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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的光亮透进来,莫说红颜已自报家门,她和眼前的人本就互相认得,来的是和亲王弘昼,只不知今天皇帝与亲贵们都去登高祈福,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弘昼还有几分亲王的架势,呵斥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来抓贼?”
而来的人识得和亲王,未必认得红颜,得宠的魏答应虽然闻名,见过的人并不多,就算是红颜做宫女那会儿,见识的也大多是限于在内宫行走的人,这些内宫外的,就都不认识了。
他们忌惮和亲王的尊贵,但也有自己的责任,一人站出来道:“接到密报,有宫女与外臣私通,奴才也是照规矩办事,王爷,咱们也是第二次见了。”
红颜根本听不懂那人说什么,可弘昼神情慌张,前几日他和一个叫香蕊的宫女欢好被逮个正着,他自己花银子买通侍卫把这件事压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通报给上头知道,当时以为那个香蕊被送去慎刑司做了了断,但他这几日听说香蕊没死,会被撵出皇宫,今天内务府的人就要打发香蕊,他是特地借口不跟皇帝去登高,来接这个小娘子。
就在刚才,他来这边,还有小太监殷勤地给他引路,说人等在这里,把他一路送到门里来。谁晓得撞进门来,人家却说是宫里的魏答应,弘昼当时也傻眼,可这些侍卫立刻就冲进来了。
“王爷,这宫女我们要交到内宫等皇后娘娘发落,您这儿恐怕也要有个交代才成。”那人说着,就派人上前拉扯红颜,倒是弘昼呵呵冷笑,“她不是宫女,她是皇帝的魏答应。”
来的人都是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红颜,也察觉她的服色与普通宫女不一样,若真是皇帝的人,今天这事儿……
原本这事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弘昼和之前一样,再花一次银子把事情压下去,至多是他与魏答应彼此尴尬些,可他上次自己犯浑被逮个正着,他自认倒霉,但今天这事儿,前前后后显然是有人陷害他,弘昼可不干了。他是没出息,可他不是窝囊废,被几个侍卫嗤笑,他白白做一个亲王,可他这一闹,事情就难看了。
此刻皇帝与皇后,还在城外登高未归,宫里只有太后做主,这些人见事情不是一个宫女那么简单,只想着推脱责任,既然和亲王闹,那就闹到太后跟前去,小樱桃跟着几个小太监吃得肚圆归来,却看到自家主子被十几个侍卫太监监视着朝外走去,前头还有一个人骂骂咧咧,什么“等查清楚,你们通通等着掉脑袋”。
“主子……”樱桃急了要冲上去,身后的小太监一把拉住她,好心提醒说,“你这会子上去,他们只能把你绑起来,帮不上忙。不如悄悄跟着,万一出什么事,好去求太妃娘娘。”
樱桃觉得有道理,没敢再上去逞能,等他们都走了,才悄悄跟在身后,果然这一路是去宁寿宫,而太后正好和裕太妃在殿内说话,突然这样的事捅到眼前,裕太妃立时就傻了。
她心虚,知道儿子前些日子才犯下事,可她没想到儿子竟然一而再地犯事,结果和他一起来的,还是自己天天见面的红颜,裕太妃脑袋一片空白,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儿子。
“怎么又是你?”太后听来的人将事情讲清楚,看着跪在殿中央的红颜,已经不打算生气,冷冷一声道,“我总想着别针对你,可你总有事儿往我面前搬,你不是在寿康宫里不出来吗,怎么回回都有事儿往你身上招惹?”
红颜到现在还不明白究竟怎么了,她是一早得到太妃允许,连昨晚都亲口告诉过皇帝,她是去看望父亲的。虽然不合规矩,但宫里不是没有这种事,上面都知道就可以,她大大方方去内务府,她也想问问,为什么总有乱七八糟的麻烦,会在她身上发生。
此时弘昼跳起来,顾不得尊卑礼仪嚷嚷着:“太后,我是冤枉的,我有十个脑袋也不会做这种事,您去查去查,一定要查清楚。”
太后冷冷地看着他,满眼的嫌恶:“去查去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女人和亲王私通?”
弘昼一愣,更是急得语无伦次:“没有的事,您怎么胡说呢?我也就和一个宫女有些暧昧,怎么了,不就是个宫女?”
裕太妃急得冲上来扇了儿子一巴掌,把她按在地上,然后向太后求道:“宫女的事,臣妾已经查清楚,是那个小贱人勾引弘昼,只怕给您添堵给皇上丢人,臣妾没敢让这事儿被别人知道。太后娘娘您千万别和弘昼生气,他还是个孩子呢,今天这事儿、这事儿……保不齐是魏答应勾引弘昼呢?”
红颜直觉得五雷轰顶,不可思议地看着裕太妃,年近半百的女人可怜地匍匐在太后脚下,哀求着解释着,可他的儿子急了,跳起来指着红颜说:“我连话都没跟她说上,额娘您别胡说八道。”
裕太妃却道:“你是没事,保不准别人有心呢,你傻不傻,你给我闭嘴,闭嘴!”
宁寿宫外头,樱桃跟来这里就再也进不去了。皇上说过,要她机灵点要她知道往养心殿传话,可是皇上这会儿不在宫里,她只能向太妃求助,从这里跑回寿康宫要好长的路,樱桃拼命地往前跑,穿过宫道时,根本没看到边上过来的公主一行,可公主却看清了她,问身边的人:“这不是上次的那个小宫女?”
宫人也确认就是魏答应身边的樱桃,和敬不知怎么想的,立时道:“她还有没有点规矩,容她在宫里这样跑,给我拿下。”
等几个小太监追上樱桃,将她带到公主面前,樱桃才明白自己是冲撞了谁,上回公主传刑杖打她,这次不知又会怎么样,说白了是冲着魏答应,连爷爷都告诉她,公主是嫉妒她和红颜姐姐好。
“我说你……”和敬刚开口,却见那小宫女从太监手中挣扎出来,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公主,奴婢该死,奴婢愿意承受任何惩罚,可是公主您先让奴婢回寿康宫好不好,我家主子被人冤枉了,奴婢要去求太妃娘娘为魏答应做主。公主您放奴婢走,这件事过去了,奴婢会来长春宫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请公主发落。”樱桃重重地磕了头,眼泪汪汪地昂首望着公主。
和敬刚刚从书房回来,本是被先生指摘了功课心里没好气,那么巧遇上樱桃。她一直嫉妒这个小姑娘能跟在红颜身边,能和红颜好,原是捉来想出口气,谁知她们背后还另有一件事。
“有这事儿?”公主问身边的人。
“奴婢听说刚才好多人去了宁寿宫,但具体什么事奴婢不知道。”边上的嬷嬷应着,她也不愿公主又折腾樱桃,皇帝和皇后都对她们三令五申,要看护好公主。
“公主,求求您,放奴婢走吧。”樱桃又一次恳求。
“你走吧。”和敬听说红颜被冤枉,不仅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反而还担心她,可她不愿露在脸上,昂首就从樱桃身边走开,丢下人不管了。
樱桃心里一松,也顾不得礼节,爬起来就继续跑,从公主身边跑过,和敬才停下脚步,看着樱桃飞奔而去的身影,喃喃自语着:“怪不得她对她那么好。”
她想了想,转身要去宁寿宫看看光景,嬷嬷们拦不住,那么巧远远看到纯妃一行人正靠近,嬷嬷们赶忙说:“您看人越来越多,咱们离了吧。”
见妃嫔们也朝宁寿宫聚拢,和敬才真正厌烦了,只好吩咐身边的人:“去看着是什么事,回头来告诉我,别说什么阿玛额娘不让我知道,我就听听也不成吗?”
这一边,纯妃带着抱琴几人来,走得不急不缓,而也有别的人,如嘉嫔这般好事的跟了来,抱琴原本担心主子这会儿来,会被太后怀疑或是责备多事,纯妃却说:“只要有一个人来看热闹,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到时候谁知道是谁先走出一步的,就算太后动怒,法不责众,她不能把我们都怎么样。做出丑事的,又不是我们。”
抱琴则战战兢兢,这件事里里外外牵扯不少人,虽然那些帮忙的太监为求自保,绝对不会漏半个字,毕竟把她们供出来,那些人也活不了了。而想要骗过和亲王,娘娘不惜让娘家人在外头都费了心思,为了三阿哥的地位,为了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世人眼中最与世无争清冷孤傲的纯妃,竟能把事情做到最绝。却不知是不是旧年在圆明园中,皇帝伤透了她的心。
随着宫门口聚拢的人越来越多,华嬷嬷出来请各位娘娘回去,旁人尚可,嘉嫔却乐得看好戏,咋咋呼呼地说:“六宫的事,姐妹们责无旁贷,嬷嬷何必撵我们走,真有什么,也是给我们各人一个警醒。”
华嬷嬷憋着火气,她再如何体面,也不能公然和妃嫔发生矛盾,正僵持着,却见里头的太监出来,急匆匆地告诉她:“嬷嬷快进去劝劝,太后娘娘怕是要动刑了。”
华嬷嬷心里大呼不好,赶紧回来,正见裕太妃哭诉着:“寿康宫的人都知道,红颜和我走得很近,只是她们不知道红颜与我说什么呀,她常常问我弘昼的事,我也就随口说过一些,我哪里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心思。太后娘娘,这事儿都是魏答应的错,您一定一定不要怪弘昼,皇上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杀了他?”
当年先帝如何对待手足,每一次杀戮圈禁,都叫人心惊胆战,以至于裕太妃总担心皇帝会对她的儿子下手,她宁愿弘昼做个没出息的人,哪里知道千防万防还会出这种事,此刻早已乱了心神,一心只想给儿子脱罪,胡言乱语地说着:“臣妾求您给弘昼挑一个漂亮的秀女,可您只给了个普普通通的,那孩子心里不痛快,才会犯浑,太后娘娘,求您原谅她。看在我们几十年姐妹的情分上,原谅弘昼。”
弘昼无法忍受母亲的话,又要跳起来为自己辩解,没想到一旁跪着的魏答应却站了起来,当着太后的面问:“裕太妃,您信口雌黄说这些话诬陷我,您以为和亲王就没事了吗?坐实我的罪过,也就坐实和亲王的罪过,现在不该是查一查,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吗?裕太妃,您这是要救儿子,还是要坑儿子?”
太后本就被吵得头疼欲裂,见红颜这样大义凛然,心想着一切祸端都是因她而起,她却如此理直气壮坦荡荡,简直不可思议,她也不能对裕太妃说太难听的话,一时怒火都冲着红颜来,呵斥道:“没你说话的资格,谁允许你站起来,你还有脸质问别人,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回回都有你的事?”
红颜觉得眼前,横竖都是死了,她都和太后打过多少回交道了,如是从前也罢了,可她如今满腔心思都在皇帝身上,却拿这么龌龊的事来诬陷她,而太后还不分青红皂白不分轻重,和裕太妃一样意气用事。
红颜一时横了心,应对道:“宫里每天都有事在发生,每天都有人在闯祸,而臣妾从不是闯祸的那一个人。太后娘娘不去质问祸从何起,质问不明不白蒙冤受害的臣妾,您觉得臣妾能说什么?臣妾今天去内务府看望父亲,禀告过太妃娘娘得到应许,就在昨晚还向皇上禀告,皇上也知道。至于裕太妃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您就是杀了臣妾,臣妾也不会承认。”
太后见红颜搬出寿祺太妃和皇帝,戳中她心中最恼火的地方,厉声喊人要将红颜拿下,华嬷嬷上前说尽好话也是无用,求红颜跪下认错,她死死地站在那里,连弘昼在一旁,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在外头听说皇兄宠爱一个宫女,是从前跟在皇嫂身边的人,他打过照面知道是个美人坯子,没想到竟还如此与众不同,也难怪皇兄那样风流的人,会留情这么久。
两边僵持着,太后一再动怒,底下的人也不敢再忤逆,去拿来刑杖夹棍,是真的要动刑了似的,看得外头围观的妃嫔人心惶惶。
舒贵人是跟人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身后陆贵人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她回身哄她别哭,忽然见远处有肩舆匆匆而来,不禁道:“太妃娘娘来了。”
众人循声看过来,久在寿康宫养病的寿祺太妃,竟路远迢迢从紫禁城的最西边赶到最东边,莫不是为了魏答应,还能为了哪一个,一时唏嘘声不止,纯妃站在人后,亦是微微皱了眉。
这会儿,殿内几个太监正上前拉扯红颜,华嬷嬷依旧劝阻,可太后不松口,忽听外头唱寿祺太妃驾到,太后登时变了脸色。
虽说皇太后上承天命养育帝王,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寿祺太妃亦是为了给太后面子,甘愿与一众人聚居在寿康宫。可真要论起尊卑,康熙爷的皇贵妃岂是太后能轻易怠慢的,当今皇帝更因幼年曾养在她膝下,奉若嫡亲祖母一般,比起生母还要亲厚些。
可太后万万没想到,老人家竟会为了一个魏红颜带病出门。
太妃的肩舆直接抬入宁寿宫内殿,太后带着众人上前行礼,太妃幽幽一笑:“我腿脚不好,就不起身了,我是来接红颜回去的,有什么事,等下你们来寿康宫说话。”
太后咽不下这口气,硬顶着道:“魏答应涉嫌勾引弘昼,臣妾正要查明事实,太妃娘娘年事已高不宜操心,请您回寿康宫休息,等事情有了结果,臣妾一定亲自到寿康宫向您解释。”
寿祺太妃见殿内的光景,裕太妃哭得一脸狼狈,还有些刑具散在地上,红颜虽然神情憔悴,可那挺直的脊梁,坚毅的眼神,都是在为她自己证明清白。
“太后啊,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我记得你还没到五十岁吧,怎么耳朵也不好了呢?”寿祺太妃笑悠悠,“我刚才跟你说,我要带红颜回去,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可是太妃娘娘……”
“是不是要等皇帝回来,得到弘历的允许?”太妃啧啧,“红颜不正是弘历给了我,照顾我伺候我,让我好好调教的吗?”
太后抿着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妃便朝红颜道:“愣着做什么,跟我走吧。”又看了眼弘昼,“大家都在城外登高,你跑来宫里胡闹什么,皇帝就要回来了,还不快去接驾,有什么话,对你哥哥说清楚。”
弘昼如遇大赦,不屑地朝太后瞥了一眼,上前扶着肩舆道:“皇祖母,孙儿送您回寿康宫。”
太妃却只拉过红颜:“我有她就足够了,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我瞧见外头聚了好多人,这是过重阳节,来给太后请安的吧,我们散了,别耽误人家行礼。”<