分四次,可以不留痕迹,否则太烈。

    深夜潜入擎泰府的时候,趴在屋脊上的上官谦,看到李翡正抱着三岁的儿子,从正厅出来。孩童的圆脑袋在明灯的映射下,闪着生命的华彩。

    上官谦犹豫了。

    动手,是不能有这样的情绪,他立刻折返回家。当夜,上官谦几乎没有睡着,一个人在盯着房梁,一直看到眼睛发酸,闭上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落泪。

    .

    李翡,面对桌上的两个小锦盒,他镇定地指着左边的那个,一点颤抖都没有。

    看着上官谦默默收回右边的那个,他说,能不能再让他看看孩子。

    上官谦说,时间不等人。

    李翡,得知是父亲无情要自己死,他一时间连眼泪都没有了。

    看到弟弟盲眼之后,失落的面容,他当时还以为,那就是个意外。而上月看到李璋突然卧床生病,时不时吐血,他意识到,李乾到了帝京之后,他们这些哥哥们,可能都不能太平了。这时候面对冷漠的上官谦,只是意外,为什么父皇不让他们这些孩子们离开帝京,在外做个安顺太平的王爷。当他走进书房,看到内臣上官谦突然深夜坐在书房里等他,他知道,今晚轮到了他。

    李翡,身高八尺,相貌和身材颀长的淑妃相近,淡眉细目,给人一种温和亲厚感,儿子李旭出生后,他续了唇须。

    因为是淑妃娘娘的第一个孩子,自幼深得父母的疼爱,他几乎是在蜜糖里长大,而淑妃要求自己贴身教养,所以弟弟李碧,比他小七岁出生,因为期间淑妃、当时还是淑美人,因为这个孩子,而一直不去争宠内斗地殷勤服侍李立。李立反而因她的这种乖觉温顺,更敬她几分。

    此刻,李翡想到宫中的母亲因为弟弟的意外,几乎是一夜间老了十岁,常常落泪伤感,而今日自己便这么死去,母亲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日后的岁月,如果父皇尚有心,应该不能亏待他们母子,才好。

    上官谦,不知道李翡盯着锦盒的心,飞进了皇宫,只以为他是在拖延。

    他直视李翡,催他,快点。

    李翡,还是落泪了,在面对上官谦的逼迫,他知道,这个内臣的背后,是自己无情的父皇。

    打开锦盒,看到里面一个小纸包,李翡知道,那是药粉。

    他看了眼上官谦,上官谦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墨黑的眼珠像极了游隼大人。

    李翡,护着皇家最后的尊严,从容抹去眼泪,伸手取出小纸包,打开之后,将里面的黄白色药粉倒入方才自己还在喝的茶里。

    看着药粉并未化开,李翡再次看了眼上官谦,对方仍然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一丝疑虑浮上李翡的心头,上官谦眼中的冷漠,带着些许怪异。

    李翡问,我死后,李旭能交给我母亲大人抚养吗?

    “不知道!”

    李翡说,我临终没有遗憾和怨恨,只求上官大人将我的愿望带给父皇。

    “将李旭交给淑妃娘娘抚养,是吗?”

    李翡不回答,直接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轻轻放下茶盏,立在原地不动,盯着上官谦,默认。

    上官谦仍然面无表情看着李翡,李翡也同样,面无表情看着上官谦。

    时间,应该是按部就班地走着,李翡在等着毒发,上官谦在等李翡。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因为两个人都觉得脚底有些发酸。

    先坐下的是李翡,然后他冲上官谦挥手示意,他二人就在只有一支烛灯的书房里,面对面坐着,直到两个人都有些身体发僵。

    “上官大人,”李翡先开口,“您的药粉,不是立刻起效的,是慢毒吗?”

    “是。”

    “哦,那么,,,上官大人就请回吧。”李翡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再吐出来的,那样很徒劳。”

    “嗯。”上官谦只是口中说着,心里仍然在做最后的确认。

    看上官谦并不动身,李翡起身直视对方,有些困惑。

    他善良柔弱的一面,再次体现。

    “夜深了,上官大人,请回吧。”

    上官谦却做了个举动,让他差点吐出来刚刚喝进去的茶水。——上官谦突然双膝跪倒在李翡面前。

    “四小爷,上官家的所有,全副交给你了。”

    李翡大惊失色。

    “我上官家,做内臣至今,从未滥杀无辜,只这次受命前来,臣实在做不到了!方才小爷吃进去的,不过是玉米粉罢了。”

    李翡,咕咚一声,坐回到椅子里。

    .

    李翡出殡的那天,上官谦带着上官礼,前来祭拜。

    因为是初冬,棺材四周一点不闻尸臭,这让上官谦心里放下不少,否则他还要将一对烂猪脚,放进棺材里。

    知道李翡假死的,除了上官谦还有一个人,便是凤逍遥。

    是李翡让上官谦找来太医凤逍遥,李翡知道凤逍遥的为人,否则换做其他人,他必须得真的死。

    上官谦,并未见到凤逍遥反复前来探视病重的李翡,只是最后一次诊脉之后,凤逍遥深夜来到上官府。上官谦正意外此人轻功了得,竟然能徒手翻越他家异常高阔的院墙。

    凤逍遥并不多言,单刀直入地对上官谦说,接下来你要如何?

    上官谦拿着名帖,元栖,交给凤逍遥,说,去胥城安家吧。

    凤逍遥问,只他一个人吧?

    上官谦说,是。

    “那李旭呢?”

    上官谦知道,这是李翡让他来问的,便扯了个不几日就会戳穿的谎言,说,他“死”后必是淑妃娘娘接到宫中抚养的。

    .

    李翡,就这样,变成元栖,在胥城,住了很多年,直到两鬓斑白的上官明泊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