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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剪残红,一轮红日在湟水平原的天空安静地沉思,赤色的光芒仿佛英雄悲叹的血泪,缓缓地落在盆地中央。
平原四周合围的山麓吞没在一片隆重的阴影里,仿佛拱卫西凉的无名烈士。
高山上的青峰隧如一块千年寒冰耸立在漫天的红霞中,就好像处于熊熊烈焰中,在慢慢地融化。
楚枫临阵,力斩敌军四员大将,以勇猛之姿催敌锋刃,促使汉军的士气达到巅峰。
不能在拖下去了,北宫伯玉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句话。
“整兵,准备出战”中军持令的小校举起红旗,声音洪亮地喊道。
号令的鼓车推了出来,车上立着一位持鼓槌的号令兵。
他挥了挥手臂,玩命地抡起鼓槌敲响牛皮鼓,那声剧烈的敲击颤抖着传到边缘,很久还在鼓面上荡起波纹。
随着这响彻云霄的鼓声,异族骑兵纷纷抖动缰绳,马蹄整齐地敲向地面,腾起半身高的黄尘。
须臾,前锋分出中军,震天动地的马蹄声踏得四野生寒,仿佛狂暴的洪水向对面的汉军方阵冲来。
面对宛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的异族联军,汉军将士始终静默入海,仿佛沧海边毅然耸立的千年巨石,冷静地面对潮水的攻击。
唯有一面红旗从方阵中央升起,徐徐地飘荡。
很快,第一队骑兵冲锋到汉军阵前百步,几乎能听见汉军阵营里士兵粗重的喘息声。
忽然,驰骋的战马想被抽掉筋骨,倒栽葱似的瘫倒在地,把马背上的异族摔出老远,砸得骨骼断裂。
偶尔有骑兵摔倒在汉军阵脚,瞬间就被阵内的士卒拖入阵中,乱刀剁为肉泥。
第二队骑兵从侧翼冲锋,同时距离汉军百步之外时人仰马翻,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
北宫伯玉看得极蹊跷:“怎么回事?”
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从人马尸身中连滚带爬地冲到北宫伯玉面前,浑身像被扎了无数孔,汨汨地冒着血:“将军,汉军埋了铁刺!”
士兵说完便倒地吐血而死。
北宫伯玉还没来得及回话,周围的将军都愤怒了:“冲,踩着尸体也要冲上去!”
随着中军令旗一挥,又一队异族骑兵发起了疯狂的冲锋,马蹄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发起无畏的进攻。
还有些躺在地上喘气的士兵来不及躲避马蹄,就被狂风卷浪的铁骑踏出肉酱。
汉军方阵中令旗朝右一挥。
蓦然地,步兵仿佛被堤坝阻断的河床,一队一队地朝四面八方奔流,渐渐竟分成了五个小方阵,东南西北五面相连。
从这些小方阵中推出一辆辆四轮小车,车后掩护着三排士兵,前后两排士兵的肩上都扛着一加弓弩。
第三排士兵则手持长矛,那矛约有丈许,矛尖弯曲,便是专门对付骑兵的斩马刺。
中军令旗再次挥舞,方阵中央响起一声猛虎般的咆哮:“开!”
汉军士兵纷纷扣动弩机,霎时,犹如流星飞雨的弩箭狂飙而出,骑兵的冲锋实在太快,根本无从躲闪,一派接着一排被强弩射翻。
密集的强弩笼成一片沉重的黑云,沉沉地压阵异族骑兵头顶上空,像是劈下的铡刀,扫荡出一片恐怖的血雾。
弩飞入蝗,异族骑兵死伤大半,余下骑兵还未冲到汉军阵脚,便被汉军的第三排士兵手中的斩马刺砍断马足。
一匹匹战马哀嚎着俯冲而倒,异族骑士成片成片地被甩飞,霎时,天地间豁然出现一片戟林,那些飞出的异族骑士纷纷被竖起的矛戟扎了个透心凉。
有侥幸未死的落在外围的尸体堆上、亦或者落在汉军阵中,还未等他们起身,瞬间就被前仆后继的汉军士卒剁掉脑袋。
异族催迫进攻的鼓声更大了。
骑兵兴军挥缰赶马,狂风暴雨的冲锋又开始了。
汉军中军令旗又一次挥舞!
汉军方阵再次分流,变作了九个小阵,中央主阵指挥,仿佛蜘蛛脚一样伸出去八个分阵,阵与阵相连,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圆圈还不断地变化。
楚枫终于摆出他在老乞丐那里习得的阵法:八门金锁阵。
当时下,异族骑兵兴军奔踏如浪,顶着雷霆似的强弓劲弩赴死冲锋,终于有一对骑兵越过弩阵,奔到了步兵阵脚。
这一次,汉军阵脚的步兵破天荒地漏开一个口子,如同一扇打开的门,将数以万计的异族骑兵放了进去。
须臾,那门紧紧合拢!
李文侯看得真切,当最后一名异族骑兵消失在众人视眼时,他的脸霎时惨白!
这支骑兵完了!
当时下,汉军中军令旗第四次挥舞。
陷入阵中的异族骑兵起初还肆意冲锋,慢慢地如同被蚕食的桑叶,被一点点分割包围。
汉军阵型变幻太快,仿佛周天星辰,伏羲八卦,一会儿东北阵变西南阵,一会儿东南阵变西北阵。
从阵中抛出的矛戈短刃,犹如蛰伏的暗器,成片成片的异族骑兵消失在阵中。
在观战的北宫伯玉已经看得眼花缭乱,前一刻还见一队骑兵在阵中肆意横行,后一刻却都纷纷下马倒毙。
连作为汉人的程银等将都被八门金锁阵迷惑,更别提北宫伯玉及其一干胡将。
这八门金锁阵迷离如魔术的阵法让人看不出章法,更不知哪里是生门,哪里是死门,仿佛处处皆是困地。
北宫伯玉毛骨悚然,他忽然对楚枫产生了从灵魂深处爬出来的恐惧。
他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敌国主帅,而是从修罗炼狱觉醒的魔鬼,若不是魔鬼,怎能摆出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军阵。
他终于知道檀拓和迷当为什么会败了。
“撤兵”北宫伯玉颤抖着说,
“撤兵”他近乎痛苦地号叫。
一场大战惊心动魄,开始得很慢,结束得很快。
中平二年,一个大暑的夏日,湟水北岸的一片平原上,数万异族联军正向北岸方向溃逃,紧跟在后面追击的,是两万刚刚反戈一击汉军。
素戴跑掉了队,他已经跑不动了,可还在拼命地跑,想追上那几面在烟尘中隐没的旌旗,可那些绣着星月的旗帜却始终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素戴脚一软,扑倒在一个土坎儿上。
“等等我……”素戴又闭上了嘴,他知道这是徒劳,面对虎狼般的汉军追兵,没有人会为了一个羌军小卒停下脚步。
自檀拓屠杀武功成百姓以来,汉军就实行了军功奖励制,汉军在战场上就变成了嗜血的野兽,一颗异族首级就可以换来爵位和钱财。
此时几万颗异族联军的人头,是等待着他们去收割的荣华富贵。
素戴摸摸自己的脖子,再过一会儿,自己这颗养了二十七的人头就会被拎在一个汉军的手上,然后被这个汉军换成钱财和爵位。
突然他有点妒忌那个将要砍下他脑袋的汉军,觉得有必要清算一下自己这二十七年来拥有的财富。
但很快素戴就沮丧地发现,他的回忆里塞满了他对汉人的轻蔑与羞辱。
素戴的心刺痛了一下,他觉得一个羌族勇士不该带着屈辱死去。
不容素戴多想,脚下的大地在微微地颤抖,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闷雷滚过乌云深处,裹挟着毁灭的力量。
素戴柱着弯刀慢慢站起,脸转向西面,惊骇霎时刻进了他的眼睛,恐惧扼住了他的心脏——黄色的平原已被两万黑压压的汉军覆盖。
汉军列成整肃的方阵,步伐齐整地往前推进,脚步声和铠甲摩擦的声音汇集成单调执拗的声浪,将人压迫得藐小。
素戴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开腿,汗水自脸颊滑落,在黄土上摔成几瓣。
推进中的汉军方阵突然停住,静默得像一片黑色的岩礁,矛戈组成的金属丛林折射出锋利的寒光。
烈日炙烤着大地,氤氲的水汽将这些黑色甲士的身形扭曲,使一切都显得不真实,仿佛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幻象。
素戴的胸膛被心脏敲打得像面大鼓,粗重的喘息声充斥了他全部的听觉,他目瞪口呆地凝望着面前的一切。
“坐!”
随着一面令旗劈下,方阵前面几排的汉军半跪,如山岳轰然倾倒。
“起弓!”
半跪的汉军将手中一把黑色的弓弩举向天空,无数根弓弦被同时绷紧,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巨大的压迫感。
素戴转头望向异族联军溃逃的方向,风吹散了弥漫的黄沙,隐约露出几万奔逃的身影。
异族联军此时正逃至湟水的河道,那正是当日他们拦截汉军的地方。
世事如棋,当初他们以湟水围堵汉军,今日却被汉军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泛黄的河水刚刚没膝,挡不住败军求生的脚步,素戴知道他们回不去了,他们没能跑出汉军弓弩的射程。
“射!”
无数支羽箭尖啸着离弦,在空中会聚成了庞大的箭云,伴着摄人心魄的破空声笼向素戴,笼向几万名异族联军。
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飞蝗般密集的箭镞瞬间逼至面前,闪着青光的箭头在视野中倏然变大。
死亡的阴云即将吞没项离的瞬间,素戴本能地一滚,身子翻至土坎儿背面。
箭幕罩住了异族联军,锐利的三棱箭头旋转着穿透盾面,切入皮甲,然后破开脆弱的人体,鲜血刹那间迸发出来,绽放出一蓬蓬血雾。
无数异族的生命和勇气,伴随着哀号和恐惧,碎散飘荡。
几轮恐怖的箭雨过后,残存的异族联军在河滩上布起了一个巨大的防守圆阵。
无数的盾牌挡在圆阵周围和上空,一根根长兵器从盾牌的缝隙中伸出,远远望去,就像一个长着无数尖刺的巨大龟壳。
汉军方阵前的弓弩手向后退去,露出一乘乘横向排列的四轮车,车轴两侧二尺长的绞刀在阳光下闪动着锋利的光芒。
汉军令旗点动,号角声声,四轮车之间走出无数个品字形小方阵。
每个品字方阵由三个伍组成,每伍五人,前二后三,前排的两个甲士持二丈长戟,后排的甲士持短剑。
令旗再挥,所有品字小方阵很快组合为一个锥阵。
战鼓缓慢而有力地擂响,汉军巨大的锥阵跟着鼓点向前推进,一步一步逼向异族联军的圆阵,长戟组成的丛林,直指前方。
两军终于贴近,最先绞在一起的是双方的长兵器。
汉军的品字形小阵此时发挥了优势,前排的两名甲士用长戟钩住对方的矛戈,后排持锋利短剑的兵士插进长戟荡开的空隙,或劈断对方的矛杆,或将剑刺进敌人的身体。
随着冲击圆阵的几个伍的覆灭,终于有一个伍在圆阵上撕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后面的两个伍便像水一样渗透进去,而这两个伍后面还跟着四个伍,四个伍后面是八个伍……
异族联军坚固的防御圆阵崩溃了,两军数万人混战在一起,开始惨烈的短兵肉搏。
表情木讷敦厚的汉兵此时像换了张脸——那是渴望杀人的表情。
战鼓响得愈加激烈,亢奋的汉军被鼓点催促着,一次次将锋利的兵器破入敌人的身体。
汉军未曾出击的中军方阵中令旗一动,天地间便响起一阵地动山摇的撞击声和吼叫声。
“内外六夷,敢称兵器者斩之!”
“内外六夷,敢称兵器者斩之!”
每一次吼叫的间隙,汉军将兵器击打在盾牌上或戳在地上,发出一阵阵齐整的轰鸣。
雄浑阳刚的声音和劲风一起在平原上穿行,向异族展示汉军的威武和强大。
战场上的异族越来越少,却还在殊死反抗。
杀胡令既出,汉军不留俘虏,他们除了战死别无选择。
楚枫并没有玩弄猎物的心情,令旗又一次发出指令。
马蹄声骤然而起,留守在方阵两侧的骑兵快速向两侧的高地运动,跑至最高点后向主战场发起了冲击。
奔腾的骑阵如滚滚铁流,似乎要席卷一切阻挡在前面的物体。
盔甲闪亮的骑兵从战场边缘飞速掠过,在高速奔跑中劲射出一支支箭矢。一指粗的羽箭穿过人群,精准地钉入敌人的身体,一个个异族将士应声栽倒。
黄昏时分,战斗结束了,也许称这场战斗为一场屠杀更为准确。
四周终于静了下来,素戴的鼻翼翕动了一下,空气中都是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他睁开眼睛,从沙土中小心地抬起脸来,落日的映照下,平原上布满失去首级的尸体,鲜血汇成的溪流浮起盾牌,缓缓淌向湟水。
素戴的神情并不惊讶害怕,他早已习惯了死亡和杀戮,他一动不动地趴了一阵,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远山逶迤,残阳如血,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尸体遍野的战场。
突然,一柄锋利的朴刀带着风声朝他的后脖飞快地割下,像收割庄稼一样一扫而过。
霎时鲜血喷涌,素戴的无头身体轰然坠入湟水,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员汉将得意的笑容。
华雄躬身拎起素戴的头颅,大马金刀地朝中军走去,这颗人头能在楚枫那里换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