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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循与徐道覆并肩站在楼船之上,看着自家舰队朝朝廷船只冲撞而去。
当年徐道覆到建康观看检阅庆典,发现朝廷舰队的船只体形低矮,心中便萌发将自家船只的船头加固坚锐,船体造得高大,交战之时可占尽上风。
看到朝廷舰只在自家舰队的冲撞下四分五裂,卢循拈须笑道:“道覆,起初愚看到你所造之船还心存疑虑,今日交战方知你深谋远虑。”
两人所乘的战船有四层,高十二丈,站在上面俯瞰全局,被徐道覆称为“八艚舰”(1)。当初徐道覆目睹过刘裕派人刺杀杨安玄,对杨安玄所乘的战舰十分感兴趣,刺杀之人分明先凿开战舰,为何不见船只下沉。
徐道覆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始兴后派出细作潜往襄阳查探,终于重金从一名船工嘴中探知了水密隔舱的秘密。
根据船工所述,徐道覆又根据竹子的结构,将船舱分割成九个舱室,称之为“八艚舰”,广州水师共建有九艘“八艚舰”。
江面战局一边倒,刘毅所率的水师溃不成军,徐道覆命人挥动旗帜,指挥战舰往来冲突,便连刘毅所乘的战船也被撞碎漏水。
刘毅慌忙下令靠岸,弃船仓皇逃窜,随行仅有数百人,所率的两万兵马多数成为了俘虏。
江陵刘道规得知卢循率舰东进后,将南蛮校尉大印交于咨议参军刘遵,让他镇守江陵城,自己亲率司马王镇之、扬威将军檀道济,八千兵马水陆并进,攻打屯军于天门郡零阳城的桓谦。
五月三日,两军在零阳城外激战,蜀军不敌败走,桓谦被追兵杀死,剩余的蜀军退回洋河郡。桓谦身死,龙亢桓氏(2)退出了这段历史舞台。
…………
竟陵,王镇恶探知刘道规率军离开江陵城,城中仅留下刘遵率一千六百人防守。站在舆图前,王镇恶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此刻率军夺取江陵,不费吹灰之力。
一战成名天下知,王镇恶幼时被祖父王猛看重,后来王家随前秦败亡而四分五裂,王镇恶一心想像祖父那样辅佐明主、建功立业,封侯拜相。
鄢陵参加文会,杨安玄慧眼识人追自己至嵩山,让王镇恶大为感动,将来史书上或许会把此事与三顾茅庐和月夜追信并列,王镇恶自许会像诸葛亮和韩信那样不负主公厚望。
重重地吐出胸口热气,王镇恶返身还席,端起冷茶喝了两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追随杨安玄已有九个年头,取襄阳占雍州、击退桓玄的进攻、打败秦魏的入侵、讨还弘农上洛两郡、得兖州之地、以杨思平取梁州、以杨孜敬巧得北青州,不到十年时间能有如此辉煌战果,主公居功甚伟。不光亲临沙场杀敌,更能运筹帷幄,文武双全。
鼓了鼓手臂,王镇恶有些气沮,自己别说与主公、孟龙符、沈庆之这样的骁将相比,便是骁勇营的普通将士都比自己强上三分。王镇恶自嘲地想道,主公常说自己是诸葛亮和萧何一样的人物,用智不用力。
想到用智,王镇恶有些自得地捋着胡须,主公麾下勇将云集,但长于谋略的人屈指可数,远在北青州的胡藩、镇守上洛的朱龄石、江州城的傅弘之,对了还有王慧龙,这些人可独当一面,比起自己来却有所不如。
嘴角露出笑意,随即收敛起来,他自许智谋过人,但在主公面前却不敢自以为是,两人在思谋计策时常不谋而合,而主公的眼光更为独到,对局势发展的预见让王镇恶心悦诚服。
就拿伐燕来说,王镇恶以为朝廷大军会走彭城经鲁郡攻打泰山郡,而杨安玄却认为刘裕赌徒心性,会率军冒险走大岘山,而且判断燕军不会在大岘山阻拦,事实果如杨安玄所料。
利用朝廷兵马进攻广固城之机,用水师运兵前往东莱轻取北青州四郡的战术,简直是神来之笔,让王镇恶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襄阳九年,王镇恶目睹雍州境内的巨大变化,百姓安居乐业、儒士蜂拥而至、军力蒸蒸日上、商业繁华兴隆,身为其中一员,王镇恶与有荣焉,他坚信主公将来定能夺取天下,建立王朝。
王镇恶深感知遇之恩,决心像祖父依附苻坚那样建立功勋、光宗耀祖。
看到杨孜敬、胡藩、杨安远等人立功授爵,王镇恶的心思蠢蠢欲动,每次主公出征都留他镇守后方,这虽是对他的信重,但也限制他立功的机会。
朝廷下旨让雍州军南下协助平叛,难得主公不想亲征,王镇恶当然不愿错过这个立功的机会,向主公请战,杨安玄欣然同意。出征前杨安玄交代他“混水摸鱼”四个字,王镇恶转动着茶杯,细细思索起来。
随他出征的八千将士是雍州军中精锐,王镇恶自信即便对上五倍叛军也能克敌制胜。军中猛将大都坐镇一方,王镇恶在军中挑选了一批低阶将领跟随出战。
义阳周超、彭城李强、南阳冯衡等人,这些将领多是从普通士兵立功晋升,大都参加过对秦、魏、蜀的战斗。
杨安玄在军中推行军功制度,立功的士兵得到封赏,又惩处了数个抢夺士兵功劳的将官,这让杨安玄得到了忠诚、勇猛、好战的将士。
王镇恶知道主公所说的“鱼”是卢循麾下的将士以及遭难的百姓,这与他心目中的“大鱼”江陵、巴陵、夏口等城池不同,不过主公说得有理,此时取江陵必被世人唾弃,得不偿失。
卢循大军自巴陵离开已有两日,王镇恶下令水师起程跟在卢循身后,相隔三十里的距离尾随。 卢循与刘毅在桑落洲激战,不到两个时辰朝廷水师便全军覆没,刘毅带着数百名手下登岸逃走,消息报知王镇恶,王镇恶冷声讥道:“真是饭桶,便是两万头猪恐怕也能坚持几天。”
卢循也没想到如此轻松地获胜,命人打扫战场,收拢船只,缴获的辎重堆积如山。徐道覆从俘虏中挑选出几名将官审讯,得知刘裕已经回到建康。
卢循大惊失色,道:“刘裕返京,建康已有防备,刘裕凶残如虎不可力敌。不如先回师浔阳,道覆你守江州,愚率军夺取江陵,这样据有荆、江、广三州之地,足以与朝廷相抗。”
徐道覆心道,若不是你拖延数月,刘裕此时尚在广固城伐燕,趁虚夺取建康易如反掌。
“刘裕虽然返京,但大军仍滞留在江北未回,刘毅兵败之后,朝廷已无多少兵马,若不乘胜追击,等到北伐的兵马回归,再想攻打建康就难了。”徐道覆坚决反对道。
两人争辩不下,卢循派录事参军阮静押送辎重和俘兵先行回浔阳城。
三百艘战舰,一万兵丁押运着辎重和俘兵前往浔阳城。浔阳城就在数十里外,朝廷大军新败,阮静根本没有防备有人偷袭。
乘坐着八艚舰,阮静在舱中与一众亲信饮酒说笑,让抓获的歌女唱曲作乐。突然杀声四起,有人飞奔进来禀报,江上有官军拦截。
阮静一愣,随即哈哈笑道:“居然还有官军前来送死,儿郎们,与愚杀敌立功。”昨日与刘毅水师一战,卢循大军信心倍增。
待出舱见上游出现数百条战舰,将去路阻断,无数箭矢如雨点般地落下,不时有人中箭掉进江中。
阮静大声吼道:“冲上去,撞沉这群狗娘养的官军。”
旗帜挥动传达军令,变民水师向前冲去,与雍州水师撞在一处。意想中的船体断裂并未发生,反而让官军趁机跃上船来,在甲板上厮杀起来。
王镇恶看了几眼,雍州军个个奋勇争先,变民军一触即溃,不断有人从船上跳下水逃命。目光落在高大的“八艚舰”上,虽然不知道此船叫什么,王镇恶估计乱民军的首领应该在船上。
旗帜挥动,周超带着五十艘战舰前突扑向八艚舰,八艚舰上阮静发觉情况不妙,这伙官军比起刘毅的水师强出太多,自己所率的四百多条战舰被分割成小块,在江面上各自为战。
阮静正站在舰顶声嘶力竭地下令后撤组成阵势,见晋军数十条船只像利箭般地朝自己所乘八艚舰射来。阮静知道八艚舰看上去威风,但若被晋军围住,恐怕难以逃脱。
传令侧旁的船只挡在八艚舰之前,阮静发现晋军船只的两侧有像车轮般的浆叶,进退十分灵活,能借助水流巧妙地撞在自家水军的船舷处,而船上射出的巨弩轻易地刺进船体,无数利箭从船上升腾而起,压得自家将士根本无法还击。
一刻钟时间,便有七八艘船被撞翻,江面上漂浮着挣扎的将士。阮静估计再有一会晋军的船只就会突破阻拦来到八艚舰旁。
看了看身旁的亲信,个个面露惧色,阮静下令道:“让弓箭手列于船首,阻拦晋军登船。”
说完,阮静匆匆从船顶处下来,带着十余名亲信登上小船,仓惶向后逃离。
一个时辰后,厮杀声安静了下来,王镇恶下令救援落入江中的人,将乱民的船只集中在一处,清点缴获的物资,两刻钟后返程。
周超兴冲冲地登船禀报,道:“王将军,末将缴获战船八十七艘,发现被俘获的晋军八千余人,还有不少辎重。”
王镇恶大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解救了俘兵,看来刚才接战的船只是运送物资和俘兵前往浔阳的。
阮静逃回桑落洲,灰头土脸地向卢循禀报船只被晋军劫走。卢循惊问道:“哪来的晋军,有多少船只?莫非是刘裕出兵了吗?”
得知晋军船只从上游而来,约在三百左右,卢循惊疑未定,对徐道覆道:“细作不是说刘道规率军攻打蜀军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浔阳?晋军才三百余条船,人数只在万余,道覆,你带人前去追赶。”
桑落洲与交战地不过四十里,徐道覆带着八百艘战舰赶到时只见江水滔滔空无一船,残破的船板被江水冲过来,上面还带着数根箭只在江风中颤动。
快船往前追出二十余里,也不见晋军的船只,徐道覆把阮静叫来细问,得知晋军的船只两侧有车轮状的异物,冷哼一声道:“是雍州兵马。”
徐道覆知道雍州兵马南下之事,他与卢循分析刘裕不愿见雍州兵马参战,只会让雍州军从旁牵制,没想到雍州军悍然出击,抢走了晋军战俘。
沉吟片刻,徐道覆吩咐回师,雍州军参战让原本大好的局势变得莫测起来,他要与卢循商议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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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注(1):八艚舰,相传是卢循剖竹子时,突发奇想将竹子结构与造船联系在一起所发明。
(2):桓谦身死后,龙亢桓氏直到唐代才有记录,时隔二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