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www.piaotian.net,最快更新一颗苹果 !
王雪新没注意到这略微诡异的氛围,冲谢然问道:“怎么不早说啊,你们原来一个高中的?熟吗?”
唐思博正要开口,谢然抢先一步解释:“就那样吧,没见过几次。”
唐思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顺着谢然的意思点头。他挨着谢婵坐下,接过王雪新递来的菜单,见他们早就点好,很有眼色地象征性多点道凉菜。
服务员进来上菜,唐思博知道今日的主角是谢青寄,像大哥哥般和他搭话,询问他的高三生活。
谢青寄表情淡淡的,看过唐思博一眼后就把目光挪开。
“还行。”
谢青寄给谢婵和王雪新夹菜,唐思博十分不见外,又接着问道:“快要高考了,紧张吗?”
谢青寄动作一顿,继而莫名其妙地抬头,一向斯文客气的他突然暴露出一丝难得的无礼。只见他有些不悦,压低的眉头下是掩饰不住的厌烦,十分不给面子:“还有小半年,有什么可紧张的。”
唐思博一怔,悻悻地低下头,不知女朋友弟弟的敌意从何而来。王雪新责备地看了眼谢青寄,解围道:“他最近有个考试,压力太大了。”
“理解,理解。”
唐思博掩饰般摘下眼镜,擦拭着一尘不染的镜片以缓解尴尬。谢婵看出些不对劲,给谢然使着眼色求救。谢然只好硬着头皮对谢青寄道:“我看门口水箱里的鱼不错,你过来跟我去挑一条加个菜。”
他一摸谢青寄的肩膀,后者就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门一关,唐思博几乎是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他有点难堪,心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心急说话越界?然而又实在琢磨不出和想要女友亲弟弟搞好关系有什么错,到底哪里惹到仅仅是第二次见面的谢青寄。
谢然弯腰在水箱面前观察,看着里面一条条肚肥鳞亮的大鲢鱼艰难地在水里游开,老板洒把鱼食,它们就争先恐后地围上去,鱼嘴一张一合,又翻着尾巴入水。
“姐夫是你叫过来的?”谢青寄突然开口。
“老板,就这条吧,做清蒸的,鱼眼珠子留一下我弟高考生天天看书费眼。”
谢然注视着老板的网子往里一扎,将他挑的鱼捞出送入后厨,才不急不慢地起身,看了眼谢青寄,笑道:“不是我叫的,估计是妈吧,她就爱搞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青寄冷漠地看着水箱,他长长的睫毛垂下,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有股受委屈后不易屈服的倔劲儿。
“他们又没结婚,你怎么也姐夫姐夫地叫。”谢然笑着调侃,谢青寄没吭声,转身要往包厢里走,谢然却在后面一把拉住他。
他情急之中拉住弟弟的手腕,谢青寄一怔,回头看着他。谢然又触电般松手,他无奈地摸着眉毛,苦恼却认真道:“谢婵她……很在意唐思博,我们都有分寸一点,今天是你过生…算了,别在意他。”
他这话说得匪夷所思叫人摸不着头脑,听起来倒不像是在劝说出言不逊的谢青寄。
谢青寄盯着谢然看了会儿,才把头一点,听不出什么情绪道:“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回包厢,一顿饭吃得有惊无险,谢青寄果然没再给唐思博难堪。
这个未来姐夫碰壁后也十分懂事,不再没话找话。倒是王雪新有些后悔,她不应该自作主张把唐思博给喊过来。
多加的那条鱼还是没有吃完,死不瞑目地躺在盘子里,露出个裹满葱姜蒜的鱼腹,呆愣的鱼眼珠子在谢然的交代下被特意留着,谢青寄说什么也不肯吃。
散席之后,众人站在饭店门口,谢青寄是下课后直接过来,身上还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
唐思博谨慎道:“太晚了不好打车,正好我开车来的,送你们回去吧?”
他下意识看了眼谢然,在这场貌合神离的聚会中,他曾无数次偷偷看向谢然,带着心虚怀疑,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焦虑。
可谢然一次都没有回应过他。
谢然全当没看见,语气自然道:“妈你坐他车回去吧,我跟小谢走走,找个还开着的商店,进去给他买个生日礼物。”
说罢,不顾谢青寄的反应,搂着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谢婵在他们身后失落道:“晚上这么冷,一起回去吧。”
谢然假装没听到,谢青寄也沉默不语。晚上的风一吹,冻得谢然耳尖通红,他的手虚虚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心想兄弟之间这样勾肩搭背是正常挑不出毛病的吧?
而谢青寄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任由谢然这样搭着。
小城市的好处就是走到哪里都是人,走到哪里都热闹。二人穿过一个生意正红火的路边摊,谢然突然提议:“我刚好像没吃饱。”他嘴上说着没吃饱,然而也只跟老板买了一根火腿肠,还不让老板给他烤,外面红色的皮一剥,放在嘴里咬上一小口,慢吞吞地嚼着。
“最近在学校里怎么样?”
“挺好。”
“你该考高了,可别早恋啊。”
谢青寄看他一眼,摇头道:“没有。”
“那有人追你吗?”
谢青寄终于不耐烦了,冷冷地看着谢然,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今晚似乎格外暴躁,谢然却毫不在意。他把半截火腿肠揣兜里,四下一看,找到那条记忆中的分岔路,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记错,不然他给谢青寄的生日礼物就要泡汤。
“就是问问,早恋也没事,我们走小路吧,回家快一点,冻死了。”
二人走上小路,谢然又继续道:“我支持你早恋啊,试着跟更多不同的人接触……别耽误学习就行,也别让妈知道。”
他语气轻松带着笑意,心中却十分苦涩,没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和别人谈恋爱、接吻、上床。但谢然重活一世,他想明白了,放弃一份扭曲畸形的爱意怎么能叫牺牲,他只是把一切错误矫正回正确的轨道罢了。
谢青寄停下脚步,谢然也跟着停下。
谢青寄利用身高优势,目光微微向下,盯着谢然看,他薄唇一抿,显得薄情寡义,然而问出的话却很八卦。
“你要听妈的话去相亲?”
谢然顿了顿,看不太懂谢青寄此时的眼神,但他平静地直认不讳道:“为什么不呢。”
“我现在开始自己做生意,成家立业这个词你听过吗,开始立业了,就想要成家,不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吗。”
谢然故作镇定,继续往前走,凭借着记忆四下寻找。
小巷子的角落里总是堆满废弃纸箱和来不及收走的垃圾,经常有流浪动物聚集在这里。他隐约记得,应该就在下个路口,那个路口长着一颗槐树,夏天一到,树上开满槐花。日子最难的时候,王雪新会为了省下一两块的菜钱,来树下摘槐花,拌着面粉蒸熟了吃。
小时候的谢然捧着一手槐花过去,得意洋洋地放到谢婵手里。谢婵正高兴着,打开手一看,一个半截小指长的大青虫蠕动在花瓣上,吓得她尖叫一声抛开,槐花洋洋洒洒,香气落满他们的院子。
每到这个时候,小小的谢青寄就会义正言辞,板着肉呼呼的脸,叫谢然不要欺负姐姐。
远处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车灯一晃,谢然才从记忆中回神,抬头一看,见是小区里隔壁楼的大爷,正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谢然,你们俩这是去哪儿啦,怎么才回家?”
谢然抬手和他打招呼。
大爷骑着自行车呼啦啦地路过,瞥了兄弟俩一眼,没人知道这对上过床的亲兄弟正给彼此揣测出一个乏善可陈,中规中矩的未来。
更没人知道谢然这样桀骜不驯的人曾对着弟弟说“让让你。”也没人能想象得出谢青寄这样一个正经刻板的人,曾在与母亲和长姐一墙之隔的地方,单手拖着哥哥的腰,把他按在自己身下。
谢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叹出。
“刚才说哪儿了?对了,有机会谈个恋爱,男女都行,别天天死读书,你得人生经历丰富点…”他强迫自己从谢青寄身上挪开视线,搜寻着暗处的纸箱,想要看见某个久别的身影。
“你是想说,多点人生经历,就能知道一夜情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谢青寄平静地看着谢然:“你原来是这样想的吗?所以你已经放下一切,准备往前看了吗。”
谢然一愣,在心里“我靠”一声,他没这么说,他也没这样想。
但又有一个声音立刻反驳:他这样劝谢青寄去尝试别人,难道不就是在开解他,别把肉体关系和道德约束混为一谈。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卑鄙。
可是不这样,又怎么能让谢青寄从和哥哥乱伦的阴影中走出来,过上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就在这时,一声虚弱叫声横插进来,兄弟二人同时看了过去。
谢然一下子笑出来,顾不得谢青寄的质问,寻着声音的来源小心翼翼摸索过去,像是怕惊动什么东西,一步步走得很小心,还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火腿肠。
谢青寄毫不意外地看着谢然,像是早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谢然弯着腰,以一个艰难地姿势撑着墙,从墙缝与地沟的交界处捞上来一只湿淋淋,巴掌大的小奶猫。
那小奶猫全身黑漆漆的,毛发缠在一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正蔫头蔫脑地趴在谢然掌心,和上辈子蹲在谢青寄胳膊上那神气活现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
它小到连站起来都有些费力,四个猫爪像谢然的衣扣一样轻。
小猫抬头看向谢然,冲他细声细气地“咪”了一声。
谢然亲昵地用拇指蹭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在心里说了句好久不见。
他捧着猫来到谢青寄面前,叫他把手伸出来:“哈哈,你生日,我也没有给你准备礼物,正好捡了一只猫,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吧。你小时候一直想要猫,妈不给你养,我这个当哥哥的都记着呢。”
“小谢,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在学着当一个好哥哥,当个好儿子,好弟弟,可能以后也会当个好丈夫好爸爸吧,我不知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你是妈最骄傲的,谢婵是妈最心疼的,你们两个好好的,妈好好的,就行了。”
谢然前半句和后半句是真心的,中间却撒了谎,他已经做好了活到六年后按时去世的准备,如果让他和小马的爷爷一样,拿他的命去换妈妈和姐姐的,那他也愿意。
如果侥幸活下来,他这辈子大概也不会和任何人组建单独的家庭。
他只有这一个家。
谢青寄突然一声轻笑。
“好哥哥?好弟弟?你到底哪个沾边了,”他语气冷漠地质问,“所以你是真的准备放下一切,往前看了对吗。”
谢然哑口无言,连他自己都找不出第二条路,手下不自觉失了力道,捏得小奶猫不舒服地挣扎,张开小嘴冲谢然的指头咬上一口。
谢然一痛,赶紧松手。
谢青寄这时候走过来,终于把猫从谢然手里拿了过去搂在怀里。这猫从小就贼眉鼠眼,奸诈狡猾,往谢青寄身上一趴,就露出太监般狗仗人势的得意表情。
谢然对这表情熟悉的很。
谢青寄眉目低垂,在谢然意外的目光中拉过他被咬到的手。
他常年握钢笔的手指,熟练地掐住被咬的地方一挤,是个往外挤血珠的动作,可刚不满月的小猫又有多大力气,又怎么会把人咬出血?谢青寄根本看也没看,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做出的一个动作。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谢然可以听到猫趴在谢青寄怀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那一刻谢然冷汗出了一身,全身血液都集中在后脑勺,他整个人头皮发麻,因太过震惊而忍不住颤抖。
他怔怔地看着谢青寄。
谢青寄又用那种带着受了委屈不肯服输将就的倔劲儿看着他,轻声道:“谢然,你说你那天喝醉认错人,我知道你没有撒谎,我还知道你究竟把我认成谁。”
“你把我认成姐夫了,”他定定地看着谢然,“……谢然,我们就这一个姐姐,我从头到尾,之前,以后,也只跟你这样过。”
“你在欺骗我和谢婵。”
谢青寄不甘又失落,还有几分较真,让他承认谢然可能真的把他认成别人这件事情,对于一个骄傲自负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某种程度上的自我否认。
他欲言又止,愤怒的目光中带着茫然的质问,似乎还有话要说,可片刻过后,谢青寄也只是抱着他的猫,最后看了眼谢然,转身走了。
他孤单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沿着墙边,背着书包,抱着猫,少年垂着头,在寒冷的冬夜里一步步往前走着。
谢然站在原地不动,像是被定住。
这个动作他死都忘不了,上辈子他经常被猫抓被猫咬,因为谢青寄的猫和谢青寄一样都不喜欢自己,可谢然总是会借故冲谢青寄撒娇耍赖,说被他的猫咬了,要谢青寄负责。
一开始谢青寄不愿意,十分抗拒和谢然的亲密接触,再后来,被谢然磨的没办法,才一脸不自在地拉过谢然的手,敷衍地往伤口处摸一摸。
谢然变本加厉,故意逗谢青寄,说还是疼。
直到后来,谢青寄才养成帮谢然挤小血珠的习惯。
他甚至来不及感叹造化弄人,更不敢想自己现在在谢青寄心里有多么虚伪卑鄙,连谢青寄走之前说的那番模棱两可的话,连被他误会,谢然都没有精力去深究。
在他放下一切爱恨纠缠,准备往前看,当一个好哥哥这一天,他终于明白——谢青寄从见到唐思博以后就喊“姐夫”,不是因为已经认可这个人当谢婵的丈夫,而是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人和谢婵早就有了婚姻关系,他早就喊了好几年的姐夫。
习惯使然,他和自己一样一时间无法改口,所以才喊“姐夫”。
眼前的这个谢青寄,是二十四岁的谢青寄,他和自己一样,重生回了这个什么都来不及,却又好像什么都来得及的时候。
眼前的这个谢青寄,对谢然做过的混蛋事情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