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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霍去病并未率军南下攻打鱳得,而是挥师北上焉支山。
月氏向导们摸不着头脑,只因以焉支山为界,其东乃休屠王辖地,其西却是浑邪王势力所在,霍去病则领着汉军在中间两不管的地段,回旋、穿插,不时声东击西袭灭一些散乱的匈奴部落。
月氏人见这汉将军先北后南几个“之”字形路线乱走一气,搞不懂他到底要打向哪里。
唯一让人折服的是,汉军灵活疾速,神出鬼没。有些经验颇丰的月氏人则心中惊诧,万没料到世上竟还有比匈奴人更神速难测的军队。
祁连山北部横着一条险要隘口,名叫大斗拔谷,是连接河西走廊与羌中的重要通道。汉军第一次绕过焉支山,就是从大斗拔谷出到祁连山北麓。谷口往北四十余里便是单于王城,即昔日的月氏国都——永固城。
霍去病率大军一到,即刻派出先锋兵掠城下。
而城内,酋涂王和呴犁湖自那日狼狈撤回,已早早作下防备,调集了所有精锐驻守王城。
永固城地处山腰,有内外两重坚固异常的城郭保护,本就易守难攻,因当年匈奴人久攻不下,由此得名“永固城”。城周还围绕有四个牧场,实为军马营,均有城郭护卫。
战事一开,汉军兵分两路直取中城,不料卫城里驻扎的匈奴精兵齐出,从东西两面将汉军拦截成数段。
汉军未至永固城下,便与匈奴人在马场上展开厮杀。
匈奴人武器装备虽不及汉军精良,但胜在占尽地利,他们扰杀一阵,随即退回卫城,而中城的酋涂王精兵又至。汉匈双方交锋未及一个时辰,酋涂王的队伍又缩回城内,换由卫城余部再度出兵接战。
汉军先锋不胜其扰,根本无法专心强攻中城。
霍去病看了战况,果断下令撤军。
酋涂王在城郭之上哈哈大笑,对呴犁湖得意邀功:“汉军知难而退,不敢再来了。”
呴犁湖乜了眼酋涂王,心道此人未经历过皋兰一战,更没见识过霍去病的厉害,轻敌则必败。他当下在旁敲击提醒:“这个霍去病诡计多变,出兵往往不按常理。酋涂王还是尽早知会浑邪王,让他带部众前来,一同抗住汉军。”
酋涂王不以为然,他平日与浑邪王争夺祁连山北麓的大草滩牧场[注1],二人长久不和,如今他又怎能自摆弱势主动去求浑邪王?
于是,酋涂王口中假装应和呴犁湖,背后却毫无动作。
而两日过去,汉军仿佛销声匿迹般,踪影全无。酋涂王心下大喜,更深信霍去病这次是彻底退军了。
却说当日霍去病数攻永固城不下,即刻掉头迂回,再次绕过焉支附山,自后向大草滩之侧的黑水城[注2]发起猛攻。
只因这黑城与永固城仅相距四十里,成掎角之势。往日酋涂王只顾着和浑邪王在大草滩西部争夺领地,这里只放有一支不大的部落驻守。
这支部落得了警报,全力关注西面来的风吹草动,却没想到汉军会从东面突然出现,如神兵天降般,席卷而至。
这场突袭,汉军不费吹灰之力,一举拿下黑城。
匈奴人四散逃去,留下城里牛羊马匹无数。仆多等校尉大乐,暗道这几日伙食肉膳又有着落了。
果然,霍去病令部队停留,在黑城驻扎下大军。
是日,骠骑将军率亲卫和向导在附近登高细看一轮。遥遥望去,祁连、焉支二山之间环绕着的这片大草原,广袤坦畅、水草丰美,如大地上嵌镶了一颗璀灿晶莹的绿宝石。
霍去病淡淡笑道:“待我收得河西廊道,汉军在此牧畜养马,我汉骑会更为强锐无匹。”
全军休整之际,众人在大帐内商议战略。永固城四个卫城,若逐一击破,拿下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如何攻破永固城,还是个棘手的问题。
霍去病环视羊皮地图,注意到在永固城外东西向各不到百丈处,有两个大湖。他灵光忽闪:“城中用水从何而来?”
月氏向导说,东西两个大湖各有细流通入城内水道,平日城里匈奴人饮用的,实际便是东西二湖里的水。
有些敏锐的校尉眼睛一亮,大致猜出了骠骑将军要如何对付城内顽抗的匈奴人。
当下霍去病布置军务,令部分人去将此前一路扫灭的匈奴残留辎重运来,一部分人随时候命攻取卫城。
月氏人听了,抢着说:“辎重一事我们可以相助。”
原来这几日有些月氏人返回了部落,告知族人汉军要攻取永固城,月氏部落上下都十分激动,都提出要协助汉军,以收复被匈奴侵占了多年的国都,一雪前耻。
再加上回返的那些人将霍去病这一路来挥洒自如的行军、游刃有余的突袭描述得神乎其神,让许多正满怀壮志的青年热血沸腾不已。
这些赞颂传入月歌耳中,她淡淡笑着望向远方,只怕再过几日,便会传来仲兄大捷的消息。
这日,天高云淡,离黑城最近的永固城东卫城遭到汉军三千精锐的突袭。瞧汉军那架势,是不破此卫城不罢休之态。
酋涂王没料到霍去病竟然卷土重来,急忙调派中城部分精兵前往助战,并令巡骑知会南北卫城同样出兵支援。
调度之后,匈奴兵马人数超过了汉军,然汉军毫不怯馁,死咬拼战。酋涂王对此更为慎重,严令己部守住东卫城,不能让汉军以此打开缺口。
呴犁湖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安:“这不是霍去病的风格,他最爱虚张声势骗人。”
酋涂王哈哈笑:“他连一个东卫城都攻不下,又哪有余力来扰我中城?”
呴犁湖瞪他一眼,心里暗道声“蠢材”,口中却说:“你小心他是声东击西之计!”
此话令酋涂王半信半疑,连问呴犁湖如何是好。只呴犁湖自己都摸不清霍去病倒底要怎么出兵,他烦躁道:“我早让你向浑邪王求助,你明着应了,暗地里却不做,否则今日又怎会如此被动?”
此时,汉军从胶着战中抽身,疾速退兵。酋涂王松了一口气,却也谨记着方才呴犁湖的警告,忙令南北卫城前来支援的人马赶紧回师。
呴犁湖在城郭上远远望见那退去的近三千汉军兵分两路,绕了个大圈分别向南北疾驰,他了然醒悟,跺脚骂道:“晚了!晚了!当真蠢材!”
原来,汉军今日真正的目标确是另有所指。
正当匈奴人马重点分布在东卫城酣战之时,霍去病早派了另两支二千余人的汉军分别潜伏在南、北卫城之外,等这两城的匈奴兵力被调走削弱,埋伏的汉军便突发袭击。
从东卫城撤退的汉军又兵分二路,转而援助对南北卫城的突袭。等匈奴人醒悟搬兵回程,汉军早已结束了战斗,夺取了南北两个卫城。
酋涂王这才追悔莫及,令人西去求助浑邪王。不到短短半日,被派出的人有一半狼狈逃回,报说,西卫城也被汉军拿下了。
呴犁湖神色凝重,叹道:“这才是霍去病的战法,他用兵之快,等你醒悟过来早就晚了。”
酋涂王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那浑邪王的救兵?”手下人则说他们有几人突破汉军的追阻,向西去了,必能知会到浑邪王。
呴犁湖悄悄招来自己的密探,当得知汉军不断往卫城运来杂物辎重,他深思数回,又往城郭一趟探了外头的地形后,终于面色僵白。
他心知,当最后一个卫城落入汉军手中之时,便是永固城遭困之始,自己就再也出不去了。河西各部不同心,单于就算遣自己这个单于子来监军,又能改变什么呢?
当夜,呴犁湖便带着隆漠等亲卫人马悄悄离开了永固城,不告而别。
酋涂王是被城外的厮杀声惊醒的,汉军天未亮就对仅剩的东卫城发起突袭。收到紧急求援,夜守中城的左都尉急忙打开城门发兵相助。不料城门甫开,四下里忽然涌出大量汉骑,混战开始。
酋涂王急忙传令:“让我们的人守住内城,汉军攻不进来的。”
永固城分内外两重城郭,匈奴爬上内城顶上,利用地势朝下发箭。此时已出城的匈奴兵正与汉骑混战,他们中有不少亦被自己人射伤或殒了命,余下的人破口大骂不已。
城上的匈奴人忙说:“沿城墙撤退,我们来对付汉军。”匈奴骑兵分散着两头撤退,绕着内城躲避汉军。
有些汉骑穷追入外城,被内城上的匈奴利箭射下马来。率部来攻的高不识忙喝令人马退出永固城:“我部只需拖住酋涂王的援兵,东卫城才是今日将军要收归囊中的目标。”
众曲长军侯得令,结集队伍游走于各方城门之外,让永固城内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
天方露晓,汉军拿下了东卫城,从此时起,永固城被汉军以四方环绕的形式围困,成了一座孤城。
失了东卫城、呴犁湖又漏夜离去,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酋涂王扼腕烦躁,但他仍未丧却信心:“城内囤粮牧畜富足,城郭坚固难攻,汉军没有粮草支援,很快便会撤退。”
直到两日后,城内水道水位剧减,眼见就要干涸时,酋涂王终于色变心惊。
此前不少月氏人得了鼓动,从山南赶来,将汉军一路攻伐后残留的匈奴辎重运送到了永固城外。那些辎重杂物被汉军尽数堆入城外的东西二湖,截断流向永固城的细小支流。
霍去病又派人马驻守在湖畔,彻底断绝了城内匈奴人的水源供应。
如今万事俱备,汉军却不着急攻城。
人饿个十几日还能存活,但缺了水,数天都撑不下去。匈奴人自被断了供水,焦躁不安,才短短两日便耐不住了。一些人在夜晚打开城门,偷偷摸到湖边取水。
可汉军早有防备,彻夜安排巡骑监守。匈奴人还未来得及装满水囊,抬头便迎来汉军的密集弩箭。
一连两夜,匈奴人非但取不到水,还折损了近百人。左都尉说:“不如结集队伍去明抢,总能抢到些。”于是次日趁着汉军傍晚造饭的时候,酋涂王精锐人马尽出,出其不意扑向西湖,掩护着族人运了十几大皮囊的水。
这一战颇为惨烈,守湖的五百汉军损了三成,岸边丈余远的湖水都被染成了淡红。
匈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死伤相当,取水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他们靠着这十几皮囊的水又撑了一日多,再去偷袭时,发现汉军已在湖畔架起了简易的梐枑[注3]和床弩。
这回战况大不相同,汉军弩手前后轮射,又有梐枑相助拦截,匈奴人马还未冲近,便成了箭下亡魂。即便突破了重重障阻赶到湖边,可那里有护守的汉军持短兵迎战,匈奴人竟是有来无返。
派出的人马大半覆灭,酋涂王受不住,决定紧闭城门等候浑邪王大军前来。城中已断水多日,匈奴人起初挖地打井,只是永固城大半个城池处在地势较高之处,深挖数丈都不见得一滴水。
而后,匈奴人不得不开始以马尿解渴。但畜牲们也需要饮水,再过不久,城内人畜皆干渴难耐。有些急红了眼的匈奴人偷偷放马血羊血来饮,被首领们得知后罚以鞭笞甚至处死。
左都尉眼看不是办法,对酋涂王说:“不如弃城突围,我们向西与浑邪王会合,再来战汉军。”
酋涂王思量再三,决定听取左都尉的建议突围。那一夜月暗星迷,匈奴人悄悄打开了城门,欲从两个卫城之间的空隙穿过,向西奔逃。
汉军却仿佛知道他们有此举动,酋涂王先头部队刚驰出不足半里,几处卫城便有火把燃起,大批汉军随即汹涌扑来。
酋涂王惊怒不已:“汉军每次都先行我们一步,莫非城内有奸细?”自他以下,队伍已现慌乱,他和一些首领有心想退回城内,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左都尉大叫:“我们杀出去!”带着自己的人马先行一步朝西猛冲。
看着酋涂王按兵不动,亲卫们敦促说:“再不走汉军便围上来了!”
酋涂王四顾一望,却道:“兵分两路。”领着余下的部众朝另一方向突围。
其实等了这么多日,霍去病料定匈奴人饥渴难耐,定会寻机逃出城。在他布置下,这两夜监守的汉军都靠在马旁,和衣拥械而眠,只待匈奴人稍有动作,便可迅疾集结队伍出击。
果然今夜等来了自寻死路的匈奴人。
匈奴人是男女老幼一齐突围,酋涂王的精锐冲在前,早早就和汉军交手。暗夜里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流矢乱飞,不断有人倒下。
冲得近了,瞧见汉军密密麻麻的队伍,许多人胆怯,又拨马改去另一个方向。酋涂王指挥着自己的精兵奋力拼战,好容易打开一个缺口,哪想到又有汉骑援军从不远处隆隆杀来。
有左都尉那一部的数十人屁滚尿流撤回到大队伍,对酋涂王禀告说:“我们死伤惨重,被汉军拦腰截成两段。左都尉他们大概是成功冲出去了,我们有不少人落入汉军手里。”
那些被汉军俘虏的匈奴人指了酋涂王一众的突围方向,汉军得以聚集全力拦截过去。
酋涂王那一部杀得满眼昏暗,汉军人数始终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更别提己方要突围了,照此下去,只怕要天未亮便全军覆没。
久战的匈奴人渐渐乱了阵脚,有些拨马后退,有些乱冲乱撞。酋涂王看了看情形,料定今夜想要冲出重围那是不可能的事了,于是乎长叹一声,挥鞭令己部退回城中。
那些马慢反应更慢的老弱妇孺来不及撤回城,只道要被俘虏了。没想到汉军见他们放下武器投降,却不追赶了,放任他们逃回永固城。
自此,酋涂王彻底断绝了突围的念头,死守在城里,只盼着浑邪王援军能早日赶到。
这日起,城外的汉军和月氏人却围在湖泊旁杀羊烤肉,大肆欢声喧哗,惹得城内饥渴交迫的酋涂王一众更是难耐。
到了入夜,苍苍原野上飘荡着月氏部族的古老歌谣——
那草儿肥、水波清的大草滩啊,
月氏最美丽的家乡,
我何时才能骑着天马,
载着我的心上人,
再次回到你的怀抱……
酋涂一部,与休屠、沮渠等部,数十年前原本就是月氏部落一员。当年月氏大败后,这些部落被匈奴强行分开来,并任派首领和王进行统治。如今这些人听到城外飘入的悲伤歌声,不由得想起了部族和先辈的种种过往遭遇。
一夜过去,人心浮动,更有不少人鼓噪着要出城投降。有些从其他部落口中听说过汉军的传闻:“据说那位汉将军只诛锐悍,降者不杀。我们出去投降,也定能保全性命和牧畜。”
这些话四下流开,许多人的信心都动摇了。
酋涂王得知后暴怒,令亲卫将心生二念的部众鞭笞惩罚,这样的举动引发了更多人的不满。
人们愤怒声愈来愈大,终于到午后,百余人结集起来,打开城门冲了出去要向汉军投降。
汉军却将他们拦在了城外,赵破奴上前对他们领头的人说:“汉军不接受你们的投降,你等回去告诉酋涂王,要降就让他亲自来降。”
待懊恼的匈奴人折返,赵破奴令各部准备出击:“果然不出将军所料,匈奴人内讧,我军便可轻松拿下此城。”
那些匈奴人回到永固城,却被拒在城外。他们愤怒地要守城兵士打开城门,并鼓噪着要酋涂王投降汉军。
酋涂王麾下几个首脑大怒,喝令弓手向这些反叛的部众射击。
城墙下的那些人又哪肯就范?双方你来我往互射,竟是汉军还未打来,他们已经开始自相残杀。城内不少匈奴人也看不下去,他们持起武器,开始反抗酋涂王的心腹精兵,有些人更是冲去开启城门,放城外的族人入内。
此时,呜呜的吹号和战鼓声响起,汉军出其不意发起猛攻了。
酋涂王的王师在内外夹击下,很快便溃退如水。亲信献计与酋涂王:“趁着城内大乱,我们乔装,或许能瞒过汉军混出城去。”
酋涂王脱了裘皮,套上妇人的衣袍,和亲信一起扮成老者弱妇,口中一直大叫着投降,且奔且避,竟也快到了外城门附近。
这时一拨汉军涌入,领头的正是仆多。他瞄了瞄那些放下武器窜逃的匈奴人,忽然拨马一指:“那几人站住!”眼尖瞥见了那斗篷底下的癞须,仆多哈哈大笑,“酋涂王,扮成这样,你羞也不羞?”
被识破的酋涂王一众仓皇奔逃,慌不择路,最后被逼到了内外城之间的甬道尽头,束手就擒。
永固城破,月氏人奔走相告,消息传回月氏部落,年长的族人都禁不住冲出帐包,面向祁连山北喃喃跪拜。
被匈奴人盘踞了数十年的国都,竟是被汉人轻而易举收复。霍去病的武威形象在月氏人心中又拔高了一层。
却说那夜,从永固城突围出去的左都尉慌不择路,未能朝西寻到浑邪王的人马,却误打误撞北上到了右谷蠡王禽犁的领地。禽犁一听永固城被困,那还了得,当即点了人马南下。
禽犁一众赶到大草滩附近,正好遇上单于单桓赶来的队伍。此前呴犁湖见守不住永固城,径自不告而别去了浑邪王的大本营。浑邪王恼恨河西一战时自己儿子被汉军俘虏,生死未卜,自是要报此仇。只是他老奸巨猾,自己不亲自出动,只遣了精锐人马,让单于单桓去打头阵。
两路人马赶到大草滩,却发现汉军早已无影无踪,连牛羊都不见得几头。
左都尉说:“汉军俘虏了我们的人马、收缴了我们的牧畜,定然走不远。只怕是在班师回汉地的路上。我们可联合呼于耆王,在半道给他们来个埋伏袭击。”
禽犁一听有理,急派了数人快马急奔鱳得送讯,当日便领着大部队东去追赶汉军的踪影。
他们没料到的是,那几名报讯的探子在中途被汉军俘获拷问,将禽犁和左都尉的计划一一和盘托出。
面对天上掉下的馅饼,霍去病和众军校乐不可支:“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还客气什么,不打说不过去了。”
原本骠骑将军的战略是趁着匈奴人来不及防备,挥师转下去突袭鱳得。如今禽犁和单桓的人马撞上来,不外是锦上添花扩大汉军的战果罢了。
于是汉军潜伏在东行必经之地——合黎山峡口制高点,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直到山坡下尘土飞扬,禽犁和单桓的大军次第入了峡口近半,霍去病手一挥:“放箭!”
战鼓声乍响,两面山岗上呼应着此起彼伏的呼哨声。匈奴人刚抬起头,飞蝗般的箭矢便对着他们落下。
许多人来不及哀号便中箭丧命,余者纷纷跳下,以马匹为掩护,举弓反击。还有些举起刀铤嘶吼着冲向峡口高处,可没攀到一半,就被汉军的第二拨箭羽撂倒滚落。
禽犁眼看损失严重,大惊失色,转头便令己部回撤。也算他走运溜得快,刚逃出埋伏圈,峡口两侧的高岗上便滚落许多巨石,堵住出峡的道路。
见大批人马还被困在峡口内,左都尉问禽犁:“我们要不要回去救单于单桓?”
不说则已,一说禽犁则暴怒不已:“还不是你出的馊主意,什么半道埋伏汉军,我们反而被他们埋伏了。”想起自己甫出师便折损兵马元气大伤,禽犁大恨,举鞭将左都尉狠狠抽落下马,“我看你才是汉军的奸细,使计引诱我们来给汉军送死!”随后率领部众扬长而去。
最可怜的是单桓的人马,出不得峡口,被射死大半,最后单桓自己和亲卫还被汉军给活捉了。
汉骑一路得胜,马不停蹄,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鱳得。
此前仆多等人已拿了不少匈奴王和权贵,高不识看得心痒羡慕,这次更是对上宿仇呼于耆王,他便一力到霍去病帐前请命为先锋。
当年呼于耆王助伊稚斜夺位,其所率之部和图泽一道洗劫於单阵营的后方。以呼于耆王为首,那群杀红了眼的匈奴人更是屠了高不识全家十余口男丁,并将他的母亲、一众阏氏和*充为奴隶,折磨*至死。
高不识一旦请得将命,即刻率精骑三千,奔袭百里,于日落之前到达鱳得不远处的山谷。他胸中燃着的熊熊复仇之火,愈发高炽。
全军就地休憩,等至夜深,万籁皆静,汉军兵分数路,悄无声息摸过去,将匈奴人的帐包营地团团包围。
巡逻的夜骑毫无防备,嗖嗖两支冷箭便结束了他们的性命。汉军们到了指定地点潜伏,静静等待高不识的号令。
当一支带火的弩箭被射向半空,照亮黑穹,各路汉军从暗夜里冲向匈奴人的营帐,杀声四起。
此时正是黎明前,大家沉睡做美梦的时辰。许多匈奴人迷糊醒来,还道自己在做噩梦,便被汉军的森冷利箭穿心射过。
待他们彻底惊醒反应过来,汉军的马蹄已踏入营地深处,不断收割着匈奴人的头颅。
起先高不识还能喊出“降者不杀”的口号,直到他看见呼于耆王那一刻,母妻儿女的仇恨瞬时翻涌上来。高不识发出困兽般的嘶喊,提刀便朝呼于耆王冲去,疯狂砍杀。
呼于耆王外衣都没能披上,被高不识这般不要命的厮杀吓破了胆,他喝令亲卫上前拦阻,自己夺马先逃了。
那几个亲卫只阻得一阵,便死于高不识刀下。高不识杀红了眼,奋力去追,途中遇上呼于耆王两个少年儿子,更一口气将之砍杀了。
天近拂晓,几个亲卫拉住几近疯狂的高不识:“呼于耆王已跑得无影无踪,校尉还须留在此主持大局。”他这才冷静下来。
余下的匈奴人结集起来,欲反扑汉军。不料晨曦起处,大批人马汹涌驰来,那是霍去病的壮骑到了。
此一日,汉军在鱳得耀武扬威,斩杀匈奴数千,更捕获呼于耆王王子以下首脑和俘虏近两千。[注4]
汉军满载缴获和俘虏,回返祁连山南麓的驻地。
一路上,霍去病心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这回二战河西,不但收服了小月氏,更击破众多部落,共斩灭匈奴三万余人,俘虏数千,而汉军仅折损人马十之二三。
当初他在朝堂上许下的壮言成了真,如今可完美地班师回朝向汉天子复命了。
河西初战时众人对他的质疑不断,连舅父也不例外。若不是得今上和三弟的全心信赖,他又哪里能坚持到今日的大获全胜?
想起月歌,不知为何,霍去病心中那团火烧得愈来愈旺,恨不得立即驰到她身边,自己有许许多多话,还有获胜的喜悦,都想与她分享。
他此生头一回,对一个女子,生出这样的念头。
作为报答多日的军粮补给,汉军几次得胜后的牧畜缴获皆运送给了小月氏部落。月氏人大喜过望,为表敬意,宰杀牛羊设原上宴,以敬贺汉军的大获全胜。
霍去病一抵达月氏部落,见许多人翘首拥来,嘴里还一直重复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陌生词语。
此时,月歌和众祭司长老盛服迎出,行以大礼。霍去病甫看到那个自己牵挂了许久的白色身影,心中霎时一片宁静。
歌宴中,月氏长老们颂扬霍去病的武威,并一再声明部落对汉军的顺服。若说他们上回还有些犹豫和勉强,这次却是真真正正的心服口服了。
霍去病听着人们对着他欢呼不断,忍不住转头问月歌:“他们到底在叫什么?”
月歌满心欢喜,细细对他解释:“他们都在称你为天之骄子,那是我们北地草原各部对英雄的最高称赞。”
不久前,她对族人解说了母亲的预言。北地游牧民族尤其尚武、崇拜英雄,月氏人本就对霍去病佩服得五体投地,再加上未晞之言的佐证,大伙儿只差没对这位汉将军顶礼膜拜了。至此,霍去病天之骄子的名号也在月氏部落中广为流传。
经过数次大战,如今霍去病的大将风范愈加出众,武威刚烈,又沉着稳健。月歌觉得很骄傲,她的仲兄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光彩耀眼的人物啊,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连部落族中少女都频频向他投去爱慕的眼光。
而此时,这个天神般的优秀男子亦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目光中似乎比以往多了些什么东西。月歌有一霎那的恍惚,只觉自己是不是也受了那些怀春少女的影响,竟生出了些旖旎心思来。
想起自己当日被郭允欺瞒拐骗的经历,她有些忐忑,心道仲兄那目光里怕是嘲笑轻视之意吧。不觉羞惭又起,将方才脑中的胡思乱想驱逐得干干净净。
欢宴毕,月氏长老和祭司要再向霍去病敬献礼物。
月歌亲自在前引路,将霍去病带到马栏前,那处栏上绑了匹火红如烈的天马,光亮皮毛下肌肉精壮,四肢强劲有力。
“将军此前于皋兰失了踏鹰,一直未寻到合意的坐骑。这是月前我部数名驯马好手合力捕得的野生天马,无人能骑。将军仁爱武威,驱除匈奴人保全了月氏部族,长老和族人都提议将此宝马献与将军。”
霍去病第一眼看到这马便喜欢,他从月歌手里接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天马前蹄高扬,仰天长嘶,箭一般冲出。它初时还狂躁颠腾不已,却在霍去病牢牢控制下,渐渐驯服。
月歌在原地远远望着,又是欣慰又是怅然,数年过去,仲兄风采一如当初。
一人一马的身影疾风般驰骋在无垠的草原上,月氏人纷纷从庐帐里出来,翘首而望:“这位汉将军真神勇,如此烈马在他身下,竟服帖若斯!”
过了一盏茶时分,霍去病驰返,来到月歌面前纵身跃下,他脸上挂着淡淡笑意。“你给马取个名罢。”
“我?”月歌诧异,想了想,“将军原来的坐骑叫‘踏鹰’,踏鹰于云端,逐日且御风。我看这新坐骑便叫‘逐日’或‘逐风’好了。”
霍去病不置可否,转过身去抚着长长的马鬃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叫‘逐月’!”
月歌心里没来由漏跳了一拍,抬头想看他脸上神色,却只见到他笔直的背脊。想起当年三人在原野上合力驯马杀狼,她低下头去,又是一阵怅然。
此时霍去病豁然转过来,月歌察觉他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却不知为何头颈十分沉重,努力想抬起,终究还是纹丝不动。
异常静默中,她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而霍去病深深吸气,低声开口:“月歌……”
“公主!”是月歌的贴身侍女前来,“长老们请公主过去大帐,有要事相商。”
月歌终于抬头:“将军,请恕月歌先行告退。”
霍去病面色如常,点头道:“公主请便。”
因为明日汉军就要开拔回汉地,月氏祭司长老们都忧心忡忡,他们害怕匈奴会卷土重来,对月氏进行更加疯狂的报复。
于是,长老们提议月歌和山南的羌族部落联姻,有了强大的联盟,部族才能免于匈奴的再次欺压统治。
月歌心一下冷了半截,自己方逃脱匈奴的恶手,却又要踏入西羌的桎梏:“这次又是谁?”
祁连山南湟水一带的不少羌族部落听闻月氏公主回归,这些日子都不断遣人来求娶。其他小部族也就罢了,但今日,西羌最强大的先零部落,亦派了使者前来。
“他们此行带了牛羊牧畜和珍贵礼物,专程为酋长第三子求娶月公主为阏氏。若是其他部落倒也罢了,先零人,却不是我们月氏能得罪的。”
听了大祭司的话,在场族人皆凛然。只因先零羌部不但实力强大,而且十分凶悍残暴,人家有备而来,若是月氏贸然拒绝,只怕又会引发部落之战。
这时一人气急跳起来说:“先零酋长和他几个儿子既残暴又好色荒淫,公主嫁过去就好比羊入狼口,请长老们三思啊。”那是伊坦长老的小儿子阿连迪,他自小和月歌一起长大,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当成联姻的牺牲品。
族中一些妇人听了,已经忍不住面露悲戚,以袖角拭泪。先零说是要替酋长之子娶阏氏,但湟水一带谁人不知,先零那些酋子的阏氏也是要供献给酋长淫辱享用的。
月歌咬牙道:“我不去!”
大祭司说:“要是你这次去了匈奴王庭,我们倒还有借口回绝羌人,可如今草原上谁不知我们和匈奴人闹翻了,月氏要联盟保证部落生存,就只能靠与羌人联姻!”
月歌欲哭无泪,叫道:“为什么总要靠送女人和亲来换取和平安宁?落在先零人手里,跟落在匈奴人手里有什么区别?”她心中灰败一片,只道自己终究逃不过与母亲一样的命运。
大祭司不忍,犹豫再三后终于跺脚:“罢了罢了!马上选取族中青年与公主成婚,这样就可以回绝先零使者了。我们多回赠些珍贵礼物,再选族中貌美少女与先零酋子联姻,只希望先零人不要因此恼怒而兵戈相向吧。”
可是,突然之间去哪里寻找合适的人选?祭司和各长老目光一转,都齐齐朝阿连迪看过去。
阿连迪是月氏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伊坦长老之子,高大勇武,又是和月公主一同长大,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见此情形,阿连迪心中亦是十分欢喜,他已爱慕月歌多年,只是以往一直担心自己高攀不上罢了。
就在此时,帐外侍卫禀告:“汉骠骑将军求见!”
月氏长老们面面相觑,都猜不透这位汉将军此时突然前来所为何事。他们忐忑不安将霍去病恭迎入内,正要相询,霍去病却环顾众人,肃颜道:“先零使者来月氏求亲一事我已知晓,但月公主不能与羌人联姻。因为明日汉军开拔,我要将她带回长安。”
帐内众人皆尽愕然。
未等月氏人发作,霍去病继续道:“数年前匈奴左贤王於单降汉,临终之际托我朝天子寻找祁连居次——也就是月公主的下落。我当时任天子侍中,奉命寻找月公主,但直到今日都未能完成皇命。是以,我此次班师回朝,势必要带上月公主同行,也好向我朝天子复命。”
他说这番话坚决无比,竟是不让人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月氏祭司长老们惊疑不定,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而月歌却是如释重负,她急于摆脱联姻和婚事,霍去病此番来搅局,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于是,月歌抢着连声答应:“便听将军之意,月歌愿往长安一行。”
次日,汉军开拔,月歌带了侍女族人,准备了敬献给汉天子的礼物,高高兴兴随军一路东去。
月氏长老们见此事已成定局,亦只能作罢。他们选了族中长老的女儿代替月歌与先零羌族联姻,两个部落成功结盟,此为后话。
回程路上,霍去病的人马在一处名为“金泉”的矮城小憩,与扫荡了湟水以东几个匈奴小部落的先锋军会合。
汉军会师后清点战果,霍去病十分满意。他突然想起一事,便令亲卫将藏了许久的漆钟[注5]搬出来。
他在全体官兵面前举起那漆钟,大声道:“这是出征临行前,今上赐予我的‘蒟酱’[注6],要得胜方可开启。这次河西征战,我军能大获全胜,站在此处的每一个军士都有功劳。是以,我不敢独饮此酒,今日我与你们共饮!”
万千军士大声叫好。
只是小小一钟酒,又如何够数千人共享?
此处矮城之下有清泉溢出,甘醇无比。霍去病将整钟蒟酱酒尽数倒入泉里,军士们陆续上前,掬泉而饮。
不远处的月氏人亦被这一幕感染,赞叹连连。
月歌的几个侍女忽然发出轻呼:“那位汉将军朝这里过来了!”望着那英武的身姿,人人心中如小鹿乱跳。
霍去病高举着一觞甘泉,大步走到月歌面前:“汉军此次获胜,公主亦是功不可没。”
月歌含笑接过饮了,听得他低低唤声“三弟”,她不由得想起自己在郭允一事中的愚蠢情形,又自羞惭:“将军言过了,月氏部族能得以保全,全赖了将军的庇护。月歌却险些听信小人酿成大错……”她自觉无颜,躬身讪讪告退。
不知是因为金泉本身就甘美,还是因为蒟酱醇厚的缘故,人人饮到口中的清泉,都带着一股酒香的味道。
骠骑将军倾酒入泉与军士共饮的佳话,亦被后世流传。
而后来,汉天子在此设郡,便改金泉之名为“酒泉”。
[注1] 即现今的山丹大马营草滩。汉代时的名字已不可考,明代才开始称大马营草滩。
[注2] 黑城,后世改名为霍城。
[注3] 梐枑(bì hù):即行马。拦阻人马通行的木架。
[注4] 《汉书?霍去病传》:“票骑将军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扬武乎鱳得。”
[注5] 漆钟:汉代盛行的酒器,木胎或竹胎,外表覆漆。圆形的叫钟,方形的叫钫。
[注6] 蒟酱(jǔ jiàng):汉代名酒,茅台酒的前身,起源于战国时期西南夜郎国。亦称枸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