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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元朔五年春[注1],汉廷再次对匈奴用兵,十万军士从高阙、朔方出塞,分东西两路对右贤王庭形成夹击之势。
图泽以为自己营地离汉塞甚远,汉军定然到不了这里,加上他新纳了名如花似玉的阏氏,部落内连日载歌兴舞、纵酒狂欢。不料卫青的骑兵马不停蹄出塞六七百里,并连夜奔袭而至。等图泽宿醉梦醒,已被汉军团团围住,他最后仅携了新阏氏和亲卫数百,狼狈向北逃去。
此一役,卫青便俘获图泽部众万五千数,牲畜近百万头。天子接到战报,喜出望外,遣特使捧印信到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益封六千户,并使其三子为侯。至此,卫氏一族权势攀上更为显赫的高峰。[注2]
天子雄心勃勃,本打算今年夏秋再次征讨匈奴,不料大农令[注3]却哭诉说国库耗费甚大,已不足支撑年内出兵。刘彻头疼了几日,竟想出了个歪招,令民众可用钱买爵位及赎禁锢、免赃罪。“日后国库财路便大开……”天子越想越乐,忙不迭召人着手开始筹备。
霍去病自得了天子许可,每次商议兵事时,他总在一旁仔细聆听。有一回,天子召集众武将商讨军事,刘彻以汉军如今已配备众多骑兵为由,欲集结精骑一举捣入匈奴重地。可几位资历甚老的将军却大摇其头,连连抱怨辎重军[注4]行进缓慢赶不上先头部队,精骑深入匈奴腹地之法无异于羊入虎口。
平日霍去病在人前沉默少言,这次却忍不住,头一回插嘴道:“那让先头部队多带些糗糒,又何须依赖粮秣辎重?”
众将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南峁侯公孙贺乃霍去病大姨夫,他和卫青对望一眼,二人面色颇为尴尬,都心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众多身经百战的将军面前胡乱开口。与卫青交好的合骑侯公孙敖可没那般内敛,他笑着说:“去病胆子倒是大,就不怕糗粮吃尽?从古至今,连前军都不能离开大军太远,更莫要说不带粮秣辎重了。”
此语引来李广的附和:“合骑侯说的是,我们对匈奴地势道路本就不熟识,加上军士最多只能带数日糗粮,万一被围被困,全军就算不被灭掉也会因受饿失去战力。霍侍中所说,却是古今兵家前所未闻之言。”李广斜睨着霍去病这个得宠的天子外戚,心中自是有些轻视,黄毛小儿没上过战场,口气倒大得很。
天子一言不发,陷入沉思中。
对众将投来的各式目光,霍去病毫不怯怕,坦然而对:“匈奴降汉者大有人在,我们寻些可靠的、又熟识道路地形的人,自然不会迷路。当初大将军奔袭茏城和右贤王时,靠的不都是那些匈奴向导么?依鄙人之见,每一曲、部多配些向导和匈奴降兵,便不愁找不着路。”
“降汉的匈奴兵将大多不可靠,怎能指望他们为朝廷效忠?”嚷嚷的又是李广,其祖为先秦大将李信,他自恃出身大族世家,平日自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偏坐一隅的翕侯赵信听了这话,面色微沉。赵信源自天水赵氏,乃先秦战国代王赵嘉后人,曾归入匈奴,而后又以匈奴相国降汉而得侯。[注5]他是喜怒不显、心思缜密之人,此时虽怒极,面上却沉静如斯。
“那匈奴人后方的粮秣辎重如何解决?貌似他们并不需顾虑这些,汉军何不效仿参考?”
霍去病这一问,倒把大伙儿问住了,大汉的将军们可从来没想过匈奴人是如何解决后勤问题。
“去病,莫再胡言!”卫青又气又急,生怕这口无遮拦的外甥惹恼天子、得罪群臣。
刘彻此时回过神来,呵呵一笑:“把张骞叫进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但应召前来的张骞却说,匈奴人出征入战,全民皆兵,可不分什么先锋后勤。草原处处都有匈奴的部落,牛羊遍野。他们打到哪吃到哪,若靠近森林山脉,还可射猎以食。“陛下,草原大漠本就是匈奴人的家。”
霍去病点点头,眼中隐隐闪动光彩:“听太中大夫之言,匈奴人就算出征也不带辎重粮草,难怪他们集结散去都比汉军快得多,我军亏就亏在速度上。”
刘彻看着他,目光中满是赞赏之色:“说得好!如今我汉军武器装备都不比匈奴差,若是速度能有他们那般快,他们未必是我们的对手!只是中原马比起胡地马,还是差了一截。”
张骞奏道:“月氏国之北有一小国,名曰大宛。臣曾前往得见,其马乃月氏天马之变种,却较月氏天马更为神骏,飞驰后汗出如血,人称为‘汗血宝马’。”[注6]
这番话听得刘彻悠然神往:“去病行猎时曾入匈奴右地,天意巧合得月氏天马,朕往一观,果然神骏非凡。若能得大宛汗血宝马殖育之,我汉军骑兵又岂惧匈奴?”他转头望了一眼霍去病,笑道,“你一人就敢独闯匈奴地,倒是胆大,带了几日糗粮?”
霍去病摇头:“回陛下,臣未带糗粮,还饿了几顿肚子。但在野外杀鹿烤獐,却也别有一番滋味!”想起三弟月歌的手艺,他至今仍时时回味。
对于霍去病的军事看法和战术提议,众将只当作是孺子狂言,皆不以为然。天子却仿佛寻到了璞玉,此后经常让霍去病讲述他对匈奴用兵的见解,发现他提出的许多大胆想法,正和自己心中的规划不谋而合。
而霍去病自得天子许言下次随军出征,内心的兴奋自是难以言喻,他忙不迭去找卫青:“舅父,我想听太中大夫多讲讲匈奴和西域的事。”
卫青颇疼这个外甥,不日便将张骞请至家中。他刚开始还和去病一起听张骞天南地北一通胡侃,到了次日便觉烦闷,自行离开,只留下张骞和去病二人。
今天张骞却多带了个青年一同前来,对卫青说:“此人本为汉地九原人,自小流落匈奴,这次骞能平安返汉,他亦相助甚多。骞无以为报,得知他欲投戎建功,故来求大将军将其收入军中。”
卫青瞧了一眼张骞身后的浓眉青年:“叫什么名字?”
“回大将军,小人名叫赵破奴!”
霍去病忍不住打量了赵破奴两眼:“破奴?!大破匈奴!不错,此名甚合我意。”
卫青一听,正好顺水推舟:“如此。赵破奴,你先跟在去病身边做个侍从,过几月便和他一同编入军中。”
赵破奴心下欢喜,连声称敬诺。
张骞早听闻霍去病深得天子宠爱,以为他和那些长安贵族少年一般,也不过图听个新鲜,于是专门拣了些奇闻趣事来讲。霍去病面上没有一丝不耐,只沉静听着,时不时还低头思索,仿佛听得津津有味。张骞说到最后实在没东西可说了,只好搜肠刮肚,连匈奴放牧这些都拿来充数。
一直沉默聆听的霍去病忽然冒出一句:“太中大夫方才说,匈奴人并非一直在原地放牧,而是一年四季有不同的牧场。那我汉军出征时,若能根据这点大致确定匈奴人所在,便不会像以前那般时常扑空。”
闻得此言,张骞略感惊诧,忍不住看了霍去病一眼。汉朝的将军们大多只顾及军士操练、作战方略,几乎无人关注匈奴人的习性,就连卫青也未有更多涉猎。
张骞忽然觉得之前自己对霍去病的看法颇有偏差,此时更是细细将他打量。
这般年纪的贵族青年,大多喜风花雪月,着华服、敷铅粉,极尽风流之作为。可霍去病从不敷粉,一张脸晒得较常人黝黑许多,却比那些精心修饰的贵族少年更为耀眼。阳刚俊美的轮廓上,一双星目炯炯,幽深睿智;举手投足间潇洒自如,清贵傲然。
张骞心中已是对霍去病刮目相看,他微笑一揖:“霍侍中若感兴趣,骞自当每日扫阶以待,将所知尽数道来。”
为来年出战准备,霍去病请示过卫青后,入北军中垒营操练,得任了个屯长。军中大多为京辅[注7]良家子,骑射了得,对这个靠裙带关系新上任的屯长自是有些轻视。
一日,校场上满是一派火热蓬勃之景象,人人打磨筋骨、运箭向靶,为下月秋射而苦练。霍去病手下几个什长[注8]对他说:“屯长何不也来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几人都似笑非笑,料定霍去病是个绣花枕头,哪有甚么本事能在人前亮相?
霍去病也不推脱,取过长弓,拉开如满月般圆,而后嗖的一声,正中百步之外的红心。几个什长吃了一惊,敛去面上笑意,开始换上恭谨之色。一人赞道:“屯长果然有真本领,这箭术在军中也数得上一流,恐怕只有郎中令李广一家方能胜过。”
霍去病面上喜怒未显,心中已存了些比较之意。他自十岁起便习练射御,技艺之精湛,其他贵族子弟远不能及,是以他甚得天子赏识。而李广被匈奴人称为“飞将军”,箭术超群,能腰开三百多斤的大黄弩,更曾箭没石中,可见其力量惊人。霍去病年轻气盛,自然想和众人口中的神箭手一较高低。
此时,校场另一边喧闹起来,方才称赞霍去病的什长眼睛一亮:“那是郎中令家的三郎,大伙儿去瞧瞧!”
李敢今日来是替老父转递口信,完事后他刚要走,却被数名仰慕自己的司马、军候拉到校场来展示箭法。
但见一矢如流星划空,嗡然没入靶心,围观者随即轰然叫好。李敢左右揖手:“敢献丑了。”
“勇父[注9]再来指点我们几回!”校场里的人大都诚心折服。
李敢忙推脱说:“天色不早,敢需回返,下次再与各位切磋。”
齐昭此番也入了北军,他围在李敢身边瞧见人群旁的霍去病,心道,这小子平日随御驾行猎时总抢了我们的风头,此时倒是个好机会挫挫他的锐气。于是齐昭眼珠转了转,对李敢笑道:“勇父兄再留一阵,昭此前伴侍今上时见得一人,骑射颇为精湛,今日他亦在此间,勇父可愿与之较量?”
李敢一怔,还未答话,齐昭已扬首对着校场另一头叫道:“霍去病,你可敢与李勇父比试骑射?”
“有何不敢?!”霍去病冷冷道,分开众人大步跨了出来。
李敢本不愿多事,但在众人起哄中骑虎难下,只好对霍去病一揖手:“敢不才,请足下赐教。”
众军士退开到场边,李、霍二人各取了面弓弩,翻身上马。李敢瞧见霍去病胯下的踏鹰,大赞一声:“好马!”霍去病向李敢点头,算是致了礼,双腿猛夹,踏鹰长嘶一声,飞驰而出。
烈日下,蹄声震耳,二人一前一后围着校场纵马而驰,手中弩箭激射,全都正中靶心。一盏茶时分过去,竟然难分伯仲。场边军士得见,心中却对霍去病刮目相看,没料到大将军的外甥箭术如此了得,竟能和陇西李敢相媲美。
只有齐昭心中更恼,只恨今日居然挫不了霍去病的锐气。
此时,李、霍二人手中都只剩最后一支弩箭,霍去病先行出手,射中最后一张空靶的红心。只听咄然一声,李敢的弩箭随后而至,亦是落在靶心上,只是两支箭撞在一处,皆摇摇晃晃,最终同时脱落于地。
众军士齐声欢呼,都纷赞二人骑射了得。
李敢比霍去病年长近十岁,眼见他箭术如此,心底不是不欣赏。只是卫氏一族靠着皇后的关系出将立功,大将军布军又不尽公允,只让亲信出任前锋主力,老父李广从来只能操领后军。想到此处,李敢微一作揖,淡淡道:“霍侍中年少艺精,敢佩服!”头也不回地离去。
齐昭悻悻地看了霍去病一眼,拂袖离开。校场中众人逐渐散了,夕阳残晖斜斜照在场边排着的箭靶上,显得间中那面空靶尤为突兀。霍去病走上前,弯腰去拾地上的弩矢,忽然间手停住了。
他的箭被李敢的箭撞射,杆上已显现出轻微的裂痕。
李家父子均能开十石大黄弩,腰力臂力超群,方才比试时李敢取的二石弓弩是马上能用的最大力的臂张[注10],比标准汉骑兵所配备的一石弩威力更大。
霍去病攥紧了那支微裂的弩矢,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自那天起后每日清晨,校场中都早早出现一抹清俊的身影,时而举着石锁,时而弯弓搭箭。有次赵信因事至此,远远望见霍去病仅着单衣,挽起的双臂正搭着校场边的铜鼎,光洁方正的额上布满细汗,一声低喝下,那沉沉的大鼎已离地数寸。
当日李、霍之间的比试赵信早有耳闻,他望着校场中那个淡笑转身开弓的青年,心中暗暗吃惊,此人果真是出身富贵的皇亲外戚?那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和毅力,他可从未在旁人身上见过。
不几日,另一条身影加入了校场晨练的行列。赵破奴望着霍去病:“破奴心下折服,望屯长允我一同习练骑射。”
伊稚斜因恼恨汉军击溃右贤王,待到秋季,便派万余骑袭入代郡,杀都尉朱英并劫掠千余人而去。
至来年春二月,冰雪初融,卫青率六将军、骑兵十万,浩浩荡荡从定襄出塞,未及百里便遇到了伊稚斜麾下左大将和左大都尉统领的部众。
卫青当即布阵三军,以中军主力紧紧咬住匈奴前锋人马,同时遣公孙贺和苏建率左右军包抄,以断匈奴退路。
厮杀了半日,军士来报:“匈奴人欲从西面突围,其势凶猛,我军不能挡。”卫青举目望去,果然见左侧远处沙尘滚滚,战马人影来回晃动,那一边是左大将的部众。他心知定是左大将见势不妙,纠集精锐一鼓作气寻缺口突破。派往那处厮杀的是赵信的前军,鏖战已久,必难挡左大将部的合力冲击。
卫青忙挥旗传令再调中军一部予以支援,却已然有些迟了,阵前左侧黄沙漫天,不断有匈奴兵士队伍驰出。
赵信眼看着左大将的精锐一拨一拨冲出战圈逃离,立即召命手下校尉留守继续厮战,自己亲率数百人从后追击,霍去病亦在其中。
出征之前,卫青挨不过外甥的磨求,遣了他入前军赵信麾下。赵信知晓霍去病的身份,却有些为难,职位派高了军众不服,低了又怕得罪卫青,最后暂拨了百余人出来,让霍去领头做个小军候。[注11]
前方匈奴马匹驰得飞快,距离越拉越远。率曲前去追击的霍去病放眼眺望,大声问左右:“有无近道抄到前方?”
赵破奴策马上来:“他们定是要绕过这山丘,我知道一条捷径,可赶到他们前头。”
“好!我曲军士,全都随我来!”霍去病双腿猛夹,百余骑偏了大军而去。
前头左大将的部众边驰边回望身后的赵信军,都大笑:“我们再快马加鞭,汉军却是追不上了。”还没等他们得意一会儿,忽然前方右侧山丘上呼啸驰下数十骑人马,从侧斜插而来,一阵阵弩箭挟着风声,瞬间将近三十名匈奴人射落马。
左大将部众被此突发之况一阻,马匹皆慢了下来,只听得耳边惨叫声不断,待更多的人落马,他们这才如梦惊醒,取弓还击。
赵信的前军人马中有些军士配有轻弩,比匈奴人的弓箭更精准、射程更远,只是弩箭上弦较慢。他们驰骋近百步,这才两发弩过去,折损了匈奴不到六十人,打头那部分军士已快冲到匈奴人马前。
“缓驰缓驰!”
听见军候拨转马头大吼,众军士纷纷醒悟,回马保持和匈奴人的距离,边驰边以弩箭消耗着匈奴骑兵的速度和生命。
这时,赵信部已渐渐从后赶上,前侧还有霍去病所领人马的骚扰,再这样下去,左大将这方逃出来的数百人,定会全军覆灭。
左大将仔细观察,瞧得前侧冲来的那批汉军的领头人,年纪甚轻,弩箭却奇准无比,每发必中。他见势不妙,下令兵分两路,自己和亲信部众快马驰去。殿后的近二百匈奴骑则在霍去病这方的骚扰下,渐渐放慢了速度。
“我方人多,先灭了这群汉军!”被拖扰的匈奴人嘶叫着,从两侧合围上来,形成一个大口,将霍去病等渐渐收拢入内。
两名什长见状有些慌乱,大声询问:“军候,回撤么?”
“不!留下两伙弓弩掩护,其他人随我冲入他们中间!”霍去病说完,踏鹰纵蹄长驱而去。
那边匈奴人大喊“快射快射”,虽射落了最前头的一批汉骑,但汉军冲得急猛,瞬间便到他们眼前。汉军兵士们跳下马,有人持汉剑力砍马脚,有的更是挥舞锋利的环首长刀。贴身近战时弓箭无用,匈奴人的刀锋利程度自是不如汉刀,凭的尽是一股狠劲。
放眼而望,己方人少,匈奴人又凶狠无比,汉军有兵士开始胆怯了。忽见前方左侧杀出一人,手中环首刀左右横劈,干净利落。纵然身遭围了七八名匈奴人,他竟毫无畏惧,仿佛一头出了笼的猛虎,光是气势便将人吓破了胆。匈奴人往往刚上前来,就被他一刀砍中,余下的转身要跑,却被他从后劈来,瞬时断肢残体。
“那是霍军候!”军士们精神一振,被眼前勇猛的霍去病鼓舞着,皆胆气勃发,仿佛生出了更多的力气,手下刀剑不停挥舞。
霍去病刚刚又刺倒了两人,耳际却闻厉风袭来,他自知不妙,偏头欲躲。忽然身后传来闷响,一名匈奴人扑倒在他脚下。霍去病迅捷转身,瞧见赵破奴正横着鲜血淋漓的刀,大口喘气。此时,数名匈奴兵突然在赵破奴身后闪现,霍去病瞧得真切,三两步快速抢上,双手大力斜劈,离得最近的那匈奴人大声惨叫,其断臂带着刀铿锵落地。
眼见另一匈奴人的锋刃劈至,赵破奴反身举刀相格,却被那力道迫得滚跌在地。只听匈奴兵低低闷叫,那边霍去病已回头一刀,将这人的背心捅了个透明。
最后剩下的那名匈奴人发了两声叫喊,转头便跑。
赵破奴坐在地上呆呆望着,直到霍去病冲这边叫:“还能起来么?”他方如梦初醒,奋力跃起随着霍去病上前砍杀。
匈奴人被杀得渐渐乱了,仓皇欲逃。此时赵信部已追至,将他们团团围赶,那些残兵却哪里还能逃得了?
赵信原本以为追不上左大将的逃军,没想到当他赶到此处,看见地上满是匈奴兵的尸体,四下尽是散乱马匹。而霍去病那拨人马还剩大半,人人正浴血奋战。
“前将军,我率曲抄近道而来,已将这些匈奴人半数灭毙。”
为首的霍去病,面上溅着数点鲜血,手中环首刀刀锋多处崩豁、鲜血淋漓,一双星目却炯亮无比。
赵信心里暗叹:“这年轻人,真好胆色!”哪曾有过秦人能让他如此惊服?他不由得想起在匈奴左地时见过的伊稚斜长子乌维,在率部大败了秽貉人[注12]之后,那同样年轻的面庞上也曾出现如此让人寒栗的神气。
汉军这次定襄出塞初战告捷,卫青重创匈奴单于主力,斩首数千而还,休整于定襄、云中、雁门。此一役,赵信前军功劳显著,尤其是霍去病所率的队伍,突发奇兵,折损不到四十人,却射杀、斩首了百余名匈奴兵。
过后细数,霍去病仅凭一人之力,便杀敌近三十人,勇冠全军。
远在长安的天子得了报,大大嘉奖了一番,传下诏来,让卫青提升霍去病为校尉,并拨出精锐壮士入其麾下。
霍去病的军衔名是天子亲自取的,称为“剽姚”,意为勇猛劲疾,一词便道出了他在战场上的风格和作为。
但卫青此前可真是惊怕了一阵,外甥如此冲动,放在前军万一有个闪失,家秭和天子那里都不好交代。于是他将霍去病调入中军,由自己亲自来掌控。
汉军休整了两月,初夏来临之际,又一次入草原深处寻找匈奴主力。
此时,阴山西侧乌拉山下的一个部落里,有数人趁着夜色,匆匆行至最边上的小帐前,为首的裘服老者喝令左右留在外面守候,自己掀帘而入。
“月歌,今晚我给你带来了好吃的!”老者满面微笑,轻声唤道。
帐内的瘦小身影转过来,却是一副焦黄病容。可在罗姑比眼中,她依然还是当年那个白皙讨喜的侄孙女。
“季祖父对我真好。”月歌吃着羊腿马奶酒,双眼不住警惕地望着帐门。
罗姑比慈爱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放心,我对大家说你是右屠耆王部阿坎家唯一活下来的小儿子,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秦人这几日又派来大军,大单于正在前方应战,大籍若[注13]也在清点部中人马,这段时间你尽量待在帐内别出来。”
月歌点点头,想起自己一路千辛万苦才到罗姑比处,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当日胡姬馆外,隆漠从霍去病家奴手中劫持到她,当即北去,一路上却被她使计生出许多事端来。二人逃逃追追,辗转数月竟然连汉地都没出得去。后适逢汉军出兵,边塞看守严密,隆漠好容易绕了个大圈出了汉地,谁知一入草原山林,月歌却如鱼得水,没几日便从他手中逃脱了。最晦气的当数隆漠,眼看着到了乌拉山接近王庭,手下俘虏却突然没了。
月歌食毕,站起来抹抹嘴:“季祖父,能否给我快马一匹,这样我便能回祁连山了。”
此时帐门豁然大开,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斥道:
“罗姑比,你真糊涂啊!”
[注1] 元朔五年:公元前127年。
[注2] 这时候卫青还没有尚平阳公主,要到元鼎二年(公元前117年)以后。
[注3] 大农令:即大司农,西汉全国最高财政长官,是继秦制而来的官名。汉景帝时改名叫大农令。太初元年(公元104年)后,武帝才改回作大司农。
[注4] 辎重:随军运载的军用器械、粮秣等。
[注5] 《史记?侯表》记载:匈奴相降,侯。元光四年七月壬午,侯赵信元年。
[注6] 《史记?大宛列传》中记载:大宛(yuān)在匈奴西南,在汉正西,去汉可万里。其俗土著,耕田,田稻麦。有蒲陶酒。多善马,【索隐】:案:外国传云“外国称天下有三众:中国人众,大秦宝众,月氏马众”。马汗血,其先天马子也。
[注7] 京辅:国都及其附近地区。
[注8] 二伍一伙,作为开火建灶的单位,长官为什长。
[注9] 勇父:李敢的字。史书查不到记载,杜撰一个。
[注10] 臂张(弩):用手臂拉开的弓弩。
[注11] 军候:秦汉军制曲长官。出征时,各曲部人数不尽相同,军候手下数十至百来人。
[注12] 秽貉(huì mò):古东夷异族,大概位于今朝鲜东部。
[注13] 大籍若:籍若是匈奴侯名,通常在前面加个大字,以示尊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