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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谢然守夜,谢青寄回来的时候王雪新已经睡着,谢然在她旁边趴着闭目养神,谢青寄走过去,悄悄摸了摸谢然的头。
谢然立刻起身,往王雪新那边看了一眼,见她还睡着才放心。
“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乔哥有说以后打算怎么办吗?”谢青寄压低声音问,他顺手给谢然买了点吃的,中午谢婵买来的面他就吃了两口,坨成一团挤在打包盒里被冷落在小桌板上,谢青寄二话没说拿过来吃了。
他坐在离谢然远远的地方。
已再不需要用言语来讨论,他和谢然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王雪新随时会醒,这个关头谁都不想刺激她。
谢然摇了摇头:“老乔什么都没有对我说。”
“你怎么了?”
谢青寄抬头看了眼谢然,突然问道。
谢然握着母亲的手,仔细替王雪新整理耳边的碎发,坐回椅子上叹口气,像是自我嘲笑解闷般,低声道:“就是觉得好倒霉,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什么事情都凑在一起……以前办这个网站是想认认真真做出点名堂的,现在也没精力了。”
病床旁的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提示声,这声音令人烦躁,可对家属来说又是莫大的安慰,昭示着他们关心的人一切正常。
“我再替你想办法,还有很多机会,现在APP的市场正好,可以把买卖以线上的方式集中在APP上,等妈妈的病好了以后,公司稳定以后,我们再想挣钱的办法。”
“齐蔚然的团队等不了这么久的。”
谢青寄沉默一瞬,知道谢然说的是实话,他不肯放弃,当初白手起家都能撑下来,现在又有什么不可以?谢然只是被接二连三的打击磨平了心气。
旁边传来椅子挪动的刺耳摩擦声,谢青寄朝他走来,一只手放在谢然的肩膀上用力握了握,这是二人现在唯一敢在第三人在场时做出的亲密举动。
“没了齐蔚然,还有我,我去学。”
热意隔着衣服一点点传来,谢然像是一个在冰天雪地里冻久了的人突然靠近火把,冰冷僵硬的四肢一点点恢复温度,但首先感觉到的却是紧绷干裂的皮肤下因升温而传来的痛意。
他是这样痛苦——两个如同手足一样的兄弟倒戈相向,母亲行将就木,不知还能活上多久。每一个明天对谢然来说都代表着害怕母亲离去的恐惧忐忑,可不管哪一样都是谢然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
“老乔也走了……我跟他认识这么久。”
谢青寄握他肩膀的力道变得更重。
“你担心他的话,可以把一家店分给他,他知道销售渠道,还有管理经验,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只是不在一起做事了而已,还可以继续当朋友。”
他语气平淡,将谢然的担心一一点破,被他这样一说好像天塌下来也能替谢然撑着,问题是谢青寄这样的人还真就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一次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怎么感觉有时候你像哥哥,我像弟弟,网站是你给搞起来的,有什么麻烦也是你给解决的。”
“当初说好了的。”谢青寄深深地看了谢然一眼,隐匿的后半句话或许在今夜没有机会宣之于口,可谢然却明白了。
谢青寄未曾说出口的话是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面对,他下定决心不会再放谢然回到那片孤寂的海域。
“公司做不下去就不做,钱少赚就少花,我和姐姐、爸爸、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什么可以再把我们这一家人分开了。”
明明不是什么甜言蜜语,这已经是谢青寄斟词酌句后,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对哥哥讲出的最不越界的话,哪怕让他当着王雪新和谢文斌的面说也问心无愧。
谢然肩膀颤抖,久久不曾出声,冒出异想天开的想法。他想和谢青寄紧紧抱着,回他们的小家去,又或是发疯大吼,说他钱赚够了,什么都不干了。
万般克制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稍稍把头往谢青寄身上偏了偏,靠着弟弟的肩膀握着妈妈的手无声祈祷:再让他幸运一点点吧。
这一刻他和谢青寄的肉体虽保持着距离,心却在靠近彼此。
说话间的兄弟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背对着他们侧躺着的王雪新,正无声流泪。
2017年的农历春节格外寒冷,王雪新缠绵病榻时好时坏,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除夕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她让谢文斌把自己抱到轮椅上,推到窗户旁边看雪。
雪越下越大,为王雪新死气沉沉的眉眼间注入一丝生的活力,她的状况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突然好了起来,竟在一天夜里自己撑着床下了地,把旁边守夜的谢婵和谢文斌吓了一跳。
谢然和谢青寄都以为奇迹出现,老天爷真的让他们幸运了一点点,可就在几天以后,王雪新的病情再次急转直下,两天之内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看着床边守着的四个姓谢的人,手指头刚一动,谢文斌就握了上来。
他泪流满面地跪在王雪新床边,许是怕老婆太过担心,明明哭得五官皱成一团还要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声音颤抖道:“怎么了?是不是太闷了想下去喘口气?来,我抱你下去。”
王雪新气若游丝地眨眨眼,谢文斌假装没看,固执地拉着王雪新的手,问她是不是精神好一点了,想要吃东西。他不相信,明明几天前有了好转出院迹象,怎么一下就这么严重了,他受不了给了希望又全部抹杀的绝望感。
“婵…谢婵……”
谢婵见王雪新有话要说,把哭得直不起腰的父亲交给两个弟弟,忍着眼泪凑近,听见王雪新一字一句,几乎是以气音道:“你……你没做错,不要……不要对自己,失……失望。”
话音一落,谢婵几乎是立刻泣不成声。
她视线模糊地看向王雪新,拉着妈妈干瘪枯树枝一样的手贴近自己娇嫩的脸。若真是枯枝,也可被眼泪浇灌,说不定还有发芽再次逢春的一天,可王雪新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再无法被改变。
“知道了妈,我知道妈妈……我知道。”
王雪新的目光逐渐温柔,视线投向谢然和谢青寄,她手臂抬得更高,弯曲着往枕头下摸,似乎是有东西放在那里。谢婵见状,替她拿了出来,是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上面写着谢然、谢青寄亲启。
“你们等下,拿出去看,然然……”
兄弟俩都站着没有动,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
谢然原本以为重生之后和王雪新的母子缘分很长,没想到还是只有短短五年。
五年的时光好像是他从别人手里偷来的,现在又要被收回去。他永远都忘不了重生那天,当再一次万念俱灰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时抬头看见王雪新的那一眼。
那时的王雪新没有生病,会顶着一头劣质卷发在小区门口打牌,她会气急败坏地骂谢然,可也会在被谢然抱住的瞬间心软,一脸口不对心地享受着儿子的拥抱。
——可她到死也不知道谢然的爱人是谁,她看向谢然的目光中带着遗憾和不甘。
一屋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有王雪新被蒙在鼓里。
“妈,妈妈……我,其实我……”
这一刻他多么想大胆承认他的爱人就是谢青寄,他既想让妈妈死的时候不留遗憾,可又怕王雪新是带着愤怒死去。
谢然无助地跪在病床边,想努力看清妈妈的脸,可他忍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甚至不知道站在他身边的谢青寄是什么反应,可就在这时,王雪新又突然笑了笑:“算了……”
谢然和谢青寄同时一怔,还来不及反应,谢文斌突然发了疯一般站起。
他一边放声大哭,一边把三个子女全部推了出去,按说他推不动两个儿子,可这一刻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两个手铁钳般狠狠一抓,豁得把谢然提了起来,接着他满脸涨红地跪在王雪新的病床前,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爸!你让我进去……”
谢然泪流满面地锤着门,可房门被从里锁住了。
谢青寄扶好谢然,那张提前写好的信被谢文斌一起丢了出来。
这封信字迹公正,仔细看的时候却不难发现几处走样的笔锋,应该是前几天王雪新稍稍好些时提前写好的,越到后面,字迹就越乱越急——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她在信中这样写道:
“儿子们,原谅妈妈和你爸错过太多,快死的时候还是想和你爸多说说话,所以提前写好了这封信。”
“如果我现在依然活蹦乱跳,应该会拿着家里的擀面杖一个人先来十下把腿给打断,打断你们的腿还不过瘾,最好连着你爸的腿一起打断。妈妈会擀面杖不离手,天天护在你们身边,谁敢说你们闲话,妈妈就打谁。或许你们会觉得妈妈很粗俗,怎么天天打打杀杀,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做不到了。我老了,还快死了,没有多少时间,连想一想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允许。”
“是的,没想到吧,妈一直都知道,虽然这些年一直过着丧夫一样的寡妇生活,但妈凭借丰富的电视剧经验推断出一个差点把自己给气死的事实,你们俩那点小心思根本就瞒不住。”
“然然,小谢,妈妈真的很害怕,害怕你们面对不了压力,害怕你们被人欺负,被人议论,害怕你们的前途会受影响,害怕你们不结婚,没有孩子,老了没有人照顾,更害怕你们只是一时兴起,最后会伤害彼此,妈妈好想一直活下去,一直保护你们,你们要是不会长大该多好啊。”
“那天你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没有,妈妈身上很痛,但不敢告诉你们,只好装睡。装睡的时候听到你们的那些对话,感觉好像只要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你们。妈妈知道了,小谢有人照顾了,然然也有人照顾了。虽然还是不理解,不支持,不甘心,不想让你们走这样一条冒险的路,但是我妥协了。”
“希望你们以后可以照顾好彼此,就算分开,也要好聚好散,你们不只是彼此的爱人,还是彼此的兄弟。妈妈没有离开,我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然然,小谢,别害怕,别难过,别自责,妈妈爱你们,爱姐姐,爱爸爸,妈妈一直爱着这个家。”
病房内,谢文斌嚎啕大哭,心跳检测仪有节奏的声音被打乱,变成一声长长的不间断的蜂鸣,预示着一个生命的离开。
王雪新如愿以偿,变成天上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