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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雨阁在雨陵城东,所在那条街叫做楼阁街。
顾名思义,这条街上只有楼和阁,没有院,没有馆,也没有班,因为这条街上往来的都是商贾。
在大明朝,商人的地位很低,想去院里和馆里消遣,有些不合身份。有人会问,风月场上只要有银子就够了,还管他什么身份?
商人的身份在大明朝有些尴尬,哪怕是家财万贯的富商巨贾,却也比不上一个家徒四壁的穷酸秀才,甚至比不上耕田劳作的农民。洪武十四年,朝廷曾颁布诏令,“农衣绸、纱、绡、布,商贾止衣绢、布。农家有一人为商贾者,亦不得衣绸、纱。”意思就是说农民可以穿绸缎、纱等上等衣料,而商人只能穿下等的绢和布,如果农民家里出了一个商人,那么这一家人都不能再穿上等的衣料。
这不仅仅是衣料的问题,而是体现了明朝对商人的歧视,一个商人甚至会影响整个家族的身份,除非肯花银子,给自己买个功名,当个员外郎,否则单凭财富很难让商人赢得更高的社会地位。这群有钱而没地位的商人也就慢慢形成了自己的圈子。阁和楼是排在中等的风月场,不像鸾香院那样处处讲究,也不像吉庆班那样俗劣不堪,姑娘不少,花样不少,姿色也不差,所以这楼阁街,自然成了商人频繁往来之地。
又有人说,口袋既然有银子,我就偏偏要去鸾香院花银子,又有何不可?
倒也没什么不可,只是让人觉得无趣。有些商人或许也读过些书,认得些字,可与那科举场上出来的达官显贵相差甚远。吹拉弹唱也就看个热闹,诗词歌赋更是摸不着边际,弹琴弹不来,作画作不上,就连行酒令也接不上话茬,弄得姑娘脸红,客人笑话,何必自讨其辱?
此外,明朝最忌讳的就是官商勾结,虽然这些商人私底下和官员都有来往,但是明面上必须要和官员保持距离,否则若是被锦衣卫看在眼里,弄不好就要招来杀身之祸。
锦衣卫会出现在烟花之地么?
还真有。
醉雨阁里有一位姑娘叫渠儿,几年前,这位渠儿姑娘把自己卖到了醉雨楼,过了一年就成了楼里的当红姑娘,可正当红的时候她又无声无息的走了。苏樱雪四下寻找,始终没能找到渠儿的下落。
几天前,这位渠儿姑娘又回来了,按照风月场的规矩,这种逃而复返的姑娘,就是打死也活该。可苏樱雪是个聪明人,知道渠儿是个招财树,终究不能和银子过不去。责骂了一番,打了二十棍子,之前的事情也就一笔勾销。
苏樱雪知道渠儿能为她赚钱,却不知道渠儿的真实身份。
她就是金渠儿,原是苗乡的巫女,如今是朝廷的锦衣卫。
她栖身在胡家寨,是为了查明宁王和胡仁德的关系。她回到醉雨阁,是为了继续收集宁王的消息。
来醉雨阁消遣的都是商人,而这些商人之中,至少有三个和宁王常有往来。
这还只是从醉雨阁里探来的消息,偌大的雨陵城有富商无数,以此推测,这位宁王手下不知有多少敛财之路。
自从回了醉雨阁,金渠儿一直在养伤,一来是她原本就带着伤,在胡家寨的时候被白冉割了好几刀,二来这醉雨阁的家法也是狠,二十棍子打下去,屁股被打成了烂桃子。原本她接不了客人,可是伙计一说姓王的客人来了,金渠儿立刻就去了。
锦衣卫归镇抚司管辖,这位姓王的客人并不是镇抚司的官员,金渠儿之所以这么在乎他,是因为这位姓王的客人,是她的恩人。
她把查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这个姓王的男子,包括在胡家寨发现的账本和保存银两的密室。
姓王的男子叹道:“既然证据已经坐实,这场战事在所难免。”
金渠儿道:“渠儿尚未把此事告知指挥使,未经大人允准,渠儿也绝不会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男子笑道:“傻妮子,你在胡家寨潜伏了将近一年,而今只字不提,却如何向指挥使交差?”
金渠儿道:“渠儿自有办法应付,大人不必担心,只是宁王有移天换日之心,其所作所为日后必招来祸端,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男子道:“你以为我也是宁王的党羽?”
金渠儿摇摇头道:“渠儿……不敢。”
男子笑道:“你以为我想保护宁王?”
金渠儿低着头没有作声。
男子长叹一声道:“朝廷若是收到消息后,能当机立断,立刻剿灭宁王,我自然求之不得,若是能暂时隐忍,且待宁王松懈之时攻其不备,则更属上上之策。怕只怕陛下不理政事,官员畏首畏尾,先是杀鸡儆猴,又是敲山震虎,用一些不痛不痒的手段震慑宁王,以至打草惊蛇,逼得宁王造反,朝廷一时措手不及,却又引发一场大乱。”
看着男子一脸忧色,金渠儿上前道:“大人所说之事,渠儿听不明白,渠儿还是那句话,只要大人吩咐一声,渠儿对胡家寨绝之事不泄露半句。”
男子摇头道:“镇抚司既然怀疑到了宁王,肯定不止派出一个锦衣卫,你不说,别人也会说,你对指挥使如实上报就是了,免得再招来罪愆。”
金渠儿道:“渠儿不怕罪愆,渠儿只听大人的话。”
男子一怔,叹道:“当初让你做锦衣卫,本是想着救你,而今看来,却是害了你。等此事平息,我且寻个好人家将你嫁了,日后只过安生日子。”
金渠儿闻言,不住摇头:“渠儿不嫁!渠儿只想跟着大人!”
男子长叹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些银子,交给金渠儿,道:“我该走了。”
金渠儿没收银子,红着眼睛对男子道:“一年未见,容我送大人一程吧。”
男子点了点头,笑道:“也好。”
金渠儿挽着男子的手,低声道:“大人不要介意,这是醉雨阁的规矩。”说完,她红着脸带着男子来到了街上。
楼阁街不算宽阔,可车来人往甚是热闹,二人默默走了许久,男子见街旁有一座戏楼,且对金渠儿道:“咱们进去看场戏吧。”
金渠儿盯着戏楼看了许久,皱眉道:“怪了,这里过去是个酒楼,因无客上门已经关张许久了,何时又改了戏楼?”
男子笑道:“都是生意,改换经营何足怪哉?看这楼前热闹非常,还真是改对了。”
男子带着金渠儿进了戏楼,一楼依然坐满,二人且在二楼寻了个座位,台上正演着一出武戏,台上的刀马旦模样俊美,身姿婀娜,唱腔纯正,功夫也精湛。男子赞叹一声道:“这技艺,当真比得上京城的名伶。”
旁边一人叫好叫的响亮,男子转脸一看,却发现这人神情呆滞,双眼无神,脸色苍白,浑身乏力,好似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一般,唯有这声“好”叫的中气十足,男子转眼看了看其他客人,几乎都是一般模样,正觉诧异间,忽听金渠儿道:“大人!快些离开此地,台上的伶人不是善类。”
男子一惊,问道:“可是妖魔之类么?”
金渠儿道:“大人低声些,来历尚且难讲,可这些戏子能吸取人的精气,我有伤在身斗不过他们,咱们赶紧离开此地!”
金渠儿带着男子匆忙离开了,第二天,一队军士来到楼阁街,找了许久,没能找到戏楼,却只找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酒楼,等问起周围的四邻,却也没人知道此地有过什么戏楼。
军士当天将那酒楼拆毁,当晚,金渠儿再次经过此地,却又见到了那座戏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