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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梁瑾走进自助餐厅,陶泊看到他招了一下手,他去餐台拿了些吃的过去坐下。
傅逢朝不在,他助理却在这里,也在用早餐,正和陶泊谈笑风生。
陶泊看了看梁瑾的餐盘,对他的饭量不敢苟同:“你就吃这么点啊?我还以为你今天又不打算出门了。”
“早上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梁瑾慢慢喝了口橙汁,他也确实没打算去哪里,一会儿吃完东西便回房去。
傅逢朝助理跟他打了声招呼,随口闲聊起来。
陶泊好奇问怎么没见到那位傅大少,助理笑着解释:“他一早就出门了,最早班的飞机去了塔希提大岛上,说去那边逛逛。”
陶泊闻言有些意外:“那边有什么好逛的?他一个人去不用你跟着啊?”
塔希提岛是这边面积最大的一座岛,行政中心和首府所在地,本地居民也大多居住在那里,不同于其他开发出来的旅游度假岛,一般游客来这里都只将那边当做来回的中转站。
“那不用,我老板一个人出外拍照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着。”
傅逢朝这个助理跟了他好几年,很了解他的喜好:“以前我们在国外四处跑项目,他也是这样,只要一有空就背着相机到处去拍照,从来都是一个人。”
原本安静进餐的梁瑾听到这句,轻声问:“拍什么照?”
“风景照,也不只是那些出名的旅游景点,就随便什么地方的风土人情,他觉得有趣的看到了就会随手拍下来,这个习惯坚持很多年了。”助理感叹道,“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因为喜欢摄影,单纯想拍这些而已。”
意识到一直说自己老板的事不好,助理笑笑最后道:“反正我也可以趁机偷偷懒就是了。”
梁瑾又沉默下去。
他只是突然想到,当年他和傅逢朝说的,以后有机会要看遍这个世界,到如今一直困在原地坐井观天的那个却是他。
他做不到的事,或许傅逢朝替他做到了。
回房之后处理了几份工作邮件,之后一整日梁瑾照旧在房中看书,直到傍晚独自出门看了一场日落。
饥肠辘辘时他才想到要去吃晚饭,路过客服中心,却撞见傅逢朝的助理匆匆而来,询问还有没有飞机这个点能去塔希提岛。
看他神色有几分焦急,梁瑾过去问了句:“出什么事了吗?”
助理见到他才想起这里是格泰的酒店,赶忙说:“我联系不上我老板了,打他的电话一直没人接,他之前说傍晚会给我回电话,现在天都快黑了,还一直没有联系我。”
梁瑾神色一沉,立刻让人去安排飞机。
“我跟你一起去。”他几乎没有犹豫。
十几分钟后,飞机起飞。
梁瑾勉强自己镇定,问:“他之前联系你,有没有说去了哪里?”
“中午的时候我给他发消息,他说他在爬Orohena山,我担心他在山里出了事。”助理急道。
梁瑾转头便去问机上同行的一位当地管家,对方一听他们要找的人进了山,有些激动地告诉他们Orohena是这边第一高峰,海拔两千多米,上山的路很陡,他们本地人都没有几个爬上去过。
梁瑾神色绷得愈紧,让助理重复拨打傅逢朝的电话,始终没有接通。
助理有些慌:“他前两天说要去爬山,我还以为他说笑的,早知道我该劝劝他,要是出了什么事……”
“不会。”梁瑾斩钉截铁打断,紧蹙的眉头没有舒展,分明也担忧,却又格外冷静。
助理一愣,梁瑾这么紧张不但帮忙安排飞机安排人,还亲自跟着来,似乎已经不只是热心了。
飞机落地塔希提岛后,他们立刻乘车进山。
登山的入口在海拔五百多米的一座小村庄尽头,铁丝网大门紧锁,要上去先得去当地警局报备。
警局就在山脚下,接待他们的警员今早确实见过傅逢朝:“他早上来这里备案,天一亮就进山了。”
“原本二十四小时之内人没出来,或者联系不上,我们便会派直升机进去搜找,如果你们有要求,现在就派出直升机也可以。”
梁瑾当即说:“现在就去,麻烦。”
傅逢朝是清早进的山,他一个人。
今日天气好,难得山间云雾少,抬眼便能看到前方云巅处的最高峰顶。
从上岛第一日起他就想来这里,终于成行。
进山之后先要徒步穿过一段峡谷雨林,四周静谧,偶有虫鸣声,傅逢朝安静地听,专注脚下,多日以来的纷杂神思终于一点一点归于沉静。
山路不好走,杂草丛生,有的地方甚至没过了膝盖。及至之后的爬坡,更是困难,多是六十度的陡坡,需要手脚并用攀爬,稍一不慎便会滑坠。
好在过于陡峭的地方有攀爬绳可用,沿路那些坚硬灌木枝和裸露的树根也能给人借力。
傅逢朝常年野外探险,这些还难不倒他,他苦中作乐地想着,要是梁玦那个娇气包在这里,只怕连进山的路都走不上来。
某个瞬间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另一幅画面——穿着西装皮鞋的梁瑾踩在湿滑山道上脚下趔趄时,脸上露出的是和当年梁玦一模一样的惊慌神态。
所以那天他才会第一时间伸出手,几乎是出自于本能的。
傅逢朝停下喘气,闭眼片刻睁开,屏除那些杂念,继续往上爬。
之后他一路走走停停,到缓坡处歇息一阵又出发,翻上山脊,再顺山脊登顶,已是晌午之后。
午后山间雾浓了许多,置身于山巅云海,好似天地浩瀚就只剩他一个。
这里是当地人说的人间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傅逢朝长久地眺望前方的山川河海,如果梁玦看得到,会不会知道自己来了这里,替他看过了这片山和海?
很多年前梁玦说过的话、许过的愿,哪怕只是一句无心之言,他都还记得,并且一件一件去实现。
这是这些年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
傅逢朝在山上一直待到入夜,手中镜头记录下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日落。
最后的落霞沉于海天交接的尽头时,他才不得不离开。
下山的路更不好走,尤其天黑之后,只能靠手电筒提供的一点微弱光亮分辨方向。
傅逢朝走得很小心,到底也有些累了,放松了警惕。一脚踩在断裂的枯枝上没有站稳,陡然向下滑去时,全靠他力气大抓住了峭壁间一段突出的树根,再借力猛地拽住了旁边的一截攀爬绳才稳住身形。
饶是如此他左脚踝似乎也扭到了,手掌和膝盖在磕碰间磨出血,分外狼狈。更糟糕的是,他的手机自口袋里滑落,转瞬已消失在视线之外。
傅逢朝不敢再贸然下山,落到一块山间平地上,打算就地过夜,等明早天亮了再走。
这个地方还有之前的登山客露营留下的痕迹,他寻了个避风处,随便吃了点东西,枕着一块山石半躺下,仰头看头顶南半球的璀璨星空和银河。
只有这样的时刻,他心中是格外安宁的,像他的梁玦一直都在,在每一寸光、每一缕风里,长久留在他的身边。
风声呼啸中忽而传来螺旋桨的轰鸣。
傅逢朝缓缓转过头,看清远方而来的直升机目光顿了顿,打开了手中电筒。
直升机逐渐靠近,降落在前方山道上。
舱门打开,他的助理第一个跳下来,大步过来。
助理焦急说了什么傅逢朝几乎没听进去,他在抬眼间看到后方跟下来的人——梁瑾停步舱门边看着他,没有走近。
目光交汇的一刻,风止云息。
“多亏了梁总找人帮忙,我们才能及时找过来。”助理心有余悸、庆幸不已。
直升机重新升空,傅逢朝冲梁瑾点了点头:“多谢。”
梁瑾垂下的视线扫过他血污一片的手掌,将手帕递过去:“擦擦吧。”
傅逢朝接过,没再像之前那样冷硬拒绝。
他漫不经心地擦着手,挥之不去地想着刚这个人看过来的那一眼的眼神——
像无垠宇宙亘古不变的深远隽永,万顷星河都在其中。
那样看着他的人,是梁瑾。
直升机在山脚降落,傅逢朝的助理跟随酒店管家去警局办手续,梁瑾和傅逢朝先上车等。
司机看人还没到齐,下车去抽烟,车里只剩他们两个。
七人座的越野车,傅逢朝坐在最后一排,靠座椅里慢慢喝着水。而梁瑾有意坐在了他前排最左侧的位置,低头看手机避免了尴尬。
傅逢朝的视线不时瞟向他脸侧,带了打量的意味,或许还有一些只有傅逢朝自己才懂的复杂深意。
梁瑾察觉到了,却只做不知,回头没话找话地问:“你脚是不是扭到了,严重吗?酒店有医生,但如果伤到骨头了,最好还是去这边的医院看看。”
傅逢朝只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梁瑾平静回视,不露声色。
半晌,傅逢朝终于开口,问的却是:“我出事,你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