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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然有了扩大公司规模后的想法后,第一个找的不是别人,正是老乔。
他上辈子和老乔搭过伙,知道这个人是有真本事的,就是太倒霉。
如今老乔今非昔比,谢然要见他,还得在外面等上一会儿。
他坐在隔间,听见老乔站在办公室里训人,里面传出阵阵闷响,像是棍棒打在肉上的声音。门口陪着的小弟冲谢然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谢然笑了笑,没吭声。
片刻后,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死狗一般拖拽出门,一人跟在后面,拿抹布擦去地板上的零星血迹。
老乔一脸暴躁,咬着烟走出,接过小弟给的湿纸巾擦手。
“谁找我?”
小弟一指,老乔顺着回头,看见了沙发上等着的谢然。
“谢然!”他把烟吐出,冲着谢然狂奔而去,把人拉办公室里,用力一笑,俩眼睛就挤在一起,丝毫不掩饰看见老熟人的激动和期盼。
谢然看见对方这样的表情,那股陌生感才逐渐散去。他上下打量老乔,搂着他的肩膀调侃道:“看不出来,现在很有手段啊,乔哥。”
老乔被他臊得满脸通红,叫谢然说人话,一听他是来谈正经事的,干脆直接开车到谢然的公司去把小马接上,三人一起去到一家私房菜馆。
离公司还有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老乔主动给小马打电话,让他准备下楼。
谢然惊讶地听着老乔用熟稔的口气跟小马说话,或许是想到了同一件事情,挂断电话后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谢然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恨小马。”
老乔不在意地摇摇头。
“一开始有点,后来自己也干了这行以后才发现有的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而且他对小乔很好。你们卖出第一辆二手车以后,小马拿着钱给小乔买了台电脑,说这样她就可以跟她妈视频了。”
谢然脸上露出几分意外。
老乔笑着调侃:“怎么样,也有你谢然不知道的事情吧?”
“就这样吧,有些事情我尽量不去想,而且小马人不坏。”他语气轻松,看起来是真的不介意了。谢然没有再追问,老乔提起小马时的表情总是让他有种无法描述的古怪感,他越是说不在意,谢然就越觉得他在意。
那件事在老乔心里永远过不去。
二人接上小马,坐下来一起商量公司的事情。他们在财务金融方面没有丝毫的经验,都有拉老乔入股的意思。
老乔看过谢青寄做出的简陋网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项目得投不少钱,以你们现在的规模肯定做不起来,公司就这么多钱,还是先稳妥点开4S店吧。再说了,你弟他不是专业的,这个得交给专业人士,你养得起一个团队吗?”
谢然有些失望,却还是不死心,老乔又给谢然指了几条路子,让他去想办法拉投资。
临近尾声时三人喝得都有些多,王雪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谢然喝的眼睛都直了,还在说胡话,一个劲儿说烦。
老乔喝懵了,脸搁在桌子上,下意识道:“你烦什么烦,都自己当老板了,我还他妈给黑社会打工呢,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黑社会,老婆回来我怎么交待啊,算了……可能也不回来了,国外的月亮圆啊。”
桌上的手机还在震动着,王雪新迟迟不肯挂电话,谢然直愣愣地瞧着,盯着屏幕亮起又灭。
小马打个酒嗝,跟老乔解释道:“谢然最近……最近日子过得不痛快,老太太天天催命似的催他回家。”
谢然发愁地盯着桌上不断振动的手机。
他前些日子还胆气十足,狂得不行,说该来的都来吧,他一点都不害怕,结果看见来电显示上老娘的名字就头疼,让小马替他接,说他膀胱好痛他要上厕所。
小马听见王雪新的名字,全身一抖,摇头道:“我怕阿姨骂我,你自己接吧。”
老乔可笑道:“怎么了这是,你妈打的有什么不敢接?”
“他最近跟女朋友分手,阿姨天天催他去相亲,而且他儿子高考落榜了要重读。”
谢然:“……”
老乔露出感同身受的表情,拍着大腿附和:“我知道!小乔不好好学习,考试不及格的时候也给我愁得不行,不过我们家是女孩儿,我对她要求不高,养她一辈子也没关系,最好不要嫁人!你们家那是男孩儿,落榜确实挺要命。”
谢然:“……”
他听着有点不对劲,然而喝高了脑子不清醒,也顾不上反驳,直接伸手就把电话给挂了,稀里糊涂地被老乔叫来的代驾扶上车时,嘴里还在念叨他好烦,不想回家,害怕看见他妈。
他和老乔头顶着头坐在后座,像两个支在一起的火把。
老乔问他:“自己亲妈有什么好怕的。”
谢然发着呆道:“……怕跟她吵架,怕让她失望,怕一不小心说秃噜嘴。”
老乔说他想老婆,谢然说他也想老婆,下车时已经彻底醉了,连站都站不稳。
谢青寄过来开门,一看谢然这副喝多的鬼样子就把脸拉下来,一言不发地从他们手中把谢然给接过去,半抱半搂地揽着他。
谢然嚷嚷道:“走慢点,我头晕!”
他喝醉的时候总是把头往谢青寄脖子那块扎。
谢青寄冷着脸,耳朵却红了,不客气道:“活该。”
他转头,嘱咐老乔和小马路上注意安全。谢然还在梗着脖子和他拌嘴,谢青寄看起来十分想把谢然丢出去,然而手却搂得死紧,就怕地上不平把他哥给摔了,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
老乔看着二人这副样子,迷迷瞪瞪地看着小马,勾肩搭背,絮絮叨叨。
“好熟悉的一幕,以前我喝多回家,我老婆就是这样骂我,一边骂我,一边照顾我。”
小马没听出哪里不对,跟着点点头:“确实,以前我爸还活着的时候,我妈也会这样骂他。”
谢青寄听到了,神色有些微妙,假装没听到,扶着谢然进门。王雪新迎面走来,埋怨道:“怎么喝成这样了!”
她愁眉不展地看着谢然,只以为他是因为张真真的事情借酒消愁,跟着谢青寄一起把他扶到沙发上去,赵高闻见谢然一身酒味,嫌弃地跑回谢青寄的房间。
王雪新打给谢然的电话没人接,不知道他今晚在外面吃,做好的饭也不敢收起来。
谢然吐完漱过口,感觉肚子里有些空,往桌前一坐,拾起筷子吃冷掉的饭,谢青寄坐在他身边不放心地看着,怕谢然吃到一半一脑袋扎盘子里。
“我去给你热热。”
王雪新看见儿子吃冷饭有些坐不住,抬脚要往厨房走,谢然却把她一拉。
“没事,我就凑合吃两口。”
王雪新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她从街坊四邻口中听到不少传言,说谢然的女朋友张真真也是个……那三个字在王雪新嘴里有些难以启齿,她压根就不相信张真真看起来那么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喜欢同性。
在王雪新的观念中,会喜欢上同性是一件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在一天下午找到了张家,出来的时候脸色惨白。
张真真和谢然只是逢场作戏,演给对方父母看的,对彼此心中只有纯洁的革命友谊。可王雪新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谢然最近唉声叹气是为此受了刺激。
这一刻她心中只剩下愧疚自责,毕竟是她一直让谢然去相亲,如果不是她一直催促,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雪新坐到谢然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难过。你来,以前你马阿姨给妈发过很多女孩子的照片,我找找聊天记录。”
谢然和谢青寄一起,莫名其妙地看着想一出是一出的王雪新。谢青寄无奈道:“妈……你别管了。”
王雪新不听劝,带着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固执,一个想法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改变说服,特别是在子女的问题上,总是毫无界限感和分寸感,急于做些什么,证明着些什么。
王雪新这个人不服老。
谢然被她强迫着看向手机,一张张女孩子的照片在他面前划过,他根本就毫无兴趣。
这些人很好,样貌出众,家世良好,谢然自认为配自己实在可惜,不管哪一个嫁给他都是他走了大运,可他都不喜欢,都不想要。
他最喜欢最想要的此刻就在旁边坐着,谢然想去拉他的手不能拉,想去拥抱他不能抱,他什么都不能做,还要违心地撒谎,眼睁睁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就是因为他不想让王雪新失望,不想让自己的妈妈再经历上一世的痛苦。
……可他自己的痛苦呢?
这一刻谢然难得生出一股逆反心理,看着喋喋不休的王雪新,把对方手机一夺,扔在了沙发上。
王雪新和谢青寄都直接愣了。
谢青寄二话不说直接起身,架着谢然回屋。
谢然满身酒气,带着股蛮劲儿挣扎,他眉头难受地皱着,夺手机的时候失手打翻水杯,白开水顺着桌子淅淅沥沥地流了一地,室内鸦雀无声。
王雪新看着这样反常的谢然大气都不敢出,就怕脾气上来母子俩重蹈覆辙,她再说出些什么让谢然生气的话。
满室只余滴滴答答,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
“我不想相亲,我也不想结婚,我早就知道张真真喜欢女的,她要喜欢男的我还不跟她在一起呢。你别怪她,我俩商量好的。”
谢然推开谢青寄,横起来的时候还真没人能治得住他,接着一拳锤在桌子上,碗盘颠了颠,他双眼通红,几乎是咬着自己的牙根。
“我怎么跟我爸一样窝囊,还不如学他去出家。我当和尚算了,和尚都比我活得痛快。”
“想爱的人我不能爱,不能爱就算了,那我不结婚,我就想一个人,跟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我也不想你考去外地,我想谢婵幸福,我想,我想你跟爸复婚,我想你高兴,我没办法结婚,我,我……”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带着醉酒的人特有的委屈和不管不顾,自重生后压抑多日的情绪开闸放水般宣泄而出。
王雪新已经懵了。
“然然你在说什么……什么出家……”
就在谢青寄要上前捂住他哥的嘴防止他胡言乱语的时候,谢然突然又泄气一般,我我我了半天,没敢我出个一二三来,窝囊地坐在椅子上,拿一只手捂住脸。
王雪新喉咙干涩,想咽口唾沫缓缓都不行,她眼神慌乱,无助地看着谢然,突然有些害怕,敏感的神经被再次挑动。
“你,你爱谁啊?你,你……你为什么会没办法结婚?”
谢然怔怔地盯住桌面,余光看见王雪新慌乱的表情。她求救似的看向谢青寄,又期盼地看着谢然,想求他别说出那个答案。
片刻后,谢然彻底平静下来。
“哈哈,怎么了妈?”他醉醺醺地站起,差点摔倒,踉跄地扶住王雪新的肩膀,反问道:“你以为我不能结婚,是因为我也是个同性恋吗?”
“我当然不是啊!”
他保持着一种平静理智到诡异的状态,直着眼睛发着懵,又做回椅子上,他转头扶着谢青寄的肩膀。那一刻谢青寄提心吊胆,以为谢然要吻上来,都做好摁着谢然脖子把他摁晕的准备,他知道现在不是跟王雪新坦白的时候。
谁知谢然只是扶着他,固执较真地盯着谢青寄的眼睛看。
他小声喃喃自语:“……那我为什么不能结婚,为什么啊小谢。”
谢青寄背后的汗出了一身,他站起来,要把谢然抗回屋子里,不能再让他这样说下去。
谢然拉着谢青寄的胳膊,不让他动,转头跟王雪新一本正经地分析。
“我不能结婚,因为我要做生意,我没有精力结婚,没有时间交女朋友,所以我,我……我不结婚。”
听见是这样的理由,王雪新松了口气,又重新焕发斗志,不死心道:“那你总要结婚,怎么可能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你姐,小谢,我们能陪你一辈子吗?我也只是想让你身边有人陪着,张真真的事情你跟我说,我会理解的,谢然,你是为我去相亲的吗?”
谢青寄面色一变,阻止道:“妈,别说了。”
这话赶话的一幕很像某些场景的开头,如果放在上辈子,王雪新和谢然会在这样的对话中变成两座喷发的火山,整个家都是他们的战场。
这一刻王雪新的面容,在谢然心里突然和她同谢文斌吵架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童年的争吵再次浮现,他明明都给母亲台阶下了,她怎么就是不下?谢然快要喘不上气来。
可他不敢爆发,已经做错过事情,已经尝到代价,更不敢再冲王雪新口不择言地发脾气,他只是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低声难堪地承认道:“——是啊。”
“就是为你去相的亲啊。”
看着儿子郁郁不得志的样子,王雪新双眼睁大,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耳光,彻底说不出话。
她看起来一下子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