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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然上辈子胡作非为,好心办坏事,这辈子说什么都不敢了。
好在谢青寄自己也十分争气,心理素质提高不少,当上了冲刺班的班长,托弟弟的福,这是谢然头一次开会的时候坐在操场靠前的位置,他还怪不习惯。
老任就站在他旁边,秃头上不住冒汗,警惕地看着谢然。
他倒是听同僚提过一两句,说当年他们班上的那个谢然不学好,好像跟着什么大哥在收保护费,高中毕业就当了小流氓,以后说不定要去蹲派出所。老任听到后还附和两句,说上学时就看出谢然这人不是个安分的学生,心术不正,以后难有出息。
今天一见,老任却有点被谢然这气场唬住,心想这哪里是小流氓,分明就是黑社会头子,感情黑社会升职比他们当老师的快多了。
上辈子二十四岁的谢然穿这身西装像保镖,可这辈子的谢然依然二十四岁,体内却住着一个三十岁处变不惊,见多识广的灵魂,身形气场早已不再被衣着所界定约束。
谢然虽没怎么和老任对视,却也知道他在看自己,冷不丁想到上辈子老任和他一起站在二楼走廊上,又耸又心虚地往下看的样子。
觉得亲切好玩,想逗他两句,一想不行,这辈子他是谢青寄的班主任,别再把老头气坏了。
什么事一旦掺和上谢青寄,谢然就有了顾忌。
“腿收回来。”旁边坐着看宣传页的谢青寄突然平静开口,他头也不抬,看也不看,就知道谢然又把长腿伸到前面那排去。
前排家长有苦难言,见谢然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只得频频回头以眼神暗示。
谢然听话地收回腿,然而操场小,人又多,座位和座位之间的间隙也小,谢然腿一收,腰就得坐直,和谢青寄腿挨着腿。他有些不自在,谢青寄却面色如常,真如那天晚上劝谢然回家吃饭时说的话一样,把那场“亲密接触”当做一场意外,早就忘了。
可谢然不行,他对谢青寄的关心在意已经变成一种习惯,目光追随,牵肠挂肚,单单是这样挨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就好像闻到了谢青寄身上的味道。
“报什么学校,读什么专业,都想好了吗?”
谢然故作淡定地翻看手册,假装自己毫不在意,只是随口一问。
谢青寄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好一会,才坦诚道:“可能会考到北京去,专业还在考虑,不出意外的话会读物理。”
谢然稍微放心了些,跟他预想的一样,上辈子谢青寄也是想考北京的学校,只是高考成绩没有到达这个专业的录取线才选择复读,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报考去当警察。
落榜的根本原因还是二人的关系变化让他分神,没考进冲刺班只是一个开端预兆,这辈子既然谢青寄的心态没有受到影响,高考应该也不会出太大的差错。
“嗯,好好考,读物理好啊,以后搞研究去,天天钻实验室,也安全。”
旁边站着偷听的老任神色顿时微妙起来,震惊地偷瞥眼谢然,觉得这人实在不像话。他家孩子要是说学物理,他肯定觉得特别骄傲,谢然第一反应居然是读物理很安全!这算什么鬼理由?
谢青寄盯着腿上的宣传页,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台上演讲完毕的秃头校长突然点名,让这次分班考试中文科和理科的第一名尖子生们上台讲话。
谢然一愣,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上辈子这场一年一次的高三动员会被他和老任搞出的乌龙打断,倒霉校长被他带来的苹果砸得满头包,发言还没完毕,动员会就进行不下去了。
文科考第一的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黑黑憨憨的,家长打了鸡血般鼓掌,旁边的人被不由自主带动,羡慕地看着。
一片掌声中,谢然一边鼓掌,一边伸长脖子去看理科第一是谁。
坐在他旁边的谢青寄站起来,平静地走到台上。
谢然鼓掌的动作停住,怔怔地看着讲台。
老任对谢然这个当哥哥的愈发不满,觉得他不给谢青寄面子,谢然不鼓掌,他来给自己的得意门生撑腰!老任都快把手给拍烂了,仿佛台上站着的那个是他亲儿子!
谢青寄在台上站着,从裤兜里摸出老任给他写好的演讲稿,平铺直叙地开始念。谢然听到一半就有些听不下去,他站起来往外走,被老任不满地拦住,质问道:“你去哪儿?台上站着的那个是你弟弟,不能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听他说完?”
谢然笑道:“老师,我去抽个烟。”
谢然一冲他喊老师,老任就牙疼,想起谢然学生时代和他抬杠捣蛋的样子,只好放手。而且老任自打见到谢然,就有股莫名其妙的警惕感,总觉得靠近谢然会使人不幸!
台上站着的谢青寄注意到这边的小插曲,视线离开演讲稿,一边背,一边追随着谢然离开的背影。
谢然走到操场最远的那颗树底下站着,手都插到裤兜里去摸烟,却没了要吸的意思,但还是依着习惯,抽了一根。
其实他很早前就戒烟,还是谢青寄的功劳。
王雪新去世的时候谢青寄大一,老娘一死,这个家就散了,谢婵跟着男朋友嫁到外地去,他爸当时发了财,给谢青寄买了套复式公寓,钱一花完,他爸就得偿所愿,把和王雪新吵架时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付之以行动,真出家去了。
后来谢然也跟着死皮赖脸地住进去。
谢青寄说住进去可以,但是要戒烟,不然就不跟他做ài。
这算是拿捏住了谢然的命脉,他可以无烟可吸,但不能无爱可做,谢青寄这六亲不认的肯定说到做到。可后来谢然压力太大,或是心情欠佳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吸了烟后谢青寄也从没说过什么,三推四请地就被谢然逼到床上去了。
谢青寄平静,低沉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至校园每一个角落,谢然躲得再远,也听得一字不落。他看着讲台上清隽,挺拔的少年,恍惚间好像又看了六年后的谢青寄。
如果不是谢然,谢青寄的人生就应该这样一帆风顺。
他就该像现在这样,十七岁的时候穿着一身校服,成绩出众名列前茅,站在台上讲话,被大家注视着,羡慕着。一年后考入理想的大学,读一个喜欢的专业,他可能会在大学里谈一个女朋友,也可能毕业后好几年才结婚。二十七岁的时候每天重复着枯燥乏味的实验,逢年过节的时候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家,没有他的话,妈妈和谢婵肯定也会好好活着。三十七岁吃年夜饭的时候,姐弟俩的孩子就围在一起,谢青寄的老婆和谢婵一起,陪着王雪新打麻将。
好像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在旁敲侧击地暗示,谢然就不应该爱谢青寄。
没有谢然,谢青寄就好好的,妈妈和姐姐也好好的。
谢然把一切悲剧的源头都归咎于自身,他心中一阵烦闷,又想起了跳进海里的一瞬间,被海水裹挟时喘不上气的挣扎感,一低头,就看见手腕上之前过生日时家里人送他的那串佛珠。
但他很快心情轻松起来,一弹烟灰,心想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他也活不到谢青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
他怀揣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重新坐回位置上。
动员会后半程,谢青寄和谢然都没有再有过交流,结束时二人往外走,谢然打算买些吃的打包回去,谢青寄上大学才学会做饭,王雪新又出去旅游了,谢婵痛经时是个二级残废。
谢青寄闷不吭声地在他身后跟着,谢然有股压力,正想说些什么,谢青寄却往校门口一指,低声道:“爸怎么来了?”
等在校门口的谢文斌被晒出一头汗,见兄弟二人终于出来,从马路牙子上站起,手中拿着两瓶果粒橙凑上来。
这是谢然重生后头一次看见自己老爸,没什么特殊的感觉,临死前倒想去见老头子最后一面,但是谢文斌出家的那座山实在太远,一来一回要两天不说,那庙还在山顶,没有缆车,爬上去累得跟狗一样。
谢然立刻放弃,没必要死前还穷折腾,他当时真是一天都不愿意多活,连谢青寄的生日都挨不过去,更别提花两天时间去看一眼出家前跟他断绝关系的老爸。
这辈子要不是看见王雪新和谢婵,他也早就死了。
或许是从谢然记事起,王雪新动不动就骂谢文斌,再加上谢文斌本身的性格,搞得他对自己的爸爸也没有什么尊敬,觉得是个人都能骂他爸两句。
父子三人找家餐馆坐下,谢文斌热情地打开菜单。
“想吃什么,随便点,爸爸前几天刚收到一笔稿费,一听小谢考到冲刺班,就想着带你们出来吃饭庆祝一下了,喝啊,怎么不喝?你们不是最喜欢喝这个?”
他把两瓶果粒橙往兄弟俩面前推。
坐在他对面的谢然和谢青寄下意识默契对视一眼,都有几分无奈,谢文斌对他们的喜好了解,似乎永远只停留在四五岁的时候。
他们俩早就不喝果粒橙了。
谢青寄从上初中就开始喝绿茶,谢然一直喝啤酒。
谢文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窘迫,局促地摘下眼镜擦着脑门上的汗。
谢然抱着胳膊坐,压根没有要喝饮料的意思,看着他爸,心想这个男人真是太窝囊,太可怜了,非得等王雪新去外地旅游才敢找过来。
谢青寄似乎也这么想,但他到底比谢然要给面子些,默不作声地拧开瓶盖。
小餐馆里的吊扇在头顶呼呼转,带起一股股热风,桌子上泛着一层厚油光,脚踩在地板上,再抬起时还有黏腻感。
谢然有些冷漠地看着父亲。
谢青寄仰着头喝饮料,汗水一路顺着他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