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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咛,叮咛”。
“窈窕子,玉初雕;坐知仪……”高墙内正端坐着朗诵着诗文的小女孩蓦然停住,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那叮咛的声音后,女孩一把扔掉手里的诗文,嚷嚷着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向大门跑去:“爷爷来了!”
华衣的妇人在后面蹙起眉:“小离,女孩子要缓步慢行!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爷爷,叫太公。”
小女孩有些委屈地撅起嘴,刚要应声便听到一阵大笑,随即身子一轻,被举到了空中,微微的眩晕让小女孩有一瞬惊慌,随即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
“爷……太公!”
“什么太公,还公公呢!叫爷爷!”白发白须却精神矍铄的老人朗声道。
“爷爷!”小女孩在老人怀里嗅着清新的草药味,比家里的熏香好闻得多。她伸过头去看老人背上的筐:“今天里面装的是什么药啊?”
老人放下女孩,取下筐放到女孩面前,女孩凑过去。
“这不是一截木头吗?”
老人捋捋胡子,笑着将木头的底部指给女孩看:“看这些斑纹,这可不是普通的木头。”
女孩瞅着黄白木肉边缘蜿蜒的棕色斑纹,脆声道:“这也是一种药吗?”
“没错,这叫龙骨风,制成药可止咳平喘,更能治内伤淤血。爷爷可是找了很久才找到的,所以这几个月都没能来看小离。”老人拍着女孩的头。
“痛!”女孩抱怨,随即又笑得清甜:“龙骨风,我记住了!”
“怎麽样,这些是不是比你天天念的什么知礼知仪的要有趣得多!”老人大笑着,满脸孩子气的得意,腰间挂着的铜铃晃出叮咛咛的响声。
“嗯!”女孩亮着眼点头,随即又有点紧张地偷偷瞄了眼几步外的妇人。
妇人脸色有些不愉,却没有说什么。
时光变换。幽城一家医馆。
“叮咛,叮咛。”
“夏鬼医你老人家又来免费行医了呀。”医馆掌柜的笑呵呵地迎上去。都说夏鬼医行踪难定性子孤僻,这几年却走哪都带着个小女孩,且每年都带着女孩到他的医馆来行医一月,给他这医馆长了极大名气。
“什么老人家,我身体好得很,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夏鬼医先是一喝,又晃着腰间铃铛笑道:“不过今天行医的不是我,是我的小孙女。”老人拉过身后的女孩。
女孩十二三的模样,尚稚嫩的面容已看得出将来的动人,手绞着衣角有些紧张,对掌柜问好的动作却得体得很。
掌柜赞赏道:“小小年纪就有这气质,不愧是夏将军的女儿,出身好模样也好,将来必是风光得紧啊!”顿了顿,又有些犹疑:“让这小姑娘行医?这玩笑可来不得啊!就算是您的孙女,跟着您学了多年,这……岁数也太小了点吧……”
夏鬼医气得吹了吹胡子:“你在质疑我孙女?我这孙女可是百年不遇的学医奇材,你这店里的药都不够她认的!”
“是,是。”掌柜的讪讪应道,暗自擦汗。谁不知道夏灵医若真发起火来,十匹马也拦不住的。
很快,来看病的病人在医馆排起了长队,惊讶地发现今天坐柜的不是那暴脾气的老人,而是个水灵的小丫头。小小的姑娘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才勉强能从柜案后露出头。但把脉、问诊、针灸、开药却是做得有模有样。
就诊的人们从满腹猜疑到赞叹连连。
夏灵医有个医术精湛的小孙女的消息就这样在幽城传开了。
“夏鬼医,您这孙女可了不得啊!”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看着女孩的眼神满满的宠爱和骄。
“爷爷,你过来看看,这里该用君迁子还是红花草呀?”女孩脆声向老人喊道。
“这就来!”老人乐呵呵地跑了过去。
穿堂风带起一阵叮咛的铃铛声,欢唱着喜意。
夏家有女初长成,妙手回春尘世仙。
这是幽城百姓们给夏将军家刚及笄的女儿夏未离的赞誉。
夏将军府前撘的小棚前,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一身藕荷色印花衣的少女正左右忙碌着,步子急促却轻灵,转身间拂起的衣角都透着端雅,褪去了稚嫩的眉眼出落得如初柳晓月。
带着各种伤痛的病人们看着这身影都觉得身体一瞬清爽得多,不时有人感激嚷嚷着。
“夏小姐,你这医术真是太神了!”
“夏小姐,你心真好!”
“夏小姐,嫁给我做媳妇吧,我保证一辈子对你好!”
“去你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嫁也是嫁给我!”
人群里顿时一阵善意的哄笑。
少女不恼也不羞,轻轻地笑,带起一眸秋水:“不要叫我夏小姐,叫我夏大夫吧。”
“叮咛,叮咛。”远远传来碰撞的铃铛声。少女怔了下,随即欢喜地笑了起来,向街角出现的老人跑去:“爷爷!”
老人大步走了过来,脚底生风眼神炯炯,像少女小时候那样笑着拍着她的头。
有人调侃道:“夏灵医,怎么这么多年没见你有一点变老啊?”
老人大笑:“还没看我家小离长成比老头子我更有名的大夫,老头子我怎么会老!”
“爷爷!”少女略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再过几年爷爷把这身灵力渡给你,再教你些东西,那么夏鬼医就是我家小离了!”老人捋着胡子朗声道。
“不对,夏姑娘这么美,该叫夏仙医。”
阳光下笑声阵阵,少女也笑着,脸有一点点红。
将军府的大门边,华衣妇人忧心忡忡,对一边的男人抱怨道:“难道我们的女儿真要去当大夫?爹也真是的,从小教小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前几年还带着她满天下到处跑,你也不拦着点。”
男人宽慰地拍拍妻子的肩:“爹一身医术天下都是知道的,他盼着能传下去,却偏偏生了我这个爱武不爱医的儿子,小离算是圆了他一桩心事吧。”
妇人不满:“可小离是我们将军府的小姐,金玉之身,天天照料些杂七杂八的人,丢身份不说,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男人沉默。
“夏姑娘,我这病是不是治不好了?”一脸憔悴的大娘颤颤问。
“不会的,大娘。”夏未离仔细把着大娘的脉,暗自惊讶,她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样的症状。
“可是其他大夫都说治不了,我还是回家让儿子准备后事吧。”大娘抹着泪。
“大娘,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找出药方。”
送走大娘后,夏未离一头扎进了浩如烟海的医书里,废寝忘食地寻找着与那病有关的蛛丝马迹。夜深人静时,她从书里抬起头,会下意识地听窗外的声音,哎,要是爷爷现在在旁边就好了。
第三天,她焦急得坐立不安,终于在傍晚时在一个偏方上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只是……审视着这闻所未闻的方子,夏未离有些不放心,这药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思考良久的结果是,她决定试药,像爷爷常做的那样。这方上的配药都没什么毒性,像藜芦和丹参什么的,应该不会出事。
下定决心后,夏未离从家中库房找齐了药,按方上的用量配好,闻了闻,嗯,还挺香,她有些忐忑地仰头喝了几口。
剧痛袭来时她才惊觉不妙。
“小离!”这是爹娘惊惶地喊声。
“叮咛,叮咛……”是爷爷来了?夏未离想睁开眼,然而眼前疯狂蔓延的黑暗转瞬将她拉入深渊。
爷爷,小离这次不能跑过去迎你了。
夏将军家变天了。进出的人都是一脸愁云惨淡。
夏小姐有七天没有露面了。
夏府精致的房间里,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和压抑的沉默。白发白须的老人正凝神给床上的少女施针,华衣妇人与男人在一边候着,妇人坐得端正,但放在腿上的手已将衣服揉得不成样子,肿胀双眼熬得通红。
老人每施一针,气氛便凝重一分。安静得连换针时的细微声响都听得清晰。
老人收回了最后一针,没有说话。
“爹,怎麽样了?”
老人缓缓摇摇头。男人顿住,妇人嚯地站起了身,修得整齐的指甲掐进肉里,憔悴的脸上透出一股歇斯底里:“摇头是什么意思?小离她都躺了七天了!爹你不是鬼医吗?连你都摇头那还要谁治得好!”
男人示意她别说了,妇人却恍若未见,尖利的声音里透出股恨意:“是你从小教小离医术,是你让她从千金小姐变成个大夫,因为你她才会去试药!那你现在把她救醒啊!小离那么喜欢你,把她救醒啊!因为你她才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妇人哽咽着停住,捂着脸哭了出来,双肩剧烈颤抖着。
男人将妇人搂进怀里,低声问:“爹,真的……救不了吗?”
“不会的……”老人喃喃着,脸隐在床幔的阴影里,满是皱纹的眼无力地垂下,像是一瞬苍老了十岁。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激动地站起身。
“琉璃花!小离等着,爷爷去给你采琉璃花!”
老人匆忙离开,急切得像是奔向最后的曙光。
“叮咛,叮咛……”
夏未离渐渐从黑暗里找回意识,眼皮还有些重。
她恍惚听见一个含着怨愤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娘的声音。娘在跟谁说话?什么变成什么样子?
她终于睁开眼,骤然打来的光亮让她又闭了回去。意识还有些昏沉,身子却没有不适,甚至有种恍若新生的轻灵。她记得自己是因为试的药有问题而晕倒的,不知道晕了多久。
对了!大娘的病!夏未离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离!”妇人惊喜喊道,冲上来一把抱住她。
夏未离被娘脸上的憔悴惊住了,忙回抱住娘,待娘情绪平静下来后,她环顾四周,问道:“爷爷呢?”
“不知道。”妇人冷声道。
夏未离怔了下,乖巧应道:“哦。”她垂下眼暗自疑惑,她刚清醒时分明听到爷爷的铃铛声的,她难道不是爷爷治好的吗?但娘的脸色不好,还是不问了。
接下来几日,娘总要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她知道自己让娘担心了,也就乖乖听话。
娘对她管得紧,连房门都不怎么让出。而且她的医书全不见了,问起来丫头说是夫人让扔了,夏未离怔住,大概是试药让娘生气了?没关系,等娘气消了再找回来就好。
又过了几日,夏未离开始觉得哪里不对。
后院不知怎的,一直封着不让人进。
下人们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怪,爹娘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愁色。
爷爷一直没有出现,但她有时又恍惚听得到叮咛的铃铛声。
还有……
“小依,新镜子还没有来?”夏未离问丫鬟。前几天就说是碎了,过了这么多天也不见新的。不止是她的房间,府里其他的镜子也都不见了,总不能一夕之间全碎了吧?
“大……大概再过几日吧,小姐,夫人让你就在房里好好休息看看诗文,不要想其它的。”
夏未离蹙起眉,最近是怎么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