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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云空下的清涧县,仿佛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生机盎然。暖阳下,一条清长的清涧河,波光粼粼,岸边的河柳柳条细枝,一落千丈,千丝万缕,在微风的抚摸下,婆娑细语。
沿着河流欢快的流淌,一座高约十丈、宽三十丈的城防,像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巍峨大山,阻断了河流。刹那间,河道一分为二。一座吊桥铺展开来,城门打开,城墙驻守几十个官兵,来回巡视。另有十几个官兵手持长矛,守在城门口,盘查进城的百姓,捉拿天下帮的弟子。
诸葛焘杵着十字木杖,挂着一面倒三角旗帜,上面写着“天卜,神卦”。而他,也穿了一身黑白道破,演化成江湖术士,踏上吊桥,据此不远就是进入清涧县城的北城门。
眼下,常祉渊已经联手清涧县令林晚生,在县城进出的城门,设下兵防,严厉盘查进城的百姓,一旦发现可疑之人,以天下帮弟子论罪,抓进大牢。短短几日,很多无辜的百姓,下了牢狱之灾,免不了一顿毒打遭受皮肉之苦。
诸葛焘回过神来,提起十字木杖,随着进城的百姓,接受完官兵的审查。很快,诸葛焘进了城,边走边吆喝:“算卦,天卜神卦,十文钱一卦,心诚则灵,不灵不要钱....”
城内,因为官兵四处搜捕天下帮的弟子,而造成人心惶恐,给昔日繁华的街市,蒙上紧张而恐怖的气息。城中的百姓,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的**,除了眼珠子会转动,已经麻木到官兵殴打路边的乞丐质问他是不是天下帮的弟子,而无动于衷,赶紧躲开。
诸葛焘目睹这些官兵无法无天,光天化日随意捉拿路边的乞丐,以及无家可归的难民,说他们是混进城的天下帮弟子。不管被抓的人,如何解释,也逃脱不了官兵冠冕堂皇的说辞,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眼看这些无辜的人遭受不白之冤,诸葛焘更多的是愤怒。然而,除了愤怒,诸葛焘也是无可奈何。
“算卦,天卜神卦...”
城中,一幕幕官兵欺压百姓,令人愤怒的插曲,在诸葛焘的身后,上演着。诸葛焘摇头叹息,一路走着,一路吆喝。就这样,诸葛焘在城中溜达了半天。
诸葛焘看上去像是驱妖降魔的道士,说好替人算卦,偶遇几个路人,见他道袍鲜艳、气宇不凡,将他拦下算上一卦。谁料,诸葛焘却以诸多借口,拒绝了,说是天机不可泄露。或是,此乃天意,无可救药。
求卦之人,本着算上一卦,求大仙指点一二,改变仕途命运。却没想到,这个道士,出口伤人,根本就不像是算卦的。
诸葛焘一笑走之,他的时间很宝贵,可没有闲功夫替人算命瞎扯淡。就算扯淡,也要找对的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清涧县令林晚生。
在城中转了半天,终于,诸葛焘来到县衙。
见县衙门外有衙役把守,诸葛焘故作深沉,在衙门前大声吆喝道:“算卦,天卜神卦,一算一个准,心诚则灵...算卦,天卜神卦。”
诸葛焘这么一吆喝,像是赖在衙门外不走了。
“干什么的,瞎嚷嚷什么呀,不知道这是衙门重地吗,滚远点...”
诸葛焘笑对,满嘴吐沫星子的衙役,不卑不亢,道:“差爷,贫道一天三卦,卜天卜地卜人,卦卦精准。贫道愿为差爷算上一卦,如若不准,差爷再撵贫道走也不迟啊!”
“嘿,还来劲了...”
这时,又一个衙役走来,看样子是个捕头。
“怎么回事?”
“头,来了一个算卦的,赖着不走。”
捕头打量了诸葛焘一眼,诸葛焘含蓄地点头。
“你是哪里来的道士?”
“贫道,四海为家客从他居,一天三卦只为讨口饭吃,别无他求。”
捕头姑且相信他是个道士,至于他所说的一天三卦,卦卦精准,竟敢在衙门重地夸下海口,倒要瞧瞧他有多大的本事。
“这样吧,你替我算一卦。算准了,我带你去见大老爷,再替大老爷算上一卦。回头,少不了你的赏银。”
诸葛焘笑道:“那就一言为定。”
“请吧!”
捕头坐看好戏,不相信他是一个能掐会算的活神仙。
诸葛焘拂起道袍,捻起佛指,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运起神功,做好了算前准备:“贫道第一卦,卜人。敢问这位差爷,在衙门里当的是什么差?”
“衙门捕头。”
诸葛焘得到他的答复,认真地观他面相,五官硬朗,是个当捕头的料。美中不足的是,表情太严肃,不喜言笑,人际关系差。
想到这,诸葛焘字字珠玑,道:“差爷,近日可有烦心忧愁,眉宇不舒,长期下去,会积劳成疾。”
捕头大惊失色,连连点头:“是啊,近日公务繁忙,诸事不利,没少受....”
说到这,捕头赶紧改口,道:“这一卦,不算。我把心事都写在脸上,常人一眼看出。”
“那就请差爷,随便说一个字,让贫道算算。”
江湖道士除了算卦,还会拆字,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个人的仕途命运,以及眼下所处的境况。
捕头笑道:“我在衙门里当差十年,大小案子一百零二桩,缉拿案犯一百七十九人,不求为国尽忠,只求问心无愧,为民请命。那就,以一个忠字,说说这十年间,我尽忠了多少?”
诸葛焘听他把话说完,随后,闭上眼睛,拨动手指,在心里算上一边。很快,诸葛焘笑道:“差爷是衙门捕头,办案职责所在,忠心不立,立心不忠。一个忠字,若以中规中矩不求问心无愧,何谈忠心报国、忠心为民。差爷十年当差,忠心不二,十之匮乏,若问忠心有多少,不可斗量。”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捕头这些年的心结,瞬间被解开。
是啊,忠心二字,何需斗量!
捕头如梦初醒,道:“多谢大仙指点,我明白了!”
一旁的衙役,傻眼道:“头,你明白了什么?”
“别问了...”捕头赶紧为他让开一条道,恭敬有礼道:“大仙,请!”
诸葛焘笑而不语,昂首挺胸迈起步子,走进衙门。很快,在衙役的通报下,一位身穿官服、年过五旬的县令大人,从内衙赶了过来。
听下人禀告,衙门里来了一位神机妙算的活神仙。巧合的是,林晚生这几日受命常祉渊的差遣,全力搜捕天下帮弟子,弄得满城风雨,怨声载道。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林晚生表面上答应常祉渊,愿为千户大人效犬马之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差事办起来,林晚生算是吃尽了苦头,没日没夜的审讯工作,彻底扰乱了他的日常生活。
林晚生是个贪官,习惯享受安逸。这一次,搜捕天下帮的行动,不仅浪费了他的精力,还让他成为恶贯满盈欺压百姓的狗官。
林晚生并不想这样,做一个贪官无可厚非,若是做一个招百姓痛恨的狗官,其下场必将是惨痛的,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其中的道理,林晚生心里明亮着呢!
受命常祉渊的差遣,这几日办了很多欺压百姓、乱抓无辜的差事,林晚生心有不安。这心里不安,林晚生十分苦闷,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霉运都降到了他的头上。
幸运的是,活神仙在此,林晚生抱有希望,希望算上一卦,祛除这几日所带来的霉运困扰。
林晚生上前,道:“本官清涧县令林晚生,这厢有礼了。”
诸葛焘笑道:“大老爷如此大礼,贫道卑微,身受不起。”
“大仙,请!”林晚生待他如上宾,上首席看座:“来人,看茶。”
“是,大人。”
一盏茶的功夫,林晚生道:“敢问大仙哪里人士?”
诸葛焘捻着胡须,从容道:“贫道家居白云山,自幼随先师无上真人潜心修道。三年前,贫道受家师点化,云游四海,为天下苍生略尽绵薄之力,驱邪算卦不问出处,有求必应,随遇而安。”
林晚生道:“大仙心胸宽阔爱民如子,令人敬佩。”
“大老爷言重了,贫道乃修道之人,这道义天下,就是为了天下的苍生。”
“好,好一个道义天下,为了天下苍生!”林晚生满嘴仁义,恨不得也为天下苍生付诸心血。然而,他这心里却是**横流,不过是嘴上功夫,自欺欺人罢了。
一番赞美,林晚生言归正传,道:“大仙有卜天卜地的本事,本官想见识见识,不知大仙是否愿意为本官,算上一卦?”
诸葛焘见他主动送上门,这事就好办了。
“哦,不知大老爷,近日可有什么烦心忧愁?”
林晚生叹气,道:“一言难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官场上的事,十分复杂,烦心事总是有的。本官倒是不怕烦心忧愁,惶恐有些事情做多了,日后不安啊!”
“大老爷的意思,是想算命运前程。”
“对对对,本官就是这个意思。今日之事,不知是否影响到以后,还请大仙为本官算上一卦,是凶是吉,尽人事听天命。”
林晚生这几日不安,是因为天下帮的势力,很强大。那些被抓的弟子,宁愿去死,也绝不泄露事关天下帮任何机密。被抓的弟子,只是天下帮的沧海一粟。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天下帮打着天下帮、帮天下,天下平民是一家的口号,十分响亮,深入人心。
这一次行动,虽没有遭受天下帮的抵抗。不过,却因天下帮的弟子,忠义、坚守信念,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团结毅力,而使林晚生在全力捉拿的过程中,感到了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今天对天下帮所做的一切,会遭天下帮的报复。
从他说话时的字里行间,诸葛焘有点意外。意外的是,林晚生因害怕事情做绝有了悔意。看来,林晚生毕竟没有常祉渊以绝后患的手段,他的残忍只是初阶阶段,并没有达到麻木不仁的地步。算起来,林晚生还是有点立场不坚定,不是一个擅长打压朝廷逆党的专职户。
想到这,诸葛焘没有多问他这几日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何如此心神不宁感到害怕。当然,这种事,林晚生是不会对别人说的。毕竟,捉拿天下帮的弟子,并没有朝廷下达的旨意,纯属常祉渊为报一箭之仇,大张旗鼓地搬出西厂督主魏忠贤的号召,说是秘密铲除天下帮反贼。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大的阴谋。一来,魏忠贤怀疑天下帮有起兵谋反的不轨。二来,常祉渊也是恨透了天下帮,只因他的城北大营遭了天下帮的洗劫,此仇不报非小人。
林晚生和天下帮无冤无仇的,只因和常祉渊在官场上打过交道,志同道合是个名副其实的贪官,而结成了狐朋狗友一党。这不,常祉渊借兵邀请他,共同捉拿天下帮弟子,林晚生碍于情面,不得不答应。当然,常祉渊不是一个善茬,也由不得他不答应。
诸葛焘对林晚生,事先作过调查。对林晚生在清涧十年间,所做的一桩桩欺压百姓、克扣赋税、强征民房地契案,也是知根知底的。
正因为对林晚生的熟知,诸葛焘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挑拨他和常祉渊离间的机会。
诸葛焘假扮江湖术士的出现,成功吸引了林晚生算上一卦,逢凶化吉,改变前程命运的想法。
假戏,只有演活了才能令人信以为真。
诸葛焘在林晚生的面前,演了一出好戏。先是观他面目,摇头叹息,说他这几日面色幽暗,顶门上,阴云密布,犯了煞星,大水冲了龙王庙,叮嘱他半个月内尽量少出门,以修身养性为己任。除此之外,也是考虑到林晚生不尽得全信,诸葛焘掏出两枚铜钱,放在他手心,对他说:“试试看,随手一扔,问天卜卦!”
这种把戏,该不是骗人的吧...
林晚生在心里疑惑,终究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就照他所说,把两枚铜钱高高抛起,扔在地上。
待铜钱落地,诸葛焘平淡无奇,道:“两面朝阳,是乾卦。乾乃天日,日从东升。大老爷姓林,从大老爷手中抛出的日,象征着东山再起,寓意大老爷日后,还会有仕途高升的机会。只不过,这林中之日,庇荫、阴暗,恐怕大老爷日后会有牢狱之灾。若问大老爷是想步步高升,还是蒙冤下狱,还需大老爷把心里想说的事,用一个字说出来。”
林晚生听的云里来、雾里去,不过,这卦象所说是天意。他可不敢质疑天意弄虚作假,毕竟,是从他手里抛出来的。
一听到仕途高升,林晚生激动地热血沸腾,意气风发,想起二十年前高中举人的场面,至今记忆犹新。不过,他的激情很快被一句“牢狱之灾”,浇灭了。
两者对比之下,林晚生可就心有余悸了。是想仕途高升,还是蒙受不白之冤下了牢狱,事关一生荣辱,林晚生可不敢大意,照着心意,天地可鉴说出他的内心正纠结着一件事,用一个字简单概括,脱口而出,道:“天!”
或许,一个天字,对于普通人来说,应该是民以食为天,求一个“天”字,就是求一口饭吃。然而,林晚生口中道出来的天,是指天下帮。
诸葛焘很明白他口中的天,是指天下帮。
为了演戏逼真,诸葛焘下意识地抬头看看天,好让林晚生心安理得地认为他的心思,没被猜出来,只是单纯的,测字算卦。
沉思了片刻,诸葛焘笑道:“大老爷是清涧县令,在清涧这一片天,大老爷为大。只不过,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老爷的大,被一人压着,这片天就成了别人的天,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弄不好,还会遭受不白之冤。”
说到这,林晚生恍然大悟。原来,一直有人压着他。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绥德千户常祉渊。
仔细想想,是这个理。不管怎么说,他是清涧县令。清涧这片天,当属他最大,怎么可以被别人压着,让他做不了大。
这不白之冤,想必是,常祉渊没有接到朝廷的旨意,四处捉拿天下帮的弟子,造成绥德、安定、清涧三县秩序紊乱、人心惶恐。若是有一天,查不出天下帮是叛乱朝廷的反贼,恐怕,所造成的影响,难以收拾,弄不好会被朝廷追责,下了牢狱。
林晚生总算弄明白了,为何这几日惶恐不安、忧心忡忡,原来都是常祉渊搞得鬼。经大仙一番指点,林晚生豁然开朗,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